《郡主求娶》晏辛

12、宴琼林（二）

　　霜月和银灯，乍送目楼台，星汉高下。
　　出宫之时，已是亥时。
　　接过侍卫递过来的缰绳，韩烈翻身上马，动作潇洒。

　　大将军府前，管家翘首北望，待听见长街尽头的马蹄声，转头吩咐下人燃了灯火，自个儿便提着灯笼走到镇宅石狮前边候着了。
　　目光所及，一人披星戴月，驾着骏马缓缓归矣。
　　“将军。”提着灯笼上前，管家早已老泪纵横。盼了十载、守了十载，终于将大将军给盼回来了！

　　回到家的感觉万分亲切，韩烈一向不苟言笑，在老管家面前竟是脾气平和，眼中带着十足的笑意。
　　庭院儿里的人接到消息，也二话不说地出来相迎了。

　　廊檐下，韩愈韬一身墨袍，身姿挺拔，看着越走越近的男人难掩心中的欢喜。“父亲。”
　　他与府中上下的侍卫、家丁一样，十余载未曾与父亲相见，平日再如何铁骨铮铮，在见到难得一见的亲人时，他也软了心肠。
　　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韩烈领头往院内走去。
　　韩愈韬一言不发，紧紧跟在他身后。看着前面的背影，他竟是无比满足。有多少年了，他有多少年没见过父亲了！记忆里，十年重叠，便是二十年光景；如若不生变故，他便可与父亲携手杀敌，在战场上一展风采。可恨天妒英才……
　　双拳一紧，他已随着韩烈步入了大厅。

　　“丰州大局已定，突厥不得再犯。”韩烈大笑一声，语气里不乏自豪之意。
　　抬手解下披风，随手递给尾随而至的随侍，韩烈转身大刀阔斧地坐在了那方“忠肝义胆”的金匾之下。
　　韩愈韬箭头一松，笑道：“父亲神勇，三军将士亦是骁勇善战、无往不利。”
　　闻言，韩烈挑眉看了他一眼，嗤了一声：“拍马屁倒是积极！”这话却也只是说说。他虽说远在边塞，可洛城的大小事他也是略有耳闻，韩愈韬能做到现在的折冲都尉，他已经是满意至极。可，男儿的日子过得不能太过舒畅，时刻居安思危才能成长得更快，他可不想自己儿子太过满足于现状。
　　对于韩烈的话，韩愈韬却也只是笑笑。

　　父子俩聊得正好，却见管家脚步匆匆走了进来。
　　“罗叔。”韩愈韬起身，招呼了他一声。
　　在将军府，没有身份卑微之别，只有长幼和能力高低之分。于他而言，罗叔是家中长辈，是支撑了将军府数十年的老人，于情于理他都该以礼相待。
　　“少将军。”罗叔手中拿着一本帖子，面儿上什么都没写。
　　韩烈一招手将帖子取了过去，却不忘纠正罗叔的话：“老罗，这小子如今可不是什么将军。小小的折冲都尉，要到将军之位，可还差得远呢！”

　　语气虽是凌厉，可罗叔分明从他脸上看出了几分笑意。
　　将军自少将军年幼之时便要求严苛，立了不少规矩，越是年长，规矩便越多。这十几年，将军常年驻守边关，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少将军一直严格按将军立下的规矩来要求和规范自己，这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将军心里想必也是自豪的，只是不善表达。

　　须臾，韩烈突然笑了几声，笑声爽朗，看得出前所未有的开怀。
　　韩愈韬心中了然。
　　当年，父亲班师回朝之后，顾丞相便着人派了请帖过来。
　　顾家与韩家算得上是世交，可奇的是，作为世交家族的两个晚辈却是见面不识。想到最开始与她的见面，韩愈韬忍俊不禁——还真是个傻丫头。

　　收起帖子，韩烈大手一扬，看着眼中含笑的韩愈韬，皱眉道：“明日，你随我前去平阳侯府拜访。”
　　韩愈韬起身抱拳，一声应诺。

　　——

　　翌日卯时，韩大将军便领着自家儿子上门了。
　　进门一阵寒暄，韩烈与顾彦召谈笑风生。赵初瑶笑着摇了摇头，落后了一步。在她身边，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韩愈韬。
　　“韩都尉。”韩愈韬此人，她并不排斥。
　　韩愈韬礼貌性地颔了颔首：“夫人。”
　　此后，便是一阵诡异的安静。韩愈韬却觉得有些不自在，仿佛身后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微微侧目，余光扫过身侧，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前方，韩烈与顾彦召已经将两人落下了。
　　为了避免尴尬，韩愈韬随口问道：“郡主前些日子的伤，可是好全了？”话已出口，韩愈韬却是后悔了。他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过问顾宁的健康好坏？

　　赵初瑶讶异。
　　这是韩愈韬第二次主动询问顾宁的伤势，明明只是落水和擦伤，却让他惦记许久，是否太过异常了？
　　可她也不好驳了韩愈韬的面子，笑看着他：“宁儿若是得知韩都尉如此关怀自己，定是欣喜。我便先代宁儿谢过韩都尉了，若有机会，再叫宁儿当面言谢不迟。”

　　机会？今日可不就是！
　　韩愈韬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跟着她往大院儿里去了。

　　锦瑟院，听雪一早就探听到了韩将军登门造访的消息，顾宁才将将起身不久，却被听雪念叨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好了，我知道了听雪，你不必要一直念一直念。”顾宁强装镇定，有一下没一下地自己梳着发。可事实上，当她听到听雪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心便抑制不住狠狠跳了一番。
　　韩愈韬，原来这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么？她居然会忘了。
　　若不是机缘巧合，她便会一直以为平阳侯府出事的那天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样惨烈的见面方式，实在非她所喜。

　　“郡主，你就别装了，奴婢都看出来了！”上前夺过她手中的木梳，听雪忍不住打趣道，“原来郡主也会害羞啊？奴婢还以为自从上次之后，郡主便不懂言笑了呢！”
　　闻声，顾宁脸色一躁，盯着铜镜中的人，狠狠瞪了一眼。
　　听雪吃吃地笑，动作熟练替她梳完了发。

　　——
　　倚坐在云雅阁的窗边，顾宁有些心不在焉。
　　听雪好半天没听到琴声，便忍不住朝里头多看了几眼。却见顾宁一手托腮，正坐在窗边发愁。水袖轻挽，已在不经意间滑到肘间，肤雪凝露，肌玉生香，只是轻轻一瞥便叫人难以挪开眼去。
　　顾宁如今有些心烦意乱，坐了没多会儿便起了身，回到翘头案前坐下，玉指轻压琴弦，便是要将满腔的郁结都埋在琴音里。

　　韩愈韬别了大厅里谈笑风生的几人，由府上下人领着走到了花园。
　　百花亭中，琴声突至。韩愈韬驻足聆听，悄然转身，朝东南方望去。
　　在他身后，原本该领路的小厮也忍不住停了步子，心道：郡主琴艺数洛城一绝，每日听着都不会嫌腻，反倒越听越美，想来，能在平阳侯府里做个下人都比外面那些人不知幸福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