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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后会有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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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胭脂早早被冷风吹醒了。
苏如仕背立在窗边,胭脂叫了一声安,就灰溜溜的爬起来,站在他后面,左右不敢靠近。
楼下街边,陆千芊已经来了,她掀开车窗瞧了胭脂一眼,嫌她今日打扮的不够体面,却还是垂下手给了一些打赏,“你便独自回府,换身干净衣裳,白日里好好休息,夜里府上要设宴,你务必打点好。”
她点头,低声问:“小姐,这位苏大人是个什么来头?”
陆千芊显然一愣,又觉得府上客人来来去去,她记不住也是必然的,便暗瞧了苏如仕一眼,声音压的更低:“猪脑袋吗?董贵妃身边的红人啊,对他可客气点,知道吗?”
马车绝尘去,胭脂回程路上忽的想起一些旧事,那年她好像在京城看过这样一个人,妆后艳绝四座,水袖如云,一腔曲儿绵长悠扬,台下众人无不叫好,那人好像姓苏。
董贵妃的红人,一个女人面前的红人,八成是面首了。
回到陆公府,小松正在门口扫落梅,看见胭脂回来连忙拉住她,嘘寒问暖的,“姐姐昨夜怎得没随小姐回府呢?你去陪客人了,喝酒了么?留宿了吗?被欺负了吗?”这丫头本性是善的,可惜在老宅里学的太机灵,不免显出几丝浮夸与虚伪。
“你个头。”胭脂抓来扫帚,与她一同扫着落梅与雪,“什么叫被欺负,小心被掌嘴,知不知道?”
小松点了点头,又道:“对了,昨夜我伺候小姐的时候,听她说皇后娘娘给府里赐下一位管事,大约这几日便到,小姐本不想要的,但盛情难却,何况这事全因皇后娘娘疼爱小姐,不想她一人太累,小姐觉得受了恩赐才妥当。”
胭脂停下手:“管事?陆家的老宅子要什么外人管事?府上一向都是小姐打理的,对方什么来路?”
“没多说,小姐也不清楚,她都不知道怎么应付,何况我们呢。”
两人正说着,从长廊西头走来几人,为首的女子是陆因茵手边的一个下人,那日胭脂被备受折磨赶出门时,她立在人群中笑的最扎眼。
她走过,毕恭毕敬叫了一声:“胭脂姐姐。”
胭脂低头扫着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对方咄咄逼人的走上来,握住她手中的扫帚把儿,她无奈的抬起头,笑说:“哦,是红翎,什么事?”
红翎幽幽长叹,抚了抚胸口,“还好还好,你可对我笑了,免得翎儿心里一直担忧着,害怕姐姐记仇了。姐姐可别怪我,咱们各侍其主,难免有争锋相对之时,有些时候我也是奉了主子的命,多半是无可奈何,”她从怀里掏出一根白玉花簪,“姐姐你若真心不怪我,便收下这份心意,免得我夜里睡不着总觉得心里多个事,”见胭脂只冷冷盯着迟迟不动,她看似轻描淡写的补了一句:“都是下人,你要懂我。”
这个红翎模样普通,骨子里却十分狐媚,本是陆千芊手里的人儿,只是她很聪明识时务,又将美色卖弄的刚刚好,先前府中的来客,无论达官贵人还是皇亲国戚,通通被她攀过枝,仗着八面玲珑又敢于舍身,一直得到庇护,每年过春还有几位达官显贵专程给她稍来大礼。
陆千芊看得透,曾透露过要除去此人,却因为崇西王曾到府中做客一次,走前留了一句话:“小翎儿乃可塑之人。”陆千芊早已从两人眉来眼去之中瞧出点猫腻,自然知道崇西王这番话的深意:本王爷要这个姑娘,陆公府得好好供起来。
陆千芊知道丢不掉红翎,只好借个理由将她丢去北苑送给陆因茵,陆因茵更是不敢动她分毫,自此,她便成了宅子里唯一一个闲养的人。
而针对胭脂,仅是她的个人癖好。
“多谢你。”胭脂将白玉花簪收进袖中,红翎心里满意,便眉目微挑,转声道:“翎儿还有一事,两日前来府中的那位客人……姐姐你很熟悉?”
她散漫的将花雪往她鞋前扫,头也不抬:“不知道,我不熟。”
“二小姐说你从前伺候过他,昨夜也是去伺候他了?所以才没回府?”
胭脂觉得讥诮,婊/子便是如斯,总以为人人与她一般,“是伺候了一夜,苏大人温柔得礼,倒是值得回味的一夜。”
“什么来头?”
“既然你能打听这么多,何不继续打听,跑来问我做什么?”
红翎眼底精光一闪,嘴角微勾,心里有着自己的打算。
她心猿意马的谢过,带着一群趋炎附势的下人走远了。
胭脂心底冷冷笑着,如若心狠手辣的董贵妃得知一个不自量力的下人竟在千里之外打着自己面首的主意,不知道会把这狐媚子撕成几片?
小松见胭脂将白玉花簪丢在墙角,不住有些心疼,上去将它捡起来往怀里揣,胭脂在旁匆匆收拾完院落,边离去边道:“把它扔掉,没准是她从北苑偷来的,你又想给自己找被揍的理由了?”
午后的胭脂一直在安排晚宴,从挑选丫鬟到挑选菜色,心里每一分都记着陆千芊的喜好,其实来客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主子称心,她能混到这个地步,也是因为唯有她清楚这一点。
酉时,府中正堂内裘毯已铺平,案桌也一一设列,府上有几番姿色的丫鬟全在厅中跪候着,左右看去都很满意。
她绕道堂内一展巨大的屏风后歇息,这屏风上有九十九棵小翠松,每一棵都是完整的翡翠雕琢,用金丝线封边,工艺细致,针叶分明,屏画的远处是直至云天的高山流水,绘图材料却是不同色泽的细珍珠。
这是帝君赏赐的,屏风曾是一对,一幅赐给了八王爷,一幅赐给了陆德。皇帝他老人家对太傅是如斯敬重及在乎,仅从一副屏风便可小窥,以至于一直以来陆公府的一举一动都能在宫中牵扯出点风云,宫里宫外的众人在讨好皇帝之前,总要先对陆公府示好。
但是胭脂知道,这世上的人物无论如何光鲜显赫,总有没落的一日,没落后人情尽成灰,史诗也鲜少歌颂,毕竟能被记住的人只是少数。
她太累了,侧耳听着丫鬟们谈天,自己抱着双膝便睡了过去。片刻后小松赶了过来,为晚宴准备的百花绸袄也脱了下来,夹在腋下,她抓来一个伺候晚宴的外围丫鬟,“胭脂姐姐呢?”
丫鬟们方才全在聊天打趣,一时安静下来四处望,“没瞧着呀,怕是回东苑那头休息去了。”
“那你们起来吧,小姐传话,今夜晚宴不安排了,她与苏大人去河堤夜船上,看名妓跳反弹琵琶去了,深夜才回的。”
“反弹琵琶?是花不如姑娘吗?”
听说主子明日午后才归,丫鬟们纷纷散了,堂内案桌也只待明日清早来收,桌上还摆着点心与酒水。
堂内灯火灭了,黑漆漆一片,直到烛心冷透,才有两人推门进来,是一男一女。
那女子柔声问男子道:“天寒地冻的,大人来此怎不通报一声?”
男子抬手抚去肩上飘雪,道:“我不需要盛情款待,通不通报无所谓。”
女子噗嗤笑出声,轻摆腰肢,前去点亮了离屏风最近的一支落地灯,偌大的堂内亮起小小一圈光晕。她松了松胸口的衣襟,把桌上一壶酒揣在怀中,又弯腰去斟酒,这一弯一起,雪白的胸口展露无遗。
男子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如此天寒地冻的,怕你冷呀,我给身子给你暖酒呀。”女子嘤嘤笑起来。
胭脂被尖锐的笑声吵醒,登时冒出一身冷汗。她抬头四望,眼前堂内没有笙歌艳舞,陆千芊与客人也并不在,只透过半透的屏风,隐约看见一点灯火,旁边站着两个人。
那笑嘻嘻的女人便是红翎了,也不知她又在与府中哪个男子私下里偷偷摸摸,胭脂急于得知为什么晚宴取消,又不愿因撞破红翎的烂事,而惹事上身,只好躲在屏风后,祈祷二人赶快完事滚蛋。
一阵杯酒声后,便听红翎道:“公子到府上是找谁呢?”
“找你们大当家的。”
红翎似乎觉得对方有些来头,便试探道:“老爷在京城,难道公子不知吗?”
“陆德早将家安在宫中,陆公府的大当家应当是陆千芊。”
胭脂在屏风后一愣,这个声音……
红翎心里估摸,此人又是宫中人,顿时比方才还要热情十二分,四肢化作春\水,恨不得都流在他身上,那男子端坐着不动声色,却也不反感,望着她眯起眼,几杯酒下肚微醺中念着她的名字:“红翎是一种羽毛,长而柔软,毛纹通红细腻,姑娘可曾见过?”
“我房中就有几支,是友人从鸿雁身上取下来的。”
“可有巧用?红翎可以做成发饰,戴起来必然叫姑娘更出彩。”
“如何戴?如何戴漂亮?”
“你若能取来我便教你。”
“那太好了,公子在这等着,我这就去取。”
红翎走了,四下太静,胭脂不敢动,连喘息都细细的,那男子又饮了几杯酒,突然捏着空酒杯往屏风处走,立在屏风另一面不动,数起屏风上的翠松,“一二三……十五……三十七……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他似乎觉得不对,又踱步到右侧往左数,数来数去:“九十九……一百。”他反反复复的数,终于下了结论:“原来是百松图。”
胭脂早已听出他是谁,心中带着一点无从说起的讶异,却又觉得他算术十分差劲,与精明的相貌全然不同,他确定似得数了最后一遍,还是数到一百。
胭脂终于耐不住,轻声喃喃:“笨猪。”
他将手按在屏风上,贴着半透的蚕纱,正对着胭脂的脸,那手的影子细细长长,指尖圆中带尖,指骨微弯,像在抚摸女子光滑的蝴蝶骨。
“加上你这棵一动不动站如松,不就刚好一百了吗?”胭脂不予,他又叩了叩屏风木:“出来出来,还躲什么?”
她犹豫了片刻,终是探出一对眼睛,低头望着一对嵌着金丝的黑绸鞋,随后是系在腰间一块无字无画的白玉玉佩,往上是胸口刺着的花藤纹。
燕南风今日容光焕发,那泪痣多了几分俏皮,他见她呆呆木木,便抬手从她耳边划过,捏起一丝长发放在鼻下嗅,“桂花香膏的味道还是擦的这样浓,和你被我捡到的那日一样,真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