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小镇》陆大牛

3、客从远方来

　　三月二号，下午两点左右，一位陌生的客人来到店里。而二号是寒天，飘洋的店不营业。
　　“请问现在还在营业吗？”声音的来源是在店门口，正低着头全神贯注的一块块小蛋糕上练习裱花的飘洋被这声音一吓，手抖了一下，毁掉了一朵不算难看的白玫瑰花。
　　她抬头看向店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阳光里，他背对着阳关而站，让她一时看不清楚来人的面容。不过她第一能反应到的是，这是一个外地人，因为这人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在重庆，本地人是不会在日常交流中说普通话的，就算不同地区方言有差，也绝不会有人会用普通话来代替方言交流。有些重庆人对于自己的方言过于执着，执着到就连出门旅游时，事先问别人一声能听懂重庆话吗，若对方回答能听懂，那么接下来就会全程的方言交流。飘洋最初到外地读书的时候，就特别不习惯说普通话，明明从电视上听着都很正常，自己一个人练习的时候也没有感到奇怪的地方，可是一用普通话和人交流的时候就突然感觉自己的舌头捋不直了。普通话对于重庆人来说，大概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噩梦了吧。飘洋到现在都还记得，十二岁那年跟着爸爸去外地办事儿，一到要跟人用普通话交流的时候，就紧张得满脸通红，一口标准的□□听得飘洋在一旁忍不住捂嘴偷笑。所以呢，一个地道而平常的重庆人是不会重庆市内甚至是成渝地区一开口就说普通话的。
　　“那个，不好意思啊，小店今天不营业。”飘洋放下手中的裱花袋，朝着门口的人影温和的微笑着说道。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这让飘洋多看着门口的人好几秒之后还是看不清楚这位陌生人的脸，三月是大地回暖的时候，初春的阳光是一年四季中飘洋最喜欢的阳光了，隔壁的王婆婆从吃过午饭就一直在阳台晒太阳。这是一个喜欢阳光的小镇，也是一个喜欢偷懒的小镇。
　　在寒天的时候不开门的餐馆并不止飘洋这一家，事实上大概有三四家都是这样。因为在寒天还需要到餐馆吃饭的，多是在大街小巷做散工的工人了，而已像泥水匠这样的工人，房子的主人是会管饭的。所以在寒天营业的餐馆，也并没有什么生意，索性关掉店门，好好管管自家的庄稼。其余的差不多也就是卖早餐多一点，中午的时候也就一两家面馆开着门，师家的饭店倒是一整天都营业，因为他家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人去吃饭。不过那家店在小巷子里，虽然这里只有两三条街，可是要找一家巷子里的店还是得绕绕路。而且现在都两点多了，开着门的面馆估计也已经在收拾碗筷了。
　　“那个，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这里烤了蛋糕和面包。”在那人有点失望的转身正要离开的时候，犹豫了几秒后的飘洋叫住了他。
　　门口的人听到声音收回了正要踏出店门的右脚，侧过身看着飘洋，有点疑惑和惊讶。
　　“这个时候镇上的餐馆估计也没有营业的了，我做了很多蛋糕，吃不完，你就当帮我个忙好了。”飘洋用自己带点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对那人说道，她的声音很温柔，有那么一瞬间，门口的人就像是被这声音给迷惑了，脚步不自觉就朝着那声音的主人去了。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的唐突，竟然一句推辞或是感谢的话语都没有说，就径直的打算走过去。
　　“那，谢谢。”那人礼貌的道了句谢，就挑了个离飘洋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这下飘洋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干净的面容，端正的五官，轮廓硬朗分明，一两寸的短发，仍然看得出有些自然卷，留着一点浅短的胡须，V领灰色毛衣套着黑白小格子衬衣，外搭一件深棕色休闲夹克，下身是一条休闲牛仔裤，一双英伦风系带皮鞋。算得上是一个挺会穿衣服的男人，至少这镇子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会穿衣服，这里的人们大部分都是农民，一件中山服能穿十几年。
　　他双手放在桌上，十指交叉，左右看了看，粗粗的打量了一下这家店，和他先前看到的这个小镇的其他店不一样，这小镇做生意的似乎从来不会考虑店面装修这一点。而这家店却是细心布置了的。明明细看并没有特别的地方，但却总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大概是因为这种毫不刻意的简约里有着满满的用心。声音有着魔力的女人正在冲咖啡，她动作很轻很慢，神情专注。这个女人不高，大概也就一米六的样子，有些微胖，脸上还隐约能看到婴儿肥的痕迹，这让她的侧脸看起来有点胖乎乎的，像孩童，但轮廓清晰，秀丽可爱。她额头饱满，睫毛很长，眼睛有一些内双，鼻梁不高但笔直，大概是没怎么戴过眼镜的人，鼻头小巧，嘴巴也很小，下嘴唇微厚，下巴不尖，肉肉的感觉，稍微一低头就会有双下巴。
　　“这是我瞎倒腾的玫瑰蔓越梅饼干和牛角面包，这是柠檬蛋糕，裱花有点丑，希望你不要嫌弃。”没一会儿女人就端上来一盘点心和一杯刚冲的咖啡，靠近的时候能闻到女人身上淡淡的香味，像茉莉花茶的味道。
　　“谢谢。”男人以同样礼貌的语气道谢，拿起叉子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这是一个典型的有教养规矩多的城里人，有教养的男人很迷人，不过这只是对于别的女人来说，对于飘洋来说，外表好看举止优雅的男人最多能让她多看两眼，除此以外就不会再有多余的了。年少的时候总是看见面容姣好的人就忍不住让自己喜欢上对方，如今虽然还没老，但那份心思却再没有过了，那种虚无的感情不过是一种对于茫然无力的青春时光的打发罢了。

　　“喂，李明亮啊，下课了吧......哈，我这时间点儿掐得准儿......少贫，我这儿做了蛋糕饼干什么的，放学之后你过来拿哈......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好吧，你下午来帮我收一下蒸格，顺便再打扫一下，顺便浇一下菜，顺便......好了，开玩笑的哈哈，就你那瘦鸡一样的胳膊......不跟你瞎扯，准备上课去吧，挂了啊。”
　　把东西放下之后女人就自顾自的忙起来，先是把剩下的几个蛋糕裱花做好，然后拿出两个一次性塑料盒，分别装了一些蛋糕、面包和饼干进去，再用订书机封好口。拿起了桌上的固定电话，拨通一串号码，电话接通，隐约能听出那边是一位男性的声音，从她轻快活泼的话语里能听出两人关系很好。她说的方言，除了个别字眼，他几乎都能听懂。
　　“您慢用，我去给邻居送点蛋糕，很快就回来。”女人手里拿着一盒点心，在自己的面前站立着，他点了一下头回了一声“嗯”，女人回了一个微笑就径直出去了。
　　没几分钟，女人的脚步就在身后响起了，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时候朝着自己礼貌的微笑了一下，然后又自顾自的做起其他事来，看得出这不是一个喜欢主动找人聊天的人。
　　“咖啡很好喝。”飘洋正在收拾烤箱，听到不远处的陌生客人的声音。
　　“谢谢，要再来一杯吗？”
　　“嗯，好。”
　　“咖啡豆是非洲的？”
　　“好厉害，这都能喝出来，真羡慕你们这种人。”
　　“不同产地的咖啡豆味道差别挺大，很容易分辨的。”
　　“有见识的人总让人感觉什么都见识过一样，嗯，咖啡豆是一个在坦桑尼亚的朋友寄来的。”
　　“你店里是卖西点的？”
　　“那怎么可能，这个镇子的人们可没有喝下午茶的习惯。我店里是卖包子馒头的，还有面条米线什么的，还有炒菜，不过只有在赶集日才会营业。”
　　“你的点心做得挺好吃的。”
　　“谢谢。”
　　“对了，想打听一下，这镇上有宾馆吗？”
　　“宾馆？现在大概是没有了，十几年前镇上有个歌舞厅，倒是附带着经营了一家宾馆，不过也是好些年的事儿了。”那家歌舞厅和宾馆啊，差不多是被镇上的妇女强行拆掉的吧，奶奶就是那些妇女中的一个，因为那家歌舞厅的存在，镇上的很多家庭都出现了矛盾。因为它离婚的夫妇至少有三对，还只是飘洋认识的，爷爷那个时候跟着那一群逛歌舞厅的男人也变得很浑，有一次正好在歌舞厅门口被奶奶堵住了，发生了争执，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揍了奶奶一拳头，那拳打在奶奶的左眼，淤青足足有一个月才消下去。这件事奶奶经常在飘洋耳边提起，两年前奶奶走的时候还在提这件事，她说那个浑人就是恶有恶报。
　　“那，可有住房出租？”
　　“租房？”
　　“嗯。”
　　“你往门口走，出门右转，然后走一步停下。”
　　男人疑惑的看着飘洋，被她文不对题的回答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看着这女人一脸奇怪的笑意也不表示什么，坚持着指示他去门口。于是便起身朝门口走去，右转，走一步，停下。这是，一张住房出租的广告？
　　“贴在门口都一两个月了，我一个人住两层楼未免有点浪费。三楼是近几年装修的，还比较新，洗手间也有一个，就是热水器的喷头坏了，得换一个。”
　　“你一个人住？”
　　“对。”
　　“那我住下来不会有不方便？”
　　“额......唯一需要共用的就只有厨房了，可能会有点不方便，因为每个赶集日我都要做生意，得占用整个厨房。”
　　“我指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你一个女人留我一个男住客，不会被人说闲话？”
　　“这个问题啊，我是不介意啦，就看你怎么决定咯。”
　　“那我还是去找找看有没有其他能出租的房子，如果没找到再回来麻烦你可好？”
　　“当然没问题啦，镇子上的人们没有你想的那么八卦的。”这句话说出来也是不害臊，她大概是把每周一两次的四人麻将聚会给忘干净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不会打麻将，这可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