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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邻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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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走出茶馆时,雪花飘了起来,天空也变成了暗红色,云影拥紧大衣,拎着购物袋缓步向家中走去。
这条路,她走了快三十年,街边的一草一木,都熟记于心。
许多老街坊祖辈住在这里,一间老房子不知藏了多少代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顾云影一路胡思乱想,走到楼下时,她习惯性地举头望向自家窗口,却意外被隔壁的灯光吸引。
那是沈家的灯光,自从沈奶奶去世后,再未亮过——他真的回来了。
云影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想到杜谦之前的提醒,更是无所适从。正犹疑间,楼下的邻居李大妈走了出来,云影马上笑着拜年。
李大妈顾不上客套,加快脚步走到了云影身前。
“小影,你最近几天小心一点,要不就搬到你妈那里。”李大妈说着,也抬头望向了沈家。
云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低声问道,“他回来了?”
李大妈轻叹一声,“街道找过我了,让我多留意他。说来也是个可怜孩子,但现在也没找到鹃子,谁知道到底是不是他干的呢?”李大妈一边摇头,一边走远。
云影心头的紧张不知不觉减轻了大半,却渐渐被另一种情绪所笼罩。这么多年,也不知他在里面是怎么挨过来的。沈奶奶病重时,他也没能送上老人最后一程,后事都是街坊四邻帮着料理。
彼时,云影正在外地上大学,她得知杜鹃出事的消息后,伤怀了很久。她根本不相信杜鹃会死,也不相信他是凶手。但人都是善忘绝情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遗忘了住在对门、爱吹口哨的英俊少年,他的生死,他的境遇,他的近况,她都不再关注,直到他家窗口的那束灯光,重新唤醒了她对他的记忆。
上楼时,云影走得很慢很轻。走到家门口时,她心里几番挣扎,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对门。她很想走过去敲门,但终究作罢。
云影关门的一瞬,沈家的门开了,一个略显疲惫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头发很短,几乎贴着头皮。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缓慢地锁上了门,身后的背包空空如也,正如他自己,也如他的家。
他不相信自己还能活着回来,这么多年,他早就不抱任何希望,甚至自暴自弃地习惯了里面的生活,也许老天就是看他不顺眼,见不得他过一天舒心日子。
临下楼时,他情不自禁地看向了顾家,他刚才听到了久违多年的脚步声,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
顾母应是早就搬走了,他一直想当面感谢她对奶奶的照顾,可是现在的他对邻居而言,无异于瘟神,他最好不要给他们惹麻烦。
想到此,他抓紧了背包带,加快脚步下了楼,不多时就没了踪影。
第二天一早,云影是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吵醒的。老房因为处于拆迁,周边早已禁放烟花,所以除夕都不闻一声爆竹,今天这是哪个胆大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她睡眼惺忪地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一看,只见四五个小孩子站在楼下叽叽喳喳,兴奋不已,目光都集中在不远处的一个人身上。
他的四周早布满了红色的纸屑,眼下,他又俯身点燃了一盒烟花,放起了白日焰火。小孩子们笑得更加开心。
过往的大人,不时侧目看他,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哪怕触到他的目光,都会避之不及。
他也不和人说话,放完一盒,接着再放,把小区内所有的车都震得报了警。
“沈奉,别放了!”
他刚想再次点火时,身后传来的一声厉喝,令他的手不由一颤。
他正犹豫要不要继续时,来者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一脚踢开了他要点的烟花。
“大清早的,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云影平日待人都是和声细语,很少有发火的时候,这番大反常态令人大开眼界。
沈奉几乎僵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云影。印象中,她总是低着头,说话轻,走路也轻,就如天边的白云,可望而不可即。
此刻,她站在他面前,头发凌乱,水汪汪的大眼睛稍有点肿,两条卧蚕越发突出,明显没有睡好,眼角眉梢却仍带着一股执拗的天真。十年过去,她还是没什么变化,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有些开心,鼻中却酸楚不堪。
云影下楼时很匆忙,只在睡衣外面裹了厚实的羽绒服,袜子都没穿,此刻站在雪地里,凉气上窜,把她胸中的怒火浇灭了不少。
沈奉原本高她很多,此刻却凭空矮了一截,重新成为等候发落的犯人。他喉咙发紧,不知该说些什么。
末了,快要燃尽的香烟烧到了他的手指,他才醒过来一般地站直了,一下就高出云影一头。
“吵到你休息了,对不住。”
云影终于不再发火,她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瞪着沈奉清瘦的面庞,气冲冲地说道,“你没看这周围都拆成什么样了,还乱放烟花?要是万一起了火,消防车都开不进来!”
沈奉也是第一次见识云影发脾气,他们住对门近二十年,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可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接近过她。记忆中,她和他说话都很少,他有时甚至觉得她是讨厌他的。
“是我不好!”他努力了很久,再次谦卑地道歉。
云影不再说话,她狠瞪了那几个看热闹的小孩子一眼,待他们识趣地一哄而散后,才重新抬起头正视沈奉。
他近在眼前,也没什么大变化。她不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哪一天了,但她记得那是个炎热的夏日,专属于分别的季节。
彼时,他已在老街上开起了第四家店,超市、饭店、茶楼、发廊,他就快把老街上所有的商业都垄断了,而那一年,他才二十岁。杜鹃总是笑盈盈地站在他身后,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云影那天去学校领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往家赶,在半路上被杜鹃喊住了。
“小影,你何时去报到啊?”杜鹃挺着微凸的肚子,笑容明媚。
云影早知杜鹃和沈奉好上了,她甚至私下里劝过杜鹃。那时的她与杜家人一样,都认为沈奉就是个小混混,人是有本事,但性子太野,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
杜鹃偏偏鬼迷心窍,书不念了,家不回了,两个人从此同居,一同做起了买卖,不到一年,孩子都快生出来了。
“我九月才走的,你几月生宝宝?”云影把车停好,牵住了杜鹃的手。杜鹃一向身材很好,此时依旧,只是手臂圆润起来,手指也变得粉嘟嘟的软。
“也是九月呢!看来你这干妈喝不上宝宝的满月酒了。”
云影与杜鹃一样笑得开心,心中却还是唏嘘。彼时的她,认定的路只有一条,就是读书上大学,所以面对提早进入人生另一阶段的杜鹃,她还有些接受无能。
正在这时,沈奉光着膀子从饭店里走了出来。天气炎热,他刚和工人一起搬了货,满身大汗。他没想到云影也在,连忙返身回去,再走出来时,已经套上了雪白的T恤。
“云影来了,里面坐,有空调。”
云影摇摇头,“你不该让鹃子站在这大日头下晒着,快扶她进去休息,别让她对着空调吹。”
“嗯。”他听话地上前,细心地扶住了杜鹃。
她和他的话,一向不多,唯独在杜鹃这里才有默契。
杜鹃见云影着急走,轻声说道,“不赖阿奉,他今天一直忙。云影,你走之前,我们聚聚。”
云影点头答应,飞快蹬上了车。途中她总想回头再看看杜鹃,可一想到好友的命运从此将凝固在这老街上,她就没了力气,未承想这就是她最后见到的杜鹃与沈奉。
上楼的时候,云影走得很快,她有点冷,鞋子也开始不跟脚,脚步重了许多。沈奉跟在她身后上了楼,两人相距不远。她听到他的脚步声,心中更加烦躁。
站在家门口,她胡乱掏着口袋,却一无所获,她居然把自己反锁在家门外了。
沈奉站在楼梯上,似乎是为了给云影留出安全空间一般,但见云影站在门前一脸懊恼,也看出她忘带了钥匙。
“你到我家里坐会儿,我去找开锁的。”他说罢,就转身下楼。
“大过年的,哪里去找?你有手机吗,借我一下?”云影回头说道,可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他和年少时一样,来去匆匆,从不理会她站在他身后的目光和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