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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章十二·骨肉亲 ...

  •   东京都气象局,计算大厅,窗外大雨滂沱,枝状的闪电在乌云中闪灭,落地窗上几乎找不到一面完整的玻璃,风把印刷用的白纸吹得满地。
      这样风雨飘摇的凄惨时刻,大厅里却难得的洋溢着诡异的……快活的情绪……

      “排水系统的功率已经提升到极限了,所有蓄水池的水都处在超标状态,总蓄水量就超过10亿立方米,还在继续上升。”
      “混蛋,不都到极限了么?水位继续上升怎么办?想想办法!”
      “极限归极限咯,极限不就是用来突破的么?今晚正好测试东京的排水系统能超越极限多少倍。”
      “很好!为了你老母的贞操,给我确保排水系统安全!”

      这里原来的负责人宫本泽沉默着坐在自己的电脑前,他的心情从欣喜转为忧虑,卡塞尔本部的专家组固然都是技术天才,却也都是绝顶的混蛋,他们的领队则是混蛋中的混蛋,不过眼见东京就要覆灭,这群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混蛋居然会赶来援手,想到这一点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安慰。
      不管怎么说,至少暂时不用急着保存数据了。宫本泽把领带结扯开松了口气,摸出手机,调出通讯录想给本家报告,才想起卡塞尔的神经病都已经登堂入室必然得到了本家的支持——这时候报告纯属浪费电话费。
      他的手指下移,找到“家人”分类下的名单,他的儿子此刻正在卡塞尔上学,女儿两年前嫁给了一个法国男人,正开心地躺在巴黎等日出。这种灭世的灾难来临之际,家里人正好都不在本土,无疑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却又有点可悲。
      这一刻,誓与东京共存亡的科学家表现出一个中年父亲的样子,他一方面开心子女不会在这场灾难里受到伤害,一方面却有点怨念这种时候也没个人陪他共患难,当然马上他又开始操心和儿女通电话该讲些什么,要是直接留遗嘱会不会吓到女儿肚子里的小外孙……
      还没等他想好,手机就自己响了起来,屏幕上只有一串有些熟悉的号码而无备注。
      “情况还好么?”电话对面传来略熟悉的男声。
      估计是本家的干事吧,宫本泽也懒得思考这是谁,回答,“卡塞尔装备部接管了东京,看起来不太靠谱不过效率很高。至于现在东京的气象,我现在去看……”
      “您没有受伤么?”男声突然打断了他,“东京现在小震很频繁,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了。”
      宫本泽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私人电话,然而搞不清对方的身份,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应。
      那人等了几秒,似乎明白了情况,也没有意外,说,“我是宫本阵——还记不起的话,我是大家长的家臣乌鸦。”
      清冷的男声中带了一丝淡淡的嘲讽,宫本泽顿时大脑当机,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对面名义上的家族同僚,是他实际上的……亲子。
      “我……情况很好”宫本泽喃喃,“没有受伤。”
      “那就好。”
      一时间,大厅里的此起彼伏的吐槽声和大街上的喧闹渐消,宫本泽只听见了此刻夜雨呜呜咽咽,宛如当年。
      。
      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大雨,有人告诉他发现执行局收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疑似他的私生子。他赶到东京郊外,那个孩子从执行局的训练场被匆匆叫来,满头满脸都是雨水,听了自己的名字后双眼一亮,又重归幽暗,细细地打量他。
      宫本阵是他的亲子,那份血缘上的相似他一眼就能认出来,哪怕眉眼间有些许陌生的地方,那份女性化的清秀也能猜出遗传自母亲的美貌。
      如果没有那个孩子,他应该早就忘了宫本晴子模样。
      模糊的记忆中,初遇那个女人的时候,她似乎是个坐在夜店里强撑着陪酒的的小姑娘,清丽的脸蛋和楚楚可怜的姿态得了他的青眼,他们做了短暂的情人,那本就是大学假期里的一次艳遇,对于宫本家的贵族算不得什么。那个夏天以后,他再也没找过她,甚至很少想起,直到十九年后,一个和他眉眼相似的少年站在他面前。
      然而无论怎么回想,他也只能记起那个女人也有宫本的姓氏,还有那个女人哪怕卸了妆也是难得的美人。
      “我妈妈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得癌症过世了,”那孩子摸了摸脸上的雨水,状似无意地说,“过世前她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当然是年轻时候的……你……”那孩子盯着他的眼睛看,脸上似乎有疑惑,也有他无法忽略的怨怼。
      来的路上宫本泽就听说那孩子出身□□底层,本来是一家二流帮会的高利贷军师。但真见到了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孩子的时候——那个孩子因为浑身的狼狈,所以显得无辜甚至有些乖巧,宫本泽很难想象这样的孩子已经是□□里的老手,更难以想象这么多年他……吃了多少苦呢?
      他看着那个清秀漂亮的少年,那一刻他不是没有愧疚,甚至想着把这个孩子带回家去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只是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他的妻子也已经卧病在床,绝对受不了他领回一个比长女还大的私生子,而无论是宫本家内部的舆论还是身为科学家的名誉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只能按下心里的一点酸涩,强硬到几乎冷血地解释当年和他母亲不过是年少不负责任的冲动,他现在也面对着种种道德舆论方面的压力……
      “宫本先生!”少年突然说,打断了他,“我今年十八岁了。”
      “我十五岁的时候失去了监护人,这份抚养权也并没有转移到您身上的意思,何况现在我在法律上已经成年了。”
      少年的眼睛里终于明明白白地露出嘲讽的光芒,“我叫宫本阵,这是我妈妈给我的名字,与蛇岐八家中的宫本家无关,我也从来没想过需要您做什么——当然,我更希望您叫我乌鸦。”
      宫本泽一时反应不过来,许久才明白过来少年的意思。他犹豫着伸出手去摸少年湿哒哒的头发,不想少年退了一步,黒而亮的眼睛默默地看着他的手。
      他只好尝试着说,“……乌鸦?”
      刚刚还能从容的少年突然露出了紧张的表情,他握住了宫本泽的手,像是初次见面的礼仪,陌生而防备,让人想起遇到危险的小刺猬。

      “谢谢。”宫本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干巴巴地解释,“谢谢你的关心。”
      “您到底是我血缘上的父亲啊,”电话里,年轻男人悠悠地说,“这种时刻,整个东京都在给最亲近的人留遗嘱,说什么我爱你之类的,我想要是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的话,至少这一刻我能找个人说说话——虽然坦白说我们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宫本泽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不再如临大敌那么紧张,他听得出对面人的疲倦,语气里满是平静的熟稔,“世界毁灭之前,人是应该好好说清楚。”
      “也没什么可说清楚的,我只是想到底是亲人,问问你有没有受伤罢了。”
      “这不是一个被生父抛弃的孩子该说的话,”宫本泽低声说,“你应该恨我的不是么?”
      “的确应该,我也曾经想要恨你,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啊。我对父亲这个词的印象太过单薄,没有什么期待,所以也没有什么失望,更谈不上怨恨。”宫本阵轻笑,“也许在您想象中我是个很可怜的私生子吧,其实我的童年还说的上快乐,妈妈和我两个人日子过得也很好……至于后来混□□什么的,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至今也没觉得后悔过。”
      宫本阵的声音很平静,像是一条舒缓的河流。
      “我在幼年时曾羡慕过别人有父亲可以依赖,但也仅仅是幼年的一点妄想。妈妈几乎不讲你的事,‘父亲’对我来说是个很抽象的词,我不是不怨怼,但太深刻的仇恨却无从谈起。”
      他说得坦诚,宫本泽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打“留遗嘱”的比方,在巨大的灾难前,人命是那么渺小的东西,那些以前说不出口的恩怨,也有了不得不说的勇气。
      原来死亡是这么一回事,事到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是怕没有更多时间好好把话讲清楚。
      他听见电话里传来打火机的轻响,大概那孩子点了一支烟。
      “我妈妈说,我是她生命中的奇迹,我的存在远比我父亲重要得多。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很美很美。”提起母亲时,宫本阵低沉的话音多了几分温柔,“我想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什么人比她更爱我,然而她并没有怨恨过带给我们痛苦的人——她不曾教给我仇恨,所以我不怨恨。”
      宫本泽静静地听,不曾打断也不曾辩驳什么,他依稀明白,这一通电话其实并不是为了父子言和,只是那个孩子在面对死亡之前,想找个人说说那个他最爱的女人——那也许是他心底最难舍的一点温软,而恰好只有他血缘上的父亲能够听一听。
      “你要出任务?会死么?”他不禁问。
      “可能会吧。”那孩子低低地笑了笑,之后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宫本泽愣愣地听着悠长的忙音,下意识说:“阿阵……”
      他突然想知道,如果第一次见面的最后,他说的是这两个字,是否如今,那个孩子会愿意叫他一声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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