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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一章:冤家路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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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华按照姜烨所言,随他来到暗间,是隔着帘子,外置的琉璃屏风所遮掩。
她坐在后方,有些距离,头稍稍一侧透过那满目珠帘,能辨出身形同大致模样,而沈鉴的声音是早在她脑子里印下的,就仿同她刺下的伤痕,她亦将沈鉴的模样,声音,包括言行举止,通通都给刻在心尖。
沈鉴还未入座,姜烨同她说,先将人安置在客厅,给她排好位置才迎接沈鉴入内,如今容华已然就座入定,姜烨自然就去客厅把沈鉴请了进来。
两人偕同入内时,容华只瞧着一抹人影挨着大哥,大哥毕竟是青年高壮,沈鉴同他比肩虽身高所差无几,但身形纤瘦,因此仍被姜烨身影遮住大半。
容华挪了挪下-身,重新调整位置,就看到姜烨和沈鉴此刻已面对面坐好,中间架起四角桌,底下置着暖炉,两人盘腿互坐。
沈鉴刚好是对着她坐的,因此容华一眼便能看到他,只是隔着珠帘,难免不太明晰,不过还是看清楚了。
确确实实,就是他。
五载光阴,使他的面庞看上去不曾那般沉稳老练,肤色是少见的霜雪白,衬着他的五官略显阴柔,一双狭长的眉眼,这倒未变,此刻挑着唇角与大哥笑盈盈的模样,要显得更为凌人,多了年轻气盛的光彩。
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睛,无边无垠的黑,如月夜清辉皎洁,端是看人一眼就好似能把人给拽拉到这漩涡里。
这份令人忌惮的气势,原是五年前便展露端倪。
容华感慨完,隔着珠帘的另一头,姜烨率先开口:“突然要请沈兄来府上做客,是姜某唐突。听沈兄说,你是从塞外千里迢迢到这建安县来做生意,姜某很奇怪,沈兄怎会跑这么远的路选择到建安县?”
沈鉴坐姿没得比姜烨更懒散,听罢姜烨的问题,只挑唇噙着一丝极微的笑容,无意识般地转动着那圆润的玉扳指,缓缓道:“……想想这事的确年代悠远,姜公子不记得也是正常。少时在塞外,其实沈某便早早见过姜公子。”
姜烨一愣,他拖朋友关系千方百计接近沈鉴,总算同他见面,进而称兄道弟,但姜烨瞧得出,此人格外精明,面子上能过得去的,他绝不会透半分不耐,若不能相与的,他就会把人和弄过去,且还能不着痕迹的不得罪人。
这次请他入府上来,是为了容华,但沈鉴此刻这一句话,却是叫沈鉴惊起千波浪。
姜烨稳定住,用笑来掩饰神情里的尴尬,一副开玩笑的姿态道:“沈兄真会说顽笑话!”
“姜公子不记得,沈某却是一清二楚。”沈鉴说罢,忽地眼神朝着容华坐落的地方抬头望了一下。
容华正为沈鉴这番话感到震惊不已,又见沈鉴的眼神隔着珠帘朦胧而遥远地望过来,她突然感到自己似乎回到山谷窄道上那一幕,沈鉴骑在黑鬃骏马之上,万军中举目眺望。
一个漩涡猛地转起,仿佛立刻要将容华卷进去。
她心下惊骇,便见沈鉴细长的眸子一点点眯起,嘴角似笑非笑:“姜公子少时曾同姜老将军一道来过塞外,还带着姜大小姐,彼时沈某家中突然生事,欠下一屁股债,家里头的人要拿我做买卖。我一时惊慌从家中逃出来,却被人紧追不放,恰是那样巧合,居然撞到姜府小姐的马车。”
姜烨听他慢悠悠叙述,忽地一拍脑袋,这是七年前的事情了,他那时候才二十出头,正是气盛好玩,随着父亲到塞外游历,而那会,容华也才六岁。
父亲本是不让容华跟去的,但容华哭着喊着非得一道跟过去,母亲不放心容华的安危,可又耐不住她一顿吵嚷,便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看着容华,不可叫她顽皮劣性生出什么事来。
他们刚刚抵达塞外,是准备寻个落脚处搭帐篷过夜,谁曾想,就碰上个丁点大的孩子乱窜,打乱队伍阵形。
那孩子浑身破烂衣裳,刺青头,满面血污泥巴,像是后头被什么人追着。
父亲是个看不惯欺负弱小的人,特别是孩子,且那时一停下马车,容华便从车厢里冒出头来,小个子手脚灵活的不像话,王妈妈没拦住她,就被她从里头钻出来跳落。
小小的容华充满正义感,不管那孩子是否麻烦,就缠着父亲要将那孩子带着,后来,容华帮他找大夫,照顾他,就像是养宠物一样悉心。谁晓得那孩子忽然一天消失不见,容华还伤心好一阵子,哭哭啼啼的说她的木头丢了,被豺狼叼走了。
因那孩子沉默寡言,看谁都忌惮紧张的样子,连半句完整话都说不来,容华便给取作“木头”。
七年一转眼,容华已成了大姑娘。
而这个当年偶遇又无端消失的孩子,居然变成富商重回建安县,看样子,还是特地来报恩的!
姜烨有点被天雷劈过的错乱感,这叫什么事?
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姜烨惊愕,容华更是像被什么给扼住,有些喘息艰难。
沈鉴……沈鉴居然就是曾经那个木头。
七年光阴流转,那时她年纪小,还以为木头是一不小心迷路被豺狼叼走,毕竟是在塞外,狼狗又多,且凶猛的很,难过哭过,后来还是渐渐忘记。
她怎么都想不到……怎么都想不到……
脑子忽地有道光,如闪电劈过,容华捂住唇,差点惊叫出声。
她忆起临死前的一幕,怪不得——那时候沈鉴看着她的眼神,他,是认得自己便是当年曾救过他,照顾过他的人!
他拦下刘蛮,要留住自己,或许……是为了保护,不,他是叛贼啊,就算她曾是他的恩人,他们俩终究立场不同……
容华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的信息,她从椅子上起身,脚下一时踉跄,竟是碰着屏风,发出一阵响动!
她忙不迭稳住身形,可为时已晚。
懊丧,惊慌,迷茫,复杂情绪如潮浪涌上她的心头。
而沈鉴就像是没事人一般,声音从珠帘外传来:“沈鉴此番前来,不是因姜公子的盛情难却,而是为姜大小姐。”
“我打听过,太子妃原是定的姜府嫡小姐,不知生了什么事,竟变作瑛国公的嫡孙女。而坊间又似乎流传着一些风言风语,我便使人潜入姜府,想要探查清楚缘由。奈何姜府家风严谨,我的人又入不了小姐闺阁。不过幸好,姜兄邀请……沈某倒是省了这一步。”
坐对面的姜烨是整个糊涂了,这算个什么!
千方百计想要见的人,人家根本只要你摇一摇小拇指,就会主动上门!那他还费劲,还和那些公子哥吃那些酒,还勉强应付敷衍,这他奶奶——!姜烨忍不住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姜烨忍不住拿幽怨的眼神斜瞅着镇定如泰山一般的沈鉴,心里不断腹议,你想要见容华你就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知道我是容华的哥哥你还不表露心意,你还装得一副初见的模样,这就算了!
分明知道有人偷听,还故意说出这些话,简直!姜烨要气死了,前段时间差点被容华气坏,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这倒好——来个更绝的!
这两人,简直是变着花样把自己给玩弄了!得知真相的姜烨心都碎了一地,一言不发的呆坐,浑身怨气。
而听到这番话的容华,慢慢冷静下来,她竟有种失笑无语的错落感。
原来命运就是这样奇妙的,她早就遇到了沈鉴,七年前在她六岁时,她越是想办法想找到此人,冥冥中她同他的线早就牵扯在一起。
这才是真正的命运弄人。
容华立在屏风后头,有种空茫茫的失重感。
这时沈鉴忽然从席毯上起身,一拢袖,身仪翩然地来到珠帘前,他没吱声,端一双黑珍珠般的乌瞳仿佛能穿过琉璃屏风,望见藏在里头的容华。
过了半晌,沈鉴才低声缓语:“坊间传言,姜大小姐跌马毁容,因此而不愿入宫为太子妃。他们都感叹扼腕这一桩好姻缘被老天毁了……可沈鉴却是万分庆幸,这是老天赐给我的机会。”
“若是没这意外,沈鉴便是富可敌国,仍配不上姜小姐,是个低微的商户,是最底层的贱籍。或许,饶是今日姜小姐毁了容貌,怕还是看不上沈鉴,但七年前那个木头,并非真的是块木头。姜小姐对沈鉴的恩惠,沈鉴没齿难忘。若能够赢娶姜小姐为妻,便是倾尽万贯家财,沈鉴甘之如饴。”
这话一落,容华身躯一震。
而沈鉴则撩开珠帘,叮铃脆声一阵过后,沈鉴便绕过屏风,在容华不知觉间,已同她面对面而立。
容华缓缓抬头,复杂的眼神对上他的目光。
距离这么近,却又似乎那样遥远。
七年前缄默寡言的木头和五年后沉稳精明的沈鉴身影重叠,容华一时心头撼然,转而逐渐滋生酸涩之意。
这一刻,容华竟是半句话都脱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