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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九十五】 ...

  •   傅恒走到佛龛前去拿那串珠子,李卫一下子惊醒坐了起来,“谁谁谁?!”
      把傅恒吓了一跳,“又玠,是我。”
      李卫揉了揉眼睛,这才完全清醒了,“是、是傅中堂!”李卫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在这住的头一年,他还能耐心熬着,可再接下来这三年,皇上不知怎么,时不时的派人过来,有一次他正吃肉,便给那巡查的御史瞧见了,这可好,上来就打了他十个大板,老胳膊老腿的,差点丢了半条命,之后他就再不敢吃肉了,一直到现在。说起这个,傅恒还真是觉得有点对不住李卫,上次他拿李卫当说辞,结果皇上就想起这茬了,于是专门叫了几御史不定时的抽查监督。
      傅恒连忙安慰李卫,“又玠放心,现在准噶尔战事已平,皇上心情也好,改日见空,我去替你说说。”
      李卫感激的拉住傅恒的手,“傅中堂,我这一把老骨头,就交在您手上了!”
      傅恒颇有点心虚的笑了笑,“又玠安心。”然后连忙就走了。
      傅恒低头看了看手上这串珠子,已经这么多年了,皇上一直都没有再提起过,想必早已不记得这回事了,他想,这串珠子也许再也不必交回到皇上手中了,于是他便又将那珠串拆开,取下金丝流苏,而后剪了自己一小节头发,混着黑色丝线,做成黑色流苏,重新串在了珠串下。傅恒拿着珠串看了很久,最终取了个锦盒,将珠串锁了,放在书架最高处。
      准噶尔完全荡平,大清不但疆土开拓到前所未有的程度,盛威也震慑四方,一时之间,原本蠢蠢欲动的边疆各蛮夷部族,都纷纷来朝,有些甚至开始纳贡,皇上自然得意的不行,心情也好得不行,傅恒就趁着这股风,替李卫求了情,对皇上而言,从来也没真正把李卫放在心上,于是点点头道,“一把老骨头了,朕就给个恩典,准他回乡埋骨吧。”
      “谢皇上。”傅恒领了命便准备离开。
      “春和,”皇上却叫住他,叹了口气说,“太后近来一直催着朕立后,你……”
      傅恒疑惑的看了看皇上,“六宫久已无主,太后催促也是自然的。”他不明白这事皇上为何要来问他。
      皇上道,“太后开了口,朕便不能不应,你以为淑妃如何?她贤淑识大体,与贵儿性子倒颇有几分相似。”
      皇上这样一问,傅恒就忽然明白了,皇上是他怕因为姐姐傅贵儿,而心有芥蒂,纵然他再有意与门生故吏拉开距离,也终究独掌朝政十几年,多少重要官员都是他举荐,或者一手提拔上来的,傅恒的一句话都是能影响朝局的,所以皇上是疑心他……会有二心……
      傅恒撩起衣袍端端正正的跪下,叩头回道,“立后乃是皇上家务事,奴才本不该置喙,后宫无主不利社稷,前些年皇上忙于政务无暇顾及,如今天下靖平,也的确应当早日立后,淑妃协理后宫多年,能体察圣意,又甚得太后欢心,确实是皇后佳选,臣亦请皇上,早行册后大典。”
      皇上确实是担心傅恒心有不满,不论是因为皇后,还是因为他自己,他都有理由不满,可看着傅恒跪在地上,皇上却忽然后悔问他这一句了,他伸手将傅恒扶起来,“快起来吧,这也不是殿前奏对,朕不过是随口问问你的意见,怎么说的这般严重?”
      傅恒站起来笑了笑,“是奴才措辞不当了。”
      两人又在园子里随意的走了走,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傅恒便告退离开了,皇上见傅恒神色没有异常,便松了口气,然而却不知,转过身去的瞬间,傅恒脸色的笑容,便尽数散去,他慢慢的走出颐和园,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可傅恒的心却很冷,他曾以为皇上对他有情,可后来他知道他想错了,再后来他以为,没有情,总算还有一份信任,可现在他才明白,皇上连这信任也没有了,他不但冷,还很累,累得几乎走不动,从花园走到门口,竟花了一个时辰,他不知道,如果皇上不再信任他,那么他今后该如何自处?
      傅恒站在颐和园大门前,忽然有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昂帮喊他上轿,他才回过神来,矮身坐进了软轿。
      “走慢一点,”傅恒说,“我乏了,想睡一会。”
      “着。”昂帮答应一声,轿子起轿之后,果然走得很慢,也很平稳,傅恒便坐在轿子里,回忆他这一生为皇上做的所有事,一件一件的细细去想,无论文治还是武功,他都不曾后悔过,哪怕付出再多,哪怕毫无回报,至今想来,身为臣子他都不曾后悔过,可唯独觉得对不起姐姐,他不该放纵自己,更不该半推半就的应了皇上,甚至在姐姐死后,还不肯收敛这情,落得今日光景,真是报应……
      傅恒回府之后,不知是不是在轿子里睡觉着了凉,晚上竟烧了起来,而且烧得相当厉害,一整晚都昏迷不醒。梦里,傅恒站在夕阳下,天边的火云彷如血染,地上清兵的尸体遍布,一杆残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死寂的血色天空下,只有他一个人站立着,虽然四处都是一样的景象,可他却似乎知道该向哪里去,于是他在尸堆中随意拾了柄剑,慢慢向着那个方向而去,“春和……春和……”身后传来皇上的声音,傅恒停下来回过头去,果然是皇上,站在几丈之外,正叫他回去,可傅恒却没有应声,只静静看了一会,便又转回身去,继续向着他的方向而去,他知道,那里才是他该去的地方,这一次他不会再放纵自己,不会再走他不应走的方向。
      “春和!春和你醒醒!”皇上紧紧握着傅恒的手,可无论如何唤他,他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御医已经用烈酒擦了傅恒全身,可他的体温却仍不见下降,还是烫的吓人,御医说,再这么烧下去,就算不死人也会烧废了,高烧烧成了傻子的大有人在,皇上急得不行。一碗汤药灌下去,却又给呕出大半,“王普怎么还没回来!”皇上对着门口怒吼。王普两刻钟前回了内务府去调冰来,从这宅子到宫里打个来回,再如何也得小半个时辰,皇上看着高烧不退的傅恒,忽然又想起皇后去世时的情景来了,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握着皇后的手,今天……傅恒也要在他手中消失吗?他绝不允许!
      皇上在傅恒内寝里,所以此刻就连敏如和他的三个儿子都只能在外间等着。
      从前名儒一直以为皇上对傅恒心存不满,总是拿着他撒气,可金川一战时,皇上那一道道的亲笔上谕,还有后来如此多超越规制的赏赐,又让她觉得自己想错了,皇上果然是如众人所说一般倚重傅恒的,然而渐渐的,她又觉得皇上对傅恒,并不单单是倚重而已,究竟是什么敏如一直也说不清。直到现在,她站在外寝间,看着那锦缎垂帘,终于想通了——是霸占。
      皇上蛮横的想要独占傅恒。
      敏如嫁给傅恒已经十年,可傅恒在家里陪着她陪着孩子们的时间,却屈指可数,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军机处,在宫里,就算是在家里,皇上也总是不管什么时辰,说召去就召去了。
      敏如总是想,傅恒他是国之宰辅,忙是应该的,为国为皇上是应该的,可如今他病了,病得也许一眨眼就再也看不见他了,她却不能守在他身边,就因为皇上不许,而现在守在傅恒身边,一声声唤着他“春和”的人,竟也是皇上。
      平生第一次,敏如体会到了嫉妒的滋味,这么多年来,傅恒对她温柔体贴,从没让她受过半点委屈,当年在宫门前许下的诺言,他都做到了,十年来,始终一如初见,所以她从没有机会体验什么是嫉妒,而现在,她真真实实的体会到了,她在嫉妒皇上,嫉妒整个大清国,甚至生出了一丝怨恨。她还是少女时,觉得她未来的丈夫,应当顶天立地,战场杀敌,可如今她的丈夫真的是这样一个人,她却又宁愿他平平凡凡,只守着自己过日子,哪怕傅恒只是个庸碌百姓。
      “冰来了,主子!冰来了!”就在敏如焦虑到不行的时候,王普满头大汗的赶回来了,侍卫们抬着大块的冰紧跟在后面,帘子终于被挑了起来,敏如便看见皇上正紧紧握着傅恒的手,不知怎么,敏如的心狠狠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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