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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好,我的人生 ...

  •   童年的大渡河,一直是长长的,飘飘渺渺,一眼望不到尽头。不过却很窄,一条小船,摇摇晃晃,片刻之间就到了对岸。那么快。两岸长着不知从何处来的野芦苇,春夏之际,浓绿的茂密,躲在里面,会以为天空的颜色本应该是像浓墨一般的绿,而不是像这般透明的蓝。秋冬之际,浓绿退却,就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流光溢彩,那些生机不知跑到哪个角落,只留下死一般寂静的颜色,深褐色的枝干,光秃秃的,杂乱无章的矗立在那里,冷硬的风吹过,发出一阵阵嗖嗖的声音,有些像垂暮之人发出最后对生命还留恋的呻吟。不过奇怪的是,大渡河,无论周边的景色怎样的变化,他似乎还是那样,静静地流淌,波澜不惊,慢慢的向着不知名的远方,有着一股智者沉稳不变的气息。渡河人还是一篙一篙的将彼岸的人送到对岸,再将对岸的人载回来,来来回回。就在这来来回回中,我送走了我的父母,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我记忆中的故乡…我以为大渡河会一直就这样陪着我一直将我未来的一切也送走,可时间就是这样,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拐弯点,彻底将你抛下来,独留你自己来面对未知的一切。就像命定的一样,大渡河就只能陪我走到这里。
      少年的记忆里,我好像是亲自送母亲离开的,看着渡河人将她送到对岸,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没有想象中的悲伤,倒是有一种放松。大渡河还是那样静静地流淌,波动起一层层涟漪,没有那么沉重。
      我的家,落脚在一个偏僻的村庄,好像要去最近的城镇,都要过一条河。我、父亲、母亲和爷爷奶奶就这样组成一个很平凡的家庭。虽然说时不时的因为生活上的琐事而不断地抱怨争吵,但还并没有发生真正令人不快的变故。总体来说,表面还是挺平和的。甚至有时我也会这样开心的去想,我们会这样一直过完一生,虽然会不停的抱怨争吵,但还不会彼此分开。可能因为那时的我太小了,还没有懂得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个道理,所以才会那么乐观的去想,我的生活其实挺幸福的。
      从出生开始,我能够感受到最深的就是生活的不易。
      爷爷是那个小村庄的会计,常年奔波在外。家里所有的大小事务都有奶奶来操劳。奶奶一边拉扯着她两个孩子,一边还得维持着他们的生活。光靠爷爷那点微薄的薪水,又怎么能够应付那些生活开支。于是奶奶每天会一大早就会去干活,至于具体会干什么活,我已经不记得了。唯一记得是他们那个年代,工资是用公分代替的。他们每天有必须规定的公分要完成。不过奶奶还要为了维持他们那艰辛的生活,还得超额完成一些工作,这样才能够勉强度过他们的生活。一年辛苦到头来用公分换来的钱最多也就20、30块钱。奶奶说,那时她舍不得买一块布料,舍不得吃一块肉。我也一直还记得,奶奶对我说那条大渡河就是他们那一辈人,一锹一锹,一担一担,亲手挖出来的。
      生活的重担磨碎了奶奶所有的温柔,不知奶奶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尖酸刻薄。甚至连她的样貌似乎被贫瘠的生活磨得越来越像一只干瘪的虾。曾经还算圆润的面庞,现在变得像一只圆规,下巴尖的似乎随时都可以戳破她所有看不顺的人与事。那双明亮的眼睛现在也变得暗淡无光,似乎下一刻就会失去那仅剩的一道光芒。听爷爷说过奶奶年轻的时候脾气是他们那里最温柔的,甚至她被那些年轻的小伙子叫做豆腐西施。不过现在我看到的她,却是被抱怨所包裹。
      奶奶刷着那黑漆漆的大锅准备给猪烧开水烫猪食。猪圈里的几头猪准备过完腊八就卖了,听奶奶说凑点钱还春耕和收割时给人家加工的钱,还有我那不学好的老子的赌债。若还有剩余的钱,就再安安稳稳的过个年。外面的天早已漆黑一片,并且刚刚下过一场鹅毛大雪。现在雪停了,到处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如果你觉得这应该是一个浪漫的夜晚,那你就有点过于浪漫主义了。这里没有童话故事中那般美好,处在北方的我最讨厌的就是冬季。冬天本就寒冷,刺骨的寒风就好像时时刻刻想把你的骨头给冻裂,更别谈下过雪的冬天了,那种寒冷让我有一种立即塞到火笼子里的冲动。被雪覆盖的泥土路,被来来回回的人这么一踩那么一脚的,早已变得泥泞不堪,水汲汲的,黑压压的,让人看着就不想从上面踩过去。而且明天一大早还得去清出一条道路来,不然明天谁也别想好好的走一段路了。
      我揣着两只被冻得通红的手,瑟瑟缩缩的躲在灶台后面,这样的天气,这里是我最喜欢呆的地方,暖烘烘的,还可以烤烤被积雪弄湿的棉鞋。奶奶给锅里放满了水,灶里的炉火很旺。我有些无聊的盯着那不断跳跃的火焰,似乎他们也想从那个小小的灶洞里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过有我在,他们应该不会这么轻易的跳出来。
      不知是炉火烘烤的太舒服了还是怎么的,我突然想起爷爷来,我凑着脑袋问了一句:“怎么爷爷还不回来?”奶奶似乎被一大堆的家务事弄得心烦意乱,有气没处撒,这一句正好撞到了枪口上。“那个糟老头子怎么知道他跑哪去混了,这种人我一辈子跟着他就吃了一辈子的哭,从来就没有过过一天安心地日子。他这个人一旦出去了,不玩到那种时候就不会回来。生个不争气的儿子,还娶了个好吃懒做的媳妇,只晓得上个缝纫机的班,别的一点不会干。我就是个劳碌命,一辈子在你们家当保姆…..”
      在大渡河开始慢慢涨潮的那个初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最初的一团乱七八糟的抱怨声中,升级到只有父亲母亲的争吵,爷爷奶奶苦口婆心的劝说,间接中,母亲尖叫着,父亲沉闷的打翻一切。我看着这乱七八糟的一切,很害怕,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即使奶奶在慌乱中扯着我,带着哭泣的嗓音哀求着我:“雅洁,你来劝劝你母亲,不能离这个婚呀!你说你自己还小,不能抛弃你啊!”我看着奶奶那张有着深深沟壑的脸,满脸的泪水从沟壑里滚落下来,依旧说不出一句话。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在某一个阴雨连绵的早上,父亲母亲再次发生激烈的争吵,他们撕扯着,谩骂着。最后,母亲尖叫着说:“走!现在就去离婚,这样子还怎么过下去,不过了!”父亲吼着:“现在就离!“他们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去签了字。最终那无休止的争吵和打骂终于以父母离婚的形式而终止。我被判给了父亲。母亲当天就收拾了行李,离开那个令她厌恶的家,贫困的生活磨碎了她最后一丝耐心,连她的亲生女儿都没有去争一争抚养权,轻易的放弃。我跟着母亲一直走到大渡河那里,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最后母亲上了船,开口说了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回去吧!好好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那上了年纪的渡河人叹了一口气:“可怜了这孩子!”我看着母亲渐渐远去的身影,淅淅沥沥的阴雨,落在河面上,荡起一层一层的圆晕。不知为何,看着母亲的离去,我并没有体会到老渡河人说到的可怜的感觉,也没有为母亲的离开而感到悲伤,相反的是,竟然有一丝丝的愉悦与放松。再也听不到争吵了,再也不用看到那么熟悉的人撕扯谩骂了,再也不用低三下气的去乞求他们不要离婚了,再也不用因为自己成为他们而不能放手离去的理由了….那时,我一直这样想的。那一年,我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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