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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番外:原谅 ...

  •   以念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能坦然面对情人身份的姐夫的。不记得了。但他很肯定,从桂林回来的时候,他是很讨厌姐夫的。

      回想起来挺汗的,他竟然被姐夫就这样抱着下山了。以念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在男人臂膀中,堂而皇之地从人群中穿过,那是一种什么诡异的景象?记忆中并不是没被人横抱过,但那都是私下的,背着人怎么都好,权当是撒娇任性,总归是无伤大雅的。可是在村子里这样表演一回,他一想起来就觉得背上火辣辣地痛。在迷糊中,他格外清醒地知道郑洪捷的存在,按说他应该觉得心安和感激,但他一点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反而有一股说不清理由的怒意,这点怒意只是针对着郑洪捷的,尽管心里清楚这种感觉是无理取闹但却心安理得地蛮横起来了。

      他恨死姐夫了。可他没想清楚为啥恨他。即使是没细想,可是不影响他放纵自己的情绪,于是醒来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以念都不理人,不理任何人。那种沉默不是忧伤,而是因为愤怒。忧伤的时候,他希望别人不要来打扰他,但是愤怒的时候,他却希望有人陪着他做他的出气筒安抚他纵容他。

      于是郑洪捷就无可避免地承担了这个角色。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变化的,以念完全不知所以,摸不到头脑。他病得太久,整个记忆都混乱不堪。在桂林的医院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周身的疼痛缠缠绵绵没有一秒钟停止过,一忽儿是那种针扎一样的尖锐的刺痛,一忽儿是像钝刀子割着一样的粗重的闷痛,更多的时候像身体里的每一个部分都腐败了一样从里头往外传递着那种奇怪的四处弥漫的酸痛。高烧转为肺炎,又转变成持续的低烧,很诡异地高高低低升了又降然后又升又降。

      那些熟悉的无力感虚弱感如影随行他甚至在想自己大概一辈子也摆脱不了那些痛苦了。连久病成医已经和疾病结成亲密伙伴的自己都厌烦了。虽然他没力气关心别人在干什么,不过当他听到郑洪捷在外面和医生大发脾气,然后一串噼哩叭啦打碎很多东西的声音。他想着平时温和平稳的郑洪捷能气成这样,无端端地感觉到了一点快意。那种快意很奇怪,就像小时候,每当他任性别扭邢卫不理他,他也绝不会低头去求邢卫,而是很恶劣地打碎邢卫的手工作业或者剪断他深爱的弹弓。

      看到邢卫气极了又无计可施的样子,以念的恼怒就会减少一些,没那么难受了。有一回邢卫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恶劣,他很认真地回答说,因为都是你我才生气的呀。

      郑洪捷决定带以念回广州的那天,以念已经有两天持续没有发烧,感觉精神还不错。郑洪捷很匆忙地决定带以念回广州,生怕不离开桂林,晚上以念又会开始发烧。他轻轻地扶起以念,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帮他换好衣服,小声在他耳边告诉他准备去机场。以念听了很生气,想推开他,可是因为身上没几分力气而几乎没起什么作用。他心里质问郑洪捷,我不喜欢坐飞机你知道不知道?上回我自己飞到桂林的时候我都快吐得晕过去了你知道不知道?他想象郑洪捷迷惑地摇摇头说不知道,然后他想象自己气势汹汹地反问:你为什么不知道?你凭什么不知道?

      不管以念在心里怎么反对,他就是不说出来。他偏不说出来因为一说就会显得在向郑洪捷低头示弱。他一说话,郑洪捷就会打蛇随棍上,两人之间的僵局立马就打破了,回头再看看,好像是他主动搭讪一样。

      飞机腾起来的那一刹那,以念觉得两只大铁锤同时撞到他的两个太阳穴上,嗡的一声,他几乎晕过去,然后他全身都缩了起来,像抽搐一样崩得紧紧的,好像这样可以减少一点伤害一样。

      郑洪捷被以念的样子吓到了,他后悔得要命,他紧紧地把以念搂在怀里,生怕他化成轻烟飞走。

      他认为把以念带回广州就好了,他在广州有大把熟悉的医生,有最好的设备和条件。他信不过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医院和陌生的医生,看见以念反反复复地发烧他心疼死了可是根本就没人理解。就连想给以念弄点可口的营养餐,也难得堪比登天。郑洪捷急得上火,可是以念还是不理他,医生和护士觉得他小题大做,私下里骂他暴发户。

      有一回一个小护士给以念抽血,戳了几回都扎不到血管上,他的心脏跟着那针一下一下地抽动,疼得他几乎哭出来。最后他怒了,把小护士一把拉开,还用力甩了一把。小姑娘被摔到地上,回过神来就哭开了。然后护士长进来,郑洪捷冲人就骂:“你们到底有没有合格的护士啊?谁允许你们把这儿当实习室了?滚蛋!你赶紧给找一个熟练的护士来,不然我肯定投诉到你们医院开不下去!”

      也许是郑洪捷的口气太大了,护士长不怒反笑。她笑眯眯地对他说:“先生,我们医院是桂林历史最悠久的医院之一,是全市卫生战线红旗标兵,我倒很想看看你怎么投诉到我们没法儿办下去了。”她转向把地上的小姑娘拉起来,替她拍拍身后的灰,还掏出手巾来替她擦了擦泪,才回过头来对郑洪捷说:“再说哪个熟练的护士不是从生手开始干起的?病人谁都不让生手干,生手怎么变成熟手?”

      郑洪捷被她不屑的眼神和语气顶得肺都快燃烧了,他咆哮道:“滚出去!”这一声喊得非常有力,分贝很高,还配合着他凶狠的手势,感觉上他马上就要打人了。

      护士长被他的声音吓到,思量着好汉不吃眼前亏,正要推着小姑娘出门,以念却低声说了声:“等一下。”那声音不大,透着虚弱,有气无力的,却让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其实就是让郑洪捷安静下来了,因为以念已经好些天没说过一个字了,这一开口郑洪捷反应不过来,呆住了。

      以念皱着眉头,断断续续地说:“不好意思……就你来抽吧。”他闭着眼等了片刻,见小姑娘还没动弹,又睁开眼对她说:“过来吧。放心抽。没关系的。”护士长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笑逐颜开地把小姑娘往以念身边推,边推边说,“这位小同志真是明白人,要是病人都像你一样,那我们的社会该多和谐呀!”小姑娘在郑洪捷瞪得圆滚滚的双眼的注视下,抖抖嗦嗦地又扎了一回,竟然一针见血。

      那以后,整个护士群都对以念好得不得了,来护理换药全都是和颜悦色的,走的时候还不忘给郑洪捷一个白眼。

      郑洪捷从来没和以念一起坐过飞机。他知道以念晕机但没想到他会这么厉害,不过是两小时,再辛苦也是一下子的事情。下了飞机,接机的人都准备好了,这样对以念的身体最好。他光想着坐飞机快点,以念可以少受些苦,没想到他在飞机上会是这般模样。

      几分钟以后,以念开始难受地作呕。好几天没吃过什么东西了,心里想吐,可是胃里啥也吐不出来。以念就这样持续不断地干呕,脸色惨白,没一点人气。终于等到飞机平飞了,以念才慢慢平静下来,跟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郑洪捷希望他能睁开眼睛瞪自己一下,最好能骂自己几句,打自己几下,可是以念根本就没力气理睬他。

      那一程真是受罪,以念身体受罪,郑洪捷心里受罪。而且程度上,一点不比以念少一丝一毫。幸亏他们坐了头等舱,坐椅好歹要宽大舒适一些。空中小姐给以念吃了一颗小药片,喝水吞下那片药片的瞬间,以念的胃差点翻过来,幸好强忍下去了。吃了药,以念开始昏沉起来,渐渐竟然就睡着了。睡过去之前,他感觉到有人紧紧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飞机下降的时候,空姐要求郑洪捷把以念的坐椅调到正常位置。郑洪捷本来捉着以念的手,这一动他就醒了过来。仍然有些糊涂的以念把头靠在郑洪捷肩上,说实话也舒服不了多少,但好歹有一点可依靠的地方,心里踏实了一些。也许是知道马上就能落地了,心里少了些焦躁,也许是那片药片迟钝了身体的反应,对于不适的敏感度也降低了,他闭着眼睛紧张地神经质地等着的不适感并没有出现。飞机平稳地降落到地上,以念松了一口气,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郑洪捷意外地发现以念靠在自己的膀子上,激动得心里一颤。他不敢动,怕惊动了以念,只轻轻地斜着眼睛看以念的脸,没想到却看到以念满脸的泪水。他的心一下子也被这泪海淹没了,咸咸涩涩的,还飘荡起伏着,像真的落到了海里一样。

      要让他再装作看不见以念的泪水,郑洪捷实在硬不起这个心肠。他移了移肩膀,腾出一只手臂来把以念搂住,用另一只手替以念抹掉脸上的泪水。手指和手心全都抹湿了,郑洪捷就用衬衣的袖子,轻轻去拭以念的脸。

      以念哭得越发厉害了,他把头动了动,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然后专心地把脸凑到郑洪捷的胸前,无声地抽泣起来,边哭还边用手揪紧了郑洪捷前襟,扯了半天,似乎不不满意没把他衣服扯成一条条的布条,干脆一下一下地掐郑洪捷的前胸上的肌肉。

      胸口上被扯得一下下抽痛,可是郑洪捷的心里,却觉得十年八年甚至更久,都没试过这么温暖甜蜜了。他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身体,用后背挡住哭得不乐乎的以念,因为身后已经开始人头涌动,后面舱位里的旅客已经开始迫不及待滴涌向机舱门口。

      “先生,请问……需要帮助吗?”人都走光了,空姐走过来,在郑洪捷的身后轻声问。郑洪捷低下头,凑到以念的耳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问:“哭够了吗?”换来以念下死力地一掐,几乎痛叫出来。

      奇怪的是,在郑洪捷的扶持下走过廊桥通道的时候,以念觉得自己轻松多了。似乎眼泪真的可以渲泻压力,减轻焦虑呢,以念这样想着。紧接着他突然想起自己还在和郑洪捷闹别扭,就生气地要推开姐夫,却被郑洪捷哈哈笑着搂得更紧。

      以念急了,嘴里胡乱地说,“我还没有原谅你呢!我不会原谅你的!”虽然用力挣扎,却挣不出郑洪捷的控制。

      “好好好,不原谅不原谅……”郑洪捷嘴里哄着他,手里却不放松力道,“等我先送你上医院,你再慢慢不原谅啊!”

      “我不去医院!”以念想挣脱郑洪捷,却没想到脚下绊在一块凸起的地毯上,一个趔跙,脚底下软软的就要滑倒。幸亏郑洪捷手臂一直用力控制着他,顺势一个横抱,就把以念抱了起来。这一下,以念如同炸了毛的猫,哇哇叫着乱踢双腿,手臂还死命地推着郑洪捷紧靠着自己的胸膛。

      到底是个大男人,以念虽然瘦,也有一百多斤,郑洪捷控制不住,两个人就胡乱地滚到了地上,郑洪捷跌倒的那一刹那,还没忘记用身体把以念紧紧压住,防备他逃跑。以念又羞又气,眼泪再次不争气地跑了出来。

      郑洪捷慌了手脚,连忙说,“怎么了?怎么了?摔到哪儿了吗?”一双手胡乱地在以念的身上四处乱摸。

      以念愤愤地甩开他的手,低声喝到:“你瞎摸什么!”看看四下没人,赶紧各自爬了起来。

      郑洪捷自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正要去扶以念,却被以念一个不防,兔子一样的跳开了。郑洪捷知道以念的身体还很虚弱,怕他跑得急晕过去,不敢紧追,在后面不停地求他:“念念别跑,小心摔倒。”

      以念正好跑到廊桥的接口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得太久,体力不支,还是心慌意乱没注意脚底下,总之右脚一扭,钻心的疼痛立刻从脚踝处迅速传递到整个右腿。他“啊”了一声,身体靠在门框上,就要往地上倒,被跑上来的郑洪捷一把架住,顺势把他的胳膊套上自己的脖子,扶着以念的后腰,一瘸一拐地把他扶进到达大厅,轻轻扶他坐在过道的椅子上。

      小心地脱掉以念的鞋子、袜子,检视扭伤的右脚。郑洪捷一边轻轻转动以念的右脚踝,一边问,“疼吗?”以念盯着郑洪捷的头顶的头发,没感觉到脚下的疼痛,却突然发现,郑洪捷头顶也有两个旋儿。他鬼神差使地伸手摸了摸那两个小圆圈,忍不住笑了起来。郑洪捷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的脚没啥大碍,嗔怪地瞪了他一个白眼,低头帮他把袜子鞋子一样样穿好。一切弄停当了,抬头问他:“能走吗?”

      以念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就着郑洪捷的手站了起来。他试着用右脚点了点地,发现并不是很疼,就咬着牙要自己走。郑洪捷叹了口气,摇着头把自己的手臂递过去,让以念扶着。闹腾了半天,实在也乏了,他格外乖巧地靠着姐夫,不再耍脾气。

      上了等在外面的车,郑洪捷要送他上医院。以念赌咒发誓,保证晚上一定不会再发烧了,郑洪捷才让车子按他的意思回到了家里。可是到了晚上,以念并没有遵守诺言,又开始低烧,模糊中,似乎听到医生的声音说:“还是送医院吧,他身体太虚弱了,在医院总归是方便些。”
      然后听到郑洪捷压低了的声音说:“算了,他不想住医院,今晚就在家再观察一下吧。”

      以念满意地“嗯”了一声,放心地睡着了。睡熟中,似乎感觉到有人躺到身边,用胸膛包住自己,还有声音在耳边轻声问:“宝贝,你原谅我了吗?”以念觉得那个胸膛很温暖舒服,满意地往那里靠了靠,又“嗯”了一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番外: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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