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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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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念沉沉的睡着,郑洪捷守在他床傍。以念的世界已经完全停顿,他躲藏在自己内心最隐秘的世界里,不肯清醒,完全不知道身边发生着什么,甚至于对自己身体的感觉也无从知道。而郑洪捷则心急如焚地度日如年,每一秒都在承受摧心裂骨般的心痛。

      十来天了,以念都处在这样的半昏迷的状态。大脑有时明明恢复了知觉,却懵然不知所措,空荡荡地没有任何主动的意志,睁着眼睛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思想和身体渐渐互相背离,头脑指挥不了身体,身体也脱离了头脑的控制,二者仿佛是从来不曾有过什么联系,彼此按自己的愿望自由活动。有时候,以念会感觉到有人帮他翻动身体,在他因久卧而麻木不觉的背脊上轻轻抚摸。简单的动作丝毫无助于减轻他身体的痛苦,头脑却体会到了一丝关怀,有点受宠若惊。

      其实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像飘浮在空中一样,有时会看着自己静静地躺在床上,有时会看见自己痛苦的挣扎,有时会看到自己无声地痛哭,眼泪流出来,身体在抽动。有时候,看见自己回到从前经历过的一幕一幕,比如春天初开的花丛中,他和邢卫一起捉蚂蚱,又比如秋天干黄的枯草中,他和邢卫一起找野果。所有他能想起来的景物,无不和邢卫息息相关。而有时候,看见自己仍然在现实中,姐夫在身边焦急地守护,低声和旁边不知道的对象说着什么话。

      尽管朦胧中,他是个旁观者,但是却感觉到了揪心的悲伤。他可怜那个躺着的自己,心疼那个哭着的自己,很想过去给他一点点安慰,但是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让自己心酸难耐。他有点羡慕那个人事不省的自己,他摆脱了灵魂的痛楚,只剩下身体的痛苦。

      以念完全不能分清感觉与错觉的界线。有时候他看见邢卫在身边,拿着弹弓在射麻雀,对着他灿烂地笑着,身后有金黄的菜花地和热闹的蛙鸣。可是努力睁大眼睛看看,自己仍然在冰冷的房间里,身边人来人往,却寂静得如同地狱。他觉得自己很小,身体像小拇指的故事里那样,变得十分渺小,孤独而无依,床却变得很大,大得让他心慌。他觉得着急,努力地想说些什么,可是张嘴的力气也让他耗尽心神,疲倦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沉入黑暗。

      他还想起初到邢家,第一次被放入澡盆的那一瞬间,感觉到当时心里的恐惧。那个澡盆好大,就像今天这似乎无边无际的大床一样,周围的一切都离自己很远,怎么努力也靠近不了,无论如何都要孤独。

      在梦里,他想明白了一点。原来,他和姐姐一样的逃不开被离弃的伤痛,那颗不信任不安全的种子一直在那里,邢卫用他的阳光把那点阴影全都挡住了。可是邢卫一退场,他就整个儿地暴露在阴冷的空气里了。那颗种子最适应这种空气,寻到缝隙,就疯一样地生长起来,向四面八方乱窜。心像荒芜的园子,开始拼命地生长不知名的杂草,一切都乱了。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要到哪儿去?我想要什么?我的亲人在哪儿?我的家在哪儿?我的爱情在哪儿?我的身体在哪儿?以念通通找不到答案,心绪变成绞在一起的线,缠成一团。

      有一天,他觉得自己挺清楚的,可睁开眼看见郑洪捷在身边,闭上眼又看见邢卫在身边。他使劲儿一挣,撑开眼皮,看见的还是郑洪捷。他想抬起身体,可是全无力气。于是拼死命地侧过身体,抓住郑洪捷的衣袖用力地喊:“姐夫!姐夫!”

      以念的声音细如蚊蝇,手抖得怎么用力也抓不住任何东西,直勾勾地瞪着大眼睛,眼神里全是空洞。两个眼眶可怕地佝进去,像两个黑漆漆的深洞。以念不寻常的举动把郑洪捷也吓得冷汗湿背。他下死力地捏着以念的手,另一只手示意小刘去请医生。他用力搂住以念的上身安抚着他,看着以念无论怎样用力,声音还是似有似无、喘得几乎说不出话,又焦急又无力的样子,他更着急。片刻以后,以念喘息稍定,又咬牙说:“姐夫!姐夫!”郑洪捷用力点头,手里搂得更紧,听见以念又用力地接着说:“姐夫!我要见见哥!……你去找他,我想见他……”话没说完,又喘成一团。

      郑洪捷气得眼眶都要暴裂开。他不是没听说以念把陈楠推下楼梯的事情,但他很自然地相信以念,就像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一样有把握,他根本就不相信以念会这样做。看着以念在枕上苦苦挣扎,生不如死的样子,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力地把以念抱在怀里。

      怀里的身体枯瘦如柴,帅气漂亮让人一眼惊叹的脸已经没有光彩,憔悴灰败得如同得秋天的落叶一样,只有两排长长的睫毛,还黑黑地沉沉地像森林一样紧紧守护着内心的角落,像原先一样精致而美丽。

      以念的神志很快又变得不清楚,连续高烧让他的体力完全消耗殆尽,常常这样没头没脑地胡话几句,又沉沉睡去。

      郑洪捷也在受同样的煎熬,以念高烧不退的日子,他恨不得代替以念受罪,自己也被焦虑折磨得神色全失。就在他也快要崩溃的时候,以念终于退烧了,人也渐渐清醒过来。尽管脸上还带着病态的苍白,但已经没有之前那种可怕的青灰色了。

      接到邢卫的电话,郑洪捷对邢卫的厌恶,也达到了顶点。这些日子,以念受尽了病痛的折磨,直到现在还虚弱得没离开过自己的房间。而那边,除了邢伯母来过一次,偷偷地看了一眼昏睡中的以念以外,邢家其他的人,连面都没露过。即使在此时,邢卫打电话过来,也不问一句关于以念的话。陈松倒是常常从深圳打电话过来问问情况。

      邢伯母说,是因为仍然把他当成女婿,所以才把那天的事情都告诉他,包括邢伯伯与以念父亲的往事。她哭着说:“洪捷,我知道以念受了委屈,可是,让他从此不见我们家的人,对邢卫,对他,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别再让他们见面了。等以后他好了,慢慢开导他,让他别恨我们,看在我们疼了他这么多年的份儿上……”话没说完,早已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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