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医香》野子

1、心意难平

　　正午过后，阴了大半月的天终于见着了太阳。

　　李芸睡了一觉醒来，稍微养足了些精神便让人服侍着穿戴洗漱。

　　前些天又感染了风寒，这几日实在躺得太多，府中不少大事小事都没有来得及处理。不过在这之前，她准备先去给婆婆顾氏请个安。

　　嫁入朱家，李芸除了生病期间怕把病气过到婆婆身上，十年间当真没有哪一天落下过请安一事。不为争那贤良孝顺之名，只是做好着媳妇的本份。

　　进到顾氏住的院子，兴许天太冷，外头都没看到一个下人。

　　上了台阶，随行的江嬷嬷正欲伸手掀开厚实棉门帘，屋内传来的对话却让李芸默默摆了摆手。

　　“顺昌，娘这可都是为了你好，你总不至于指望着你媳妇还能给你生出儿子来吧？要是能生，这十年早就生了。”

　　顾氏的声音响起，明显带着与平日同李芸说话时完全不一样的轻视。

　　“娘，连翘她这些年没少为咱们朱家费心费力，这么大一个伯爵府被她打理得如此之好，就算没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朱敬好声好气的声音传了出来，丈夫的维护稍微让她有所安慰。

　　“主持中馈、打理好家事那是朱家媳妇的本分，有什么好特意拿出来说道的？再说我也从没让你休妻。”

　　顾氏语气明显严厉了不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生不出孩子来，总不至于拦着你再娶新人为我们朱家开枝散叶吧？”

　　“可是娘……这几年连翘不是主动着帮我张罗了几房妾室吗？”朱敬的声音小了一些，显得有些飘：“……兴许很快您就能够抱上孙子的。”

　　“哼，别跟我说这个，说起我就来气！她是给你纳了几房妾不错，可挑的都是些什么人，生了两个全都是女儿。依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还不是怕先生了庶长子？这女人心思真是阴险得紧，自己生不出儿子来，还不愿意让你有儿子！”

　　“娘……别这般说，连翘对您、对我、对咱们朱家那是真心真意的好。前年，若不是她四处奔走的话，我这爵位指不定到现在也下不来！”

　　朱敬还是记着些李芸的好：“您要是想抱孙子又不放心连翘安排的人，大不了将您这回挑中的纳为贵妾便是，没必要非得娶平妻。平妻的话，您让连翘心里怎么想，她舅舅姜家那些人知道了又怎么想？”

　　“姜家？自从去年姜家老太太过世后，你媳妇跟姜家来往过没有？上个月我让她去找她舅舅给你姐夫谋份好些的差事，她推三推四根本没动，依我看怕是她那外祖母一死，几个舅舅也不愿意再管她了！”

　　说到这，顾氏更生气，而朱敬也没再反驳什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顾氏话锋一转软下语气道：“再说，那于家的小小姐能给你做平妻本就已经是委屈了，要不是人家感念解围之恩，心仪你的人品，又怎么可能自降身份？于家如今虽算是没落了，但再如何也是清清白白的官宦之家，人家于家小姐品貌双全，不少高门未婚的公子求娶还不得呢！”

　　“娘！您的意思是说，要给我做平妻的是于家的小姐于环儿？”朱敬眼睛一亮，声音顿时变得惊喜起来。

　　“正是呀，你还以为娘跟李芸一样，尽给你纳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吗？”见儿子的反应终于不同了，顾氏立马又补充着说服道：“这门婚事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而且娘已经找人算过了，于环儿一准是生儿子的命！”

　　朱敬听说要给他做平妻的竟是那娇羞可人、看上一眼都不由得砰然心动的于环儿时，当下便没任何不愿意了，更加不记得原先跟妻子所说过的那些所谓的保证之言。

　　“那……那这一次就依娘亲所说的去安排，只不过，日后您也别再给我张罗这些了，省得……省得连翘……”

　　等朱敬兴奋了半天终于想起妻子时，李芸已经转身离去，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过一点的响动。

　　她的面色极为不好，原本因病苍白的脸更是没有半丝血色，直接走回自己屋子，一声都没吭。

　　“夫人，您这些年为了朱家掏心掏肺累死累活的，他们怎么能如此没有良心？平日那些也就算了，这回竟然还要给爵爷娶平妻，这分明没把您放在眼中呀！”

　　江嬷嬷早就忍不住了，又是气愤又是心痛的，扶着李芸重新回床上躺好：“依我看，此事还是得请舅老爷出面才行！您别着急，我这就去一趟姜家，看看朱家还敢不敢这样欺负人！”

　　“不用去了，这事我自己会处理。”

　　李芸拦住了江嬷嬷，再如何却也绝不会去求姜家。

　　江嬷嬷还想再劝，但也懂李芸的脾性，最后只得作罢。

　　晚上的时候，朱敬过来看了李芸，也没提娶平妻的事，跟李芸说了好一会话，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朱敬不提，李芸也没问，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只不过看着朱敬的目光愈发显得冷漠。

　　而朱敬这会正处于亢奋之中，心中想着如花美眷，哪有多余的心思在意李芸的神情变化。

　　接下来几日，李芸病得更加厉害了，又请了大夫、喝了药也不见好转，成天只能是躺在床上将养着，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婆婆顾氏中间来过一回，带了两根十年山参让李芸好好养病，说最近府中气运不怎么好，看来得办点喜事充一充。

　　等到了娶平妻之事基本定下的当晚，朱敬便迫不及待的把这事跟李芸摊牌。

　　“除了没有生下儿子，我嫁入朱家十年，还有哪些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要纳妾我也从不说你什么，可这一次为什么非得娶平妻？”李芸的声音平静得出奇。

　　朱敬却是有些不太耐烦了，皱着眉道：“刚才说了那么多你怎么还没听明白？于家小姐知书达礼、重情重义，甘愿为我而受委屈，我怎么可能纳人为妾那般糟蹋人家？再说娶她为平妻又不会影响到你的地位，你身子不好，日后她进门了还能够有个像样的人服侍你、帮你分担琐事，何乐而不为？”

　　“这么说来，你还真是为我着想呀。”李芸咳嗽了几声，冷笑道：“罢了，你要娶便娶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

　　见李芸咳嗽，朱敬本来还想过来扶一把，听到后头的那句气话却是不由得恼了：“你说你怎么越来越不懂事了，我好好跟你商量你动不动就拿死呀活的威胁，这是病糊涂了吗？哪里还有往日贤惠的模样？”

　　“我是病了，但不糊涂！我们李家世代行医，我会的医术不比一般大夫少，这么多年我又有什么时候骗过你？”

　　李芸最后给了朱敬一次机会：“顺昌，我们做了十年的夫妻，你最后给我些体面，让我走后再娶新人吧，到时也不必委屈人家做什么平妻？这样对我、对她、对你、对整个朱家都好！”

　　“连翘，你非得用死来逼我吗？”朱敬脸寒不已，起身说道：“人家于小姐家世清白，人品贵重，让她进门哪里就不体面了？亏我还一直在娘的面前替你说话，没想到你竟是个如此自私、任性、不懂事的！”

　　气极，朱敬径直挥袖而去，压根不再回头看上一眼。

　　李芸当即咳嗽不停，竟咳出了血。

　　“夫人你千万消气，保重身子才是最紧要的呀！”江嬷嬷急得眼眶都湿了，赶紧扶着替其顺气。

　　好一会后，李芸这才缓过气来，重新靠在床头，面色愈发苍白得吓人。

　　“我没事……”她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言。

　　没有想象中的悲愤，这些人已经不值得她多流一滴的眼泪。

　　她这一生呀，还真白活了，若能从头来过，她情愿做个自私、任性、不懂事的人，最起码真真正正的替自己好好活上一回。

　　“夫人……您想吃点什么吗？奴婢这就去给你做。”小丫环佩儿哽咽着，想起了自家主子一整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

　　李芸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而后倒是来了些精神，竟然一口气道出了七八样吃食来。

　　江嬷嬷有些吓着了，赶紧说道：“夫人，您身子不好，这些东西都是不能沾的，要么换些清淡点的吧。”

　　“不！就那些，我想吃！”李芸的语气显得欢快起来：“还有，替我把那对古青花翠瓶摆在屋里头，再去折些梅插上。”

　　“夫人，那对古瓶，您不是打算着要送人的吗，之前还让我好生收着的？”江嬷嬷愈发觉得这会的主子古怪无比，心里担心得要命。

　　“不送了，打今起我喜欢吃什么便吃什么，喜欢用什么便用什么，喜欢干什么便干什么，好不好的有什么要紧呢，我自个高兴就成了！
　　”
　　李芸有着顿悟的快乐与释然，虽然这样的顿悟来得有些太晚
　　。
　　这些年，她做所有的事情永远最先考虑着夫君、夫家；永远按着规矩与世俗的要求做着一个好妻子、好媳妇；永远顾全着所谓的大局从不会出半点的差错。

　　可就她把一切做得再好又如何，到头来又有谁真正记过她的好？对他们来说，不论她付出多少，做得多完美，那也不过是她本就应该做的。

　　可这天底下哪有什么本就应该的事呀？李芸呵呵一笑，朱家的人呀，还是小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