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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日上三竿,窗外的暖阳调皮闯进来,爬上欧式大床上熟睡着的沉静的脸庞,她的眼皮轻轻抖了抖,慢慢睁开眼来。
      榴生拍拍昏昏沉沉的脑袋,眯着眼坐起身来,正对着大床墙上的挂钟,指针显示已接近12点。是了,昨晚喝了好些酒,一时睡过了头。她起身洗漱好换了衣服下楼去。
      楼下大门紧闭着,静得让她几乎不敢大口喘气。她四处转了一圈,没见到庄继槐的人影,难不成他还没起?不对,那桌上的早饭是什么回事,阿姨早就休假回家去了。
      正想上楼去他的房间探个究竟,“曹操”的电话便来了。
      “喂,榴生,起床了吗?”他的询问里头带着笑意,她甚至能够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那样真实。
      “嗯。你去哪了?”
      “我刚下飞机,公司有些急事,须返美一趟。我也是半夜刚接到的消息。”
      “没有几天便是除夕了——”话自口中出去,她才意识到这里头好似带了些许小女人的委屈。
      “我知道,我定会赶回来陪你过除夕,你等我。”活脱脱像丈夫安慰他的小妻子,衬得她更好像一个埋怨丈夫久不归家的思妇了。
      “不不,公司的事要紧,你毋须挂念我。”她慌忙摇摇头,忘记了他根本看不见。
      他轻轻叹口气,“榴生,是在怨我未曾当面与你道别吗?我去过你的房间,你睡着的模样叫我不忍打扰。别怨我好吗?”他当她在与他说气话,这真是百口莫辩了,越辩越显出她的遮盖掩饰。
      “我等你回来。”干脆坦荡些。
      “好。”
      **
      美国。
      庄继槐一处理完公司的事便急急忙忙往别墅赶,他要回去收拾一些东西,顺便道别,和这里的一切。父亲去世,公司申请破产,离婚。他和这里再没有联系,所有的联系都已被割断。
      车子驶进别墅,远远便瞧见卢茜坐在门口的楼梯上等着她,她消息倒是灵通,一早便知他要回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是这样静静坐在公司门前的楼梯上,以一种涉世未深纯真少女的姿态。真讽刺啊,热情真诚的外表下,奈何是这样一颗藏满计谋的心。
      他苦涩地自鼻腔冷哼一声,推开门下车。走过她身边时,他甚至连余光也不屑留给她,更懒得去理会她一声声“Alex”的呼唤。他也没有刻意将她挡在门外,只是打开门尽自走进去,他知道她,这趟来不吐尽她想说的是永不会善罢甘休的。
      懒懒地坐到沙发上翘起腿,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Lucy小姐,可是专程来观摩我落魄模样?”
      她慌乱地摇头,一面失措地坐到他身边去,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岂料叫他不动神色拂开了去。
      “Alex,我并不是来幸灾乐祸,你可否听我解释,我——”
      “不必了,这些不都是你一早想看到的,如今我已然一无所有,你尽可以躲着去笑了。解释?是要向我炫耀你如何打得一副好牌吗?”他站起身来离得她远远的。
      她苦笑,“以前你从来不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我们竟会到如此地步。”说着狠狠抹了把眼睛,哪里正自泪流成河。
      他走到她面前,仍旧是面无表情。“你也不必在这里浪费做样子了,再过几个小时我便要返华,我们今后不会再碰面。”
      “你要走?No!Alex你不能离开我,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能丢下我。”她突然站起来冲他喊。
      他不耐地闭上眼揉揉疲累的太阳穴,无力地说:“你走吧,我很累。”
      “不,你不能丢下我,You cannot do this.”她仍在那里大喊大叫,再不顾往日坚持的风度。
      “I can!我们早就离婚了你忘了吗?你不是我的妻子了,我们再无任何关系。”他终于爆发。
      卢茜也是头一回见他发火,看着他冷硬表情,她终于不敢再做挣扎,带着满面泪痕离去,一面走口里仍不停重复着:“You can’t do this to me.How can you do this”背影凄凉。
      终于放空瘫倒在沙发上,他发誓,这样的事再不能发生第二次,绝对不能再让虚情假意给蒙蔽。他想起了榴生,榴生她不会虚情假意,她甚至连虚情假意也疲于应付。中美时差约莫有12小时,此时她那里该是深夜了。那张风轻云淡的瘦削的脸庞在脑海里盘旋,久久不肯离去,她是否已经熟睡,梦里是否有他,会不会想他至难以入眠。他矛盾地拨动着手机里的通讯录,屏幕上的光暗了又亮——
      **
      黑暗紧闭的客厅里,所有的情绪和思想皆暂隐蔽沉淀在寂静的夜里,角落的酒架上低调安放着一只古典精致的留声机。唱片转动间,徐徐涌动出叶倩文甜润而温和的歌声——“风起的日子笑看落花,雪舞的时节举杯向月。这样的心情,这样的路,我们一起走过。”
      伴着悠悠天籁之音,沙发上的人逐渐入睡,走向另一个世界。半梦半醒之间,她忽见一个男人开门朝她走来,小心翼翼坐在她的身边,带着隐隐可见失望的神情。
      “榴生,可是在等我?”他轻轻拨开她散乱的头发。
      她又惊又喜,“你何时回来的?”
      “你真正在意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可以睡得很好。我对于你而言,单是座避难所罢了。”他的脸更冷硬几分。
      “你知晓我对你有情。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不会无端端浪费时间等待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当然,我对于你当然不是无关紧要的人物,你还得指望我为你遮风挡雨抵抗寒冬,我说的对吗?”他的疏远叫她不自觉咬唇。
      “不对,因着你令我着迷。”终于说出来。
      身底下的手机突然震动,她在此时醒来。打开所有的灯仔细确认,屋内只得她一人,只是一场梦。怎会不是梦,怎会是现实,只有在梦里她才能敞开心扉释放所有真诚。
      揿下一串陌生号码的接听键,静静等了好几秒,只听得到手机那头传来的呼吸声,整齐规律而又沉重。
      “喂,哪位?”沙哑着吐出几个字,才发现她的喉咙干涩得可怕。
      “是我,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她未回应,他确实搅扰到她,她还没来得及完完全全看清自己的心。
      “榴生,我方才梦见你,”重重吐了口气,“我很想念你。”
      “很晚了,我要睡了。”
      “等等榴生,我知晓你从不会给自己回头的机会,我只想见你一面,最后一面,可以吗?”
      她重重闭了闭眼,“明天下午你来找我吧,我把地址发给你。”
      “好,明天见。谢谢你。”
      榴生从来不能理解为情所困的男男女女,从前上学的时候,她就觉得为了失恋夜夜买醉甚至寻死觅活很蠢。这世间又到底有什么是不能忘记了的呢,谁离了谁是不能活的呢,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执迷不悟不愿放下的,至多只是那个深情到感动了自己的自己。她不愿对任何人投放至深的爱了,卿卿我我从来难以长久,她只要一个平平淡淡的“旅伴”,一个离了他也不会叫她痛的人。
      他来的时候,榴生正坐在院子里的素心腊梅树底下晒太阳,花丛中,清雅的香气沁近她的周身,使她看起来更不像这世间的人。他总是觉得她应当是来自地球以外的,仿佛这样想就能给她的非去不可找到一个理由,她并不是不爱他,只是不爱任何人。
      他注视着她走过去,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庄先生不在家吗?”说着扭头打量了一下四周。
      “嗯,去美国了。”她提起茶壶替他斟上一杯茶。
      他沉默,是他想要见她,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呢,此情此景,与她一同静坐院落品茗赏花,暖阳下岁月静好,他曾想象过无数遍。如今终于梦成真,他却好像个观众,注定只能唱独角戏。在她的世界里,她永远是自己的导演,他能说什么呢,她甚至连男配角的戏份也不愿分给他。
      “深夜致电与我,该不会只是想要与我对坐喝茶吧?”她啜一口杯里的清茶道。
      “小可的葬礼,你为什么没有去?她那样喜欢你,榴生,你是否真的这样铁石心肠?”
      “我不爱同悲伤靠得太近。”她对他的指责无动于衷。
      他点头,“是,我忘了你是徐榴生,你总有你的理由。你不爱靠近悲伤,却为什么总是把悲伤留给旁人?你一句不爱了便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嗬,杨先生这是找我秋后算账来了?”她冷笑道。
      看着她脸上的强硬与不屑,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
      “对不起,这不是我的原意,”他拍拍额头道,“榴生,你真的爱他吗?我是说,你真正懂得爱一个人吗?”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事到如今,我已不想再执着于你是否真心爱过我。今日来,我只想告诉你,爱不该因为你的孤独而存在,你若真心爱庄先生,勿要将他当一座临时收容所。”
      他站起身来,想要抚平去脸上的倔强与冷硬,伸到半空中的手终于还是无力地垂落下去。“你总说自己一直在被留下,你可知道,你又何尝不是在无情地留下别人。”他转身离去,最后留下一句:“如今的你,根本与你父亲没有两样,你们都一样自私。”
      一瞬间,她的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塌陷,她听到一种仿佛来自遥远地狱尽头可怖的嘶喊,在耳边低吟盘旋,挥之不去。她的脑袋快要被撕碎。
      **
      转眼便是除夕,庄继槐终究没有赶回来。承诺永远只能是承诺,说出口永远那么容易,谁能指着承诺过一生呢。
      深夜,榴生从酒架上取了一瓶威士忌与两只酒杯上楼,进了庄继槐的房间。他的房间很大,也很空。一进门绕过一面大衣柜,入眼便是宽阔的落地玻璃窗。整间大屋子除去相连的洗浴间,总共只得一只欧式大床,一只大衣柜,沙发与茶几。
      她将酒搁在茶几上,走过去躺在他的床上。脱下外套裹紧浅灰色的棉被,她近乎贪婪地寻找他的气息,偶于枕上发现的碎短发丝,能叫她欣喜得想要落泪。她从不知道自己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不多会儿,她起来脱下厚厚的毛衣进了洗浴间。站在淋浴头下,一个声音不停侵袭着她的思想。“你和你父亲没有什么两样,你们都一样的自私,你们的体内流着同样自私的骨血——”起初,她拼命地摇头试图甩掉这些杂乱的声音;最末那一刻,她终于腿一软蹲下身来,紧紧抱住双腿不住地哭喊:“不,我同他不一样,我同他不一样——”
      空荡的洗浴间里,两种声音不停地相遇碰撞,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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