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齐不易》边远

7、第七章

　　第七章 【命运的馈赠】

　　毓厅的大圆桌这会儿已经坐满一半了，陈旭正站在楚谭身边，给楚夫人把茶水换成了一杯温开水。楚谭轻声道了谢，又叫陈旭低下头，楚谭在他耳边说：“叫周七出来，他这样不露面不合规矩，快去，一会儿还有要客。”
　　陈旭领命，把手里茶杯茶壶递给一边儿的服务员，就撒开步子恨不得飞到长双楼，然后就在毓厅外间的回廊上跟周齐撞了个满怀……
　　“冒冒失失的！干什么呢你！”周齐沉声训斥道。
　　陈旭稳住了脚跟，规矩站直了，垂头认错：“七哥教训的是！”
　　“行了。”周齐整了整袖口，又将西装扣子系好，一边迈步继续往里走，一边问：“厅里都有谁？”
　　陈旭跟在周齐身后，答道：“何老大跟三娘先到的，二少跟谭哥都带家里那位来了，都坐下有一阵了。谭哥还说，还有要客没到…”
　　周齐脚下一顿，问，“什么要客？”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陈旭压低了声音，“老大跟三娘…都坐在左下手…”
　　周齐这回彻底站住了脚，回过身将陈旭腰上别着的对讲机扯了下来。
　　“许良，立刻马上把冬湘库房的钥匙给我送到毓厅来！”
　　许良：“是！”
　　“桂涛轩那边听着！卫琏，安排十二个人，男女各半，穿唐服，都不许上浓妆，一队到门口迎客，一队到毓厅来！给你五分钟！速度！”
　　卫琏：“是！”
　　“碧华苑！尤橙，把灯都亮起来，香点上，点库藏，赶快去取！都动起来！”
　　“是！”尤橙朗声应了，又追问道，“七爷啊，要叫D区备人到我这儿候着吗？”
　　周齐皱眉：“那是D区的事儿，你干好你自己的事儿就行。”
　　“好好…”尤橙笑着答了话。
　　卫琏不放心，这会儿也多了句嘴，他犹豫着问：“七哥，这是谁这么大排场啊…”
　　周齐不耐：“都给老子把嘴巴闭严了，老老实实干活，让手下人把弦儿紧上，今儿出了事儿就准备卷铺盖滚蛋吧。”
　　“是！”几人异口同声应道。
　　陈旭相较他们就显得镇定许多，他想了想说道：“看样子这是家宴，D区不用备人。只是…七哥，要不叫仇师傅过来掌勺吧？”
　　周齐把对讲机递回陈旭手里，“来不及了…毓厅水平应该够了，让他们看着办吧。”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毓厅大门，最后又吩咐陈旭道：“许良把钥匙送到了你就去拿那瓶窖藏出来，一会儿屋里叫上酒就安排让卫琏的人给端进来。”
　　“是。”陈旭轻声应了，上前两步给周齐推开毓厅的门，自己立在门口，在周齐跨门槛进屋的档口低声说：“我就在这儿候着，您放心。”
　　周齐身影闪进内间，陈旭才把门又合上。他拿出耳麦插到对讲机上戴好，又低头理了理衣摆领口，端正站在毓厅门口。
　　陈旭是周齐最得力的手下，他跟着七哥见过各式各样的场面。他是个beta，在何氏里beta也并不多，但七哥也是beta，并且七哥能做到的，也要求他同样做到。
　　只是，他知道七哥的心事。他每日负责打理周齐日常的一切大事小事，周齐如果有什么事无论如何瞒不过谁，那么就是他了。而正因为这，他更要做好七哥的坚实后盾……

　　周齐进了屋，脸上立时换上了一副含笑的表情。他转过拐角挑起垂帘，抬眼就看见了坐在主座左手的何老大，和吴三娘。
　　楚谭夫妻俩正好坐在靠门的位置，周齐先说了“大哥好”，然后就向着楚谭的老婆沈婉道了声“嫂子好”。
　　沈婉笑笑算是回应，只不过等周齐走过去，她就一边端着水杯喝水，一边笑着低声问楚谭：“这位帅哥我没见过，是风巷院的新老板？我听说了，三娘把风巷院交给一个兄弟了。”
　　楚谭扯扯嘴角，没接话。他这位老婆大人在何氏的报社工作，专门报道社会新闻，也是个百事通，某种程度上来说他都不及她消息灵通。也就是周齐能与她一较高下了，毕竟风月场所自古以来都是为消息流通传播提供最佳土壤。
　　吴御见到周齐来了就站起了身，她一边拉着周齐让他坐下，一边看着他说：“我有话跟你讲，快坐。”
　　周齐还惦记着吴御说要告诉何峙呈的事儿呢，他一听她这么说，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就这么被拉着落了座——坐在了吴御原先的那个位子上——挨着何峙呈。
　　吴御见他坐下就不理他了，转过身跟沈婉聊天儿去了。周齐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下了套了。可这也没办法，再站起身显得太刻意，他只好老老实实就这么坐着了。
　　挨得太近，周齐浑身一百个不自在，他局促地掏出手机，可是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他无聊翻了两下又意识到何峙呈就在旁边，是可以看到他的手机屏幕的，于是他只好又把手机收了起来。
　　何峙呈始终没说话，周齐也不敢看他，一直扭着头佯装看三娘她们聊天。他快要装不下去了，他无比希望何峙呈能开口说点什么，好让他能从这要命的尴尬中解脱。但何峙呈只是坐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周齐，看着周齐手足无措地躲着他，看着周齐后颈耳根白皙的皮肤慢慢染上了淡淡的粉红......
　　周齐突然站起身来，低声说了句：“我去洗手间。”便离开了座位。
　　周齐有些时候很迟钝，但是同理，他某些时刻也是很敏锐的。比如有人靠近他他会立刻警觉，有人注视他他也会感知到，这是他受过的训练所赋予他的，是他身处的环境使他所需要具备的技能，可他没想到要这个时候拿出来发挥啊！
　　哦...不...即便是一般人也一定能发觉了...就在身边，那么专注地...
　　他总是觉得何峙呈的视线带着真实的触感，带着温度、热度。可惜他不能负担自己如此真实的幻觉，他更加不足以承接这样的目光...他不能，他会克制不住的...那是他的alpha啊...
　　周齐忍得额上青筋都隐隐凸显，他低着头快步走出里间，在门边停了下来，在视线的死角扶着墙大口吸气。这里的空气不再满溢着他的alpha的气息，不会让他感到躁动、愉悦，或是窒息......
　　他最后还是决定不要为难自己，也不要现在去冒这个险了，他离开毓厅回了长双楼休息，让陈旭进去跟大家告了罪，说是身体不适。这理由很笨拙，但他知道三娘会想法帮他遮掩的。
　　说实话，他那个时候真的以为吴御会把他怀孕的事情告诉何峙呈。但事实证明，他是太不清醒了才会那么觉得，这事儿说出去对他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吴御怎么会不知道？尤其在这并不明了何老大态度的时候。
　　所以，三娘是不会轻易将这事儿泄露的。
　　他现在是想通了，但是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周齐觉得自己自从有了这个小生命之后，似乎智商都被分走了些。明明他早该料到的，只要吴御见到他，那么他一定会被发现，不论是孩子的事，还是他已经被标记的事。
　　什么都瞒不过吴御，因为她受过军部的训练，她属于特种兵。在役期间的场场鏖战，使她那alpha本就优越的五感水平得到了全面开发，尤其对这类信息素十分敏感，再加之她是个医生，发现周齐身体上的异样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何峙呈就不会有三娘这本事了。
　　周齐不想失去这个孩子，因为或许他所能拥有的也就只有这个孩子了。但他更不想离开何峙呈，他不想失去现在的身份，不想失去这能够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理由。
　　然而，或进或退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是他所无法预知的。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于是他选择最稳妥的——维持现状。

　　在周齐离开之后没多久，毓厅的要客就到了。
　　何峙呈请的是总参的戴司令戴伟钟，是何氏与军部联络的最高负责人，同时也是何峙呈父亲的旧友。一同赴宴的还有戴司令的omega儿子程轩禾，和程轩禾的alpha沈龙。
　　人都到齐了，菜便开始上桌。这也的确算是家宴，桌上气氛轻松和谐。
　　戴老虽是身居高位，但这会儿却和蔼得很。他看着这一桌小辈儿，即便已经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也忍不住要感慨一下：世界真是小。
　　秦都这个老城，底蕴极厚，想当年秦都的四大家族，现在看来很有种红楼梦的感觉。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不止绵延两三代人，甚至更早，而且显然将来也会继续如此——
　　吴御笑着叫沈龙一声龙哥，因为沈龙是潜虎九号，是曾经潜虎的队长，吴御的老大。而现在潜虎已经真正成了传说，沈龙也是当上了刑警队的副队长。
　　沈婉呢，是沈龙的姐姐。他们还有一个alpha弟弟，而沈母是乔家现今仅存的血脉。
　　戴老的这个omega儿子，则最是身世坎坷，他身上流淌着戴、朱两家的血，系着乔家曾经的思念，他又同时是徐北的中学同学。
　　在座的所有人的生命轨迹，都是在他们尚不自知的情况下相交在一起，成为彼此共同的朋友，或是家人。久不见面的亲朋，突然揭开的身份，使得他们纠缠在一起，无法脱身，被迫选择接受现在，让过去过去。
　　这个时候与戴伟钟有相似感慨的，恐怕就是年纪稍长的何峙呈了。
　　他何家在那段纠结的历史中挺了过来，他何峙呈，挺了过来。他太明白，在许多事情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时候，便需要“命运”这两个字。他曾经为了整个家族的命运挣扎，现在他不需再为家族而拼命了，却要面对自己命中注定的劫难...
　　他反省，他后悔，他不愿面对，却越陷越深。在无法挽回的现在，他只想知道，为何自己如今才发现！——在他独自肩挑整个何氏的、那段最艰难的时期，是什么在支撑着他，或者说，是谁。
　　何峙呈怎么能忘记他呢？是他，在自己最绝望难过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叫他“峙呈哥哥”。是他，问他累不累，问他疼不疼，问他为什么不笑。他还那么小，他就那样钻进了何峙呈的心里，一住就是二十好几年......
　　这样长的时间，足以使一份感情慢慢变质。
　　而发现爱情，只在眨眼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