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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明 ...


  •   清明时节雨

      【立秋】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闺中女儿倚门回首,弯弓搭箭射大雁。大雁负伤尚未死,后座插箭继续飞,慌不择路。路上学子正赶考,好端端天上掉下个大雁来。学子与书童奔走闪避,冲突了一群路过的鹅……

      ……半个时辰后,衣冠散乱的书生捧着后座插箭的大雁,扶起鼻青脸肿坐地大哭的书童,主从收拾了满地圣贤书,面面相觑。

      路歧人叹道:“世风日下,斯文扫地!”

      书生掩面道:“老丈可知谁家用这样的箭?似是贵重之物。”举起大雁,展示豹牙雁翎箭,箭杆刻有细细篆字,“万钱”,不解何意。

      老丈眯眼细瞧,点头笑道:“知道。”

      书生看老丈,通了姓名,一问究竟。

      老丈也不卖关子,直说了:“后生可要到我家茶寮品一盏茶?说不准就能看见这万钱箭的主人。”书生依言随老丈走了两条街,进了桥对面的斗十千茶寮。

      书生赧颜问老丈借了空房舍整理仪容,老丈笑眯眯允了。待到书生再出来,老丈桌上已经多了一位容色照人的少年郎。少年郎与老丈眉目间颇有几分相似,只是神情严肃泠然,不似老丈平易。

      老丈向书生介绍道:“膝下就这么一个顽劣的东西!不爱念书,偏喜欢舞刀弄枪。白长了这么大,还不懂事。只晓得兴致来了就去随手射猎,也不怕伤了人,唉。”虽说在骂,神色间却是满满的自豪。

      少年郎却有不同这般稚龄的稳重,被老丈如此责骂了,也没有惶恐或不忿,只是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含着几分轻蔑瞥向书生。

      书生是厚道人,没在意少年郎的挑剔目光,唱了个肥喏,宽慰道:“老丈何须发愁!这位小兄弟英武不凡,似有将星之才。翌日若当真成了大将军,也是老丈的造化。”

      老丈很高兴:“借你吉言。”

      少年郎将轻蔑去了几分,执礼道:“箭是我的,瞄着大雁左眼去的,没射好。你捡到就送你了,祝此去金榜题名。”

      这是就是他们的初次相识,只是一场巧遇,并无任何传奇色彩。

      【立春】

      书生学问尚可,二甲第四名。三甲游街,吃罢琼林宴,去翰林院的去翰林院,去基层熬资历的熬资历。书生点了某郡的县令,打点完毕去上任。

      【惊蛰】

      “你这蠢丫头!哪有女人一辈子不嫁人的?就算你老子我不怕丢人,我比你老三十岁,比你早死三十年,你后半辈子三十年喝西北风去?”

      “阿爷勿恼,儿还盼着您长命百岁呢。”

      “也罢……你才十五,这二年你老子细细察看,总有一个能让你点头的。我就不信了,这模样,这性子,这身段……身手,官媒登门前还能嫁不出去你?”

      【谷雨】

      县太爷从衙役那里得知,今年春旱。

      走访民间,往年春雨贵如油,今年怕是贵如金。

      【夏至】

      “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蠢丫头说人话!”

      “阿爷无大儿……”

      “滚!别想!你哥没站住,你娘一辈子就养你一个,要是你也折了,他年九泉之下,她不把我抽个杠上开花不是你亲娘!”

      “阿爷这样说,仔细后院姨娘伤心。”

      “嗬!你小子还教训起老子来了!虽说你占了一个小子名额,可丫头就是丫头,甭想着当什么本朝花木兰,老子花钱疏通疏通,蠲了这个名额,想来不难。”

      【寒露】

      县太爷麻木地听着一个又一个绝收的汇报。

      已经不是第一次申请减税开仓了,没人理他。

      【立冬】

      老天爷眼皮子底下的老百姓不好过,长生天的子民也是。游牧民族没人管开仓放粮,不过他们觉得整个南蛮子的粮仓包括南蛮子在内,都是长生天给他们准备的预备粮。

      【立春】

      北国失落。

      老丈流着泪送又高了些的孩子从军。这次征召委实严格,无论如何都疏通不开。听说胡虏极其残暴,若是将士们不能把他们打回草原,广袤中原必将生灵涂炭。

      当然,被征召的百姓不懂这个。他们只知道,不送自家男儿服役入伍,征兵小吏能榨干他们骨头里的最后一滴油。

      老丈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尚在娘胎,游方和尚算出这是个命硬至极的不祥之子。克父克夫克子,破财破命破运。不如充作男儿养,当作头生子,死后家宅平安,子息繁茂。

      年轻的父亲不信邪,孩子出生母女平安,他就更不信了。谁知孩子过了两岁,祖父母同日去世,头七孩子母亲流了两个月的胎,失血不止,跟着去伺候姑舅了。父亲迭遭打击,有些将信将疑。后来一时追忆亡妻,将女儿打扮成亡妻期望的模样,一时想起和尚的话,又把女儿当作儿子教养。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女儿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 ,是父亲的儿子还是女儿。不过现在已经不必考虑这个问题了,她成了重新启用的一位告老的老将军麾下一名小兵。

      【立秋】

      将军百战死,壮士死在将军之前。小兵识文断字,不但读过四书五经,更熟习兵书战策,至少有纸上谈兵的能力。勇气可嘉,武艺过人,升级自然飞快。

      【立春】

      县太爷心系百姓,事必躬亲,整个县城当真跟个铁桶一般。

      【立秋】

      从兵到尉,从校尉到游击将军,小兵只用了一年时间。她目光深远,心思细腻,领兵作战,堪称“奇诡”。这个时代的战争就是拿人命填出来的,真刀真枪,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一将功成万骨枯。

      草原上来的不速之客机动性高,性情残暴,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朝堂上文官当政太久,彼此之间斗得乌烟瘴气。对高位谄媚阿谀,对低位颐指气使,贪酷畏死,骨气全无。

      老将军重新出山之前就知道,这次出征,他必然有去无回——二十年前,他六十岁,解甲之际,就预言过这场战争。先帝宽弘,一笑置之。新主温和,都不曾为难他这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

      可恨长成的儿孙俱战死,他一生大半辈子在疆场,戎马倥偬所得颇多,竟没个传人。

      用兵奇诡的游击将军进了他的眼睛。

      【立春】

      县太爷收到家书,本以为是老家的爷娘等不得,为他寻了门亲事。笑着打开书信,族中老人告诉他父亲辞世,死于天灾。

      如遭雷殛。

      顾不得任期将至,立刻递书丁忧。匆匆收拾行李,打个角穿越战火四起的中原大陆,一门心思回家哭灵奔丧。

      【清明】

      轻装简行的县太爷路过草原军啃过的一处村落,现在是白骨露于野的荒村。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虫豸从惨死的百姓尸首里钻来钻去,一只一尺长的硕鼠从腐尸的眼眶中探出头,吱吱叫着恐吓县令。

      纷纷细雨本来就让他偶染风寒,从未见过如此恐怖场景的弱冠县令命人打死老鼠,挖坑葬了全村人后,发起高热。这年月,手指上一道细口子就可能丧命,缺医少药时发热几乎就没救了。

      一支轻骑探马追查草原军至此,当先一人发现县太爷主从,回禀为首之人。为首之人亲自问讯侍从,却认出这主从原是故人。

      留下队中懂草药的兵卒一名,游击将军继续率众前行,探明敌情后折返,携县令主从回营。

      【谷雨】

      县令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大通铺上,身边全是人。侍从欣喜欲狂,絮絮叨叨讲述主从如何被茶寮老丈之子救下,如何来到军营,如何看了军医,草原军袭营如何凶险,老丈之子如何设伏将这群狼心狗肺的家伙包了饺子。

      游击将军在县令心中形象顿时高大。

      县令想要当面道谢,传令兵传话回来领路。游击将军已经看不出多少清瘦少年的样子,高壮不少,倒是更像伟岸丈夫,正瞧着一幅地图,清冷模样与初识无异。

      尚未寒暄,游击将军单刀直入:“大雁如何?”

      县令不假思索,据实以对:“鲜美。”

      游击将军一怔,她本来问的是大雁是不是真的给昔日书生带来好运,未料书生答得如此有趣。于是她笑道:“如今世道甚乱,先生欲往何处去?”

      县令答:“丁忧归家。”

      游击将军敛容肃然,致歉道恼复又问县令老家。县令说了个地名。游击将军看眼地图,细细思索一番,见县令不愿让兵士护送,便指了一条战火十有六七沾染不着的路。

      【三年】

      游击将军升到了忠武将军,亦继承了老将军的衣钵。草原军差不多全被赶回草原,未赶回的已是歼灭。天下太平,举国同庆,忠武将军面对的却是边境的满眼疮痍,还有不时小股袭扰的敌军。

      老将军年事极高,拈不动弓,射不得箭。一生所得尽皆授予弟子,自觉心愿已了。他耳提面命忠武将军绝不可轻视边防,草原上有雄主,正在收编整合所有部落,一旦扫平障碍,只要中原出了天灾人祸,势必大举南下。少则五年,多则七年,那时全要靠这位得意弟子了。

      忠武将军以血立誓,老将军心满意足,寿终正寝。朝堂上那群只懂得争权夺利的小人最喜欢的便是死了的老将军,老将军曾孙年幼,弟子年轻,于是生者荣死者哀,好一台喧喧嚷嚷的大戏。

      广袤中原某一处,尚未出父孝的县令失去了祖母,身为承重孙,又接着守三年孝。

      【三年】

      将出孝的县令痛失最后一位长辈,失慈是一重大打击,相较之下,三年孝倒不算什么。这些年他清静自守,也不敢虚度光阴,潜心读书,书写勘撰,所得颇多。

      北方雄主重新整合完毕,一统草原,虎视眈眈等待中原的铜墙铁壁自己裂开缝隙。这群草原狼便可毫不犹豫地将缝隙撕开,大口吞咽中原仿佛无穷无尽的膏腴。

      【三年】

      尽管皇位正常更替,新主精力过于旺盛,还是让百官忙乱一番。已经身为怀化大将军的忠武将军敏锐地察觉到了草原狼的动作。

      战争又起。

      无官一身轻的书生前来边关,投奔怀化大将军。边塞诗名传遍天下,军旅文章撼动人心。书生自然名动四方。

      削减军资、克扣兵饷、裁撤人员,朝堂上为了争权夺利已经不顾露出獠牙守在门外的草原狼。怀化大将军身先士卒,运筹帷幄更胜当年,好容易拒敌长城之北,朝中有人为了更进一步,不惜“借用”草原狼,开门揖盗。

      怀化大将军为了化解九死一生的困境,殚精竭虑。书生未经通报进她帐中,见她昏睡,忙将她拖至榻上解甲更衣——哪怕身形如伟岸丈夫、胸平如镜,女子便是女子。

      书生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早忘记自己为什么突然闯帐,只知道这个秘密必须守下去,不然怀化大将军危矣,三军危矣,甚至天下危矣。

      怀化大将军很快醒来,发现甲胄不在身上,眯起眼睛盯着深思的书生,目露凶光。

      书生知她素来不喜顽笑,也不故意吓她,实话实说:“我知道了(你是女子),眼下四顾竟悉为敌人,如此凶险。外夷入侵岂是天下苍生之福?我这便入京,为你……为三军争一争一线生机。”

      怀化大将军神色复杂,叉手道:“有劳了。先生贵庚?”

      书生没多想:“年近而立。”

      怀化大将军又道:“妻儿安好?”

      书生惭道:“先读书,后守孝,至今未婚无子,是在愧对祖先。”

      怀化大将军慢吞吞建议:“某有一堂妹,年二八,德容极佳,贤惠明礼……”

      书生以从未有过的锐利目光凝视怀化大将军,使其慢慢止了声,遂直言道:“令妹极好,奈何天下危急,国难当头。晚生不欲耽搁他人青春,还请将军恕罪则个。”

      怀化大将军颔首,称:“善。”

      书生拱手道:“敢问将军,若是此战大胜,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将军当何如?可愿……可愿与晚生一道,寄情山水,瞧一瞧拼死护下的大好河山?”

      怀化大将军垂眸沉思半晌,忽而一笑,灿若星子:“先生一向眼光出色,未料此番(娶妻)竟如此惊世骇俗。哈哈哈,若有一日河清海晏,某得报恩师知遇之隆,安心解甲,与你把臂同游又何妨?”

      书生立掌:“君子一诺——”

      怀化大将军与之三次击掌:“——快马一鞭!”

      【冬至】

      书生行至京城,稍作休整便开始筹划面圣事宜。

      怀化大将军已被草原军围困孤城。

      【春分】

      书生诗名动天下,一曲《黄沙曲》传入宫闱,今上令入宫。

      怀化大将军率众突围,然力有不逮,面对十倍于己方的敌军,只得退回城中。

      【清明】

      书生痛陈时事,边关告急,粮饷俱无,兵力不足,请援不得。今上十分厌恶战争,只当边关那个老东西的弟子为了坑朝廷一把派了这个人来哭穷,不予理睬。

      恰逢此时,八百里加急送来。今上震怒,拂袖直欲离去。

      书生眼前浮过怀化大将军那粲然一笑,晓得机会稍纵即逝,疾呼三声:“万望吾皇顾念天下苍生,边关急!急!急!急!”触柱血谏,当场殒命。

      怀化大将军听闻麾下来报城破,极力远望,援军连影子都没有,自知无幸理,拔刀向天道:“儿郎们!与我一同向前,敢于不敢?”

      麾下齐声大吼:“敢!”

      将军大声道:“军师已飞驰求援,朝廷必为你我报仇!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儿郎们,与我上!杀!杀!杀!”

      麾下拔刀:“杀!杀!杀!”

      这一杀便是自正午到黄昏。将军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甲胄已碎,身上处处滴血,发髻都让人削了去。面对仿佛无穷无尽的敌兵,她用尽最后的力量掷出手中钢刀,斩断敌军大纛,仰天大笑,随即失了力气,自城头坠下。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FIN—

  •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于2015-04-05。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写的是什么Orz,太久没动笔生疏了。开头是一个梦,后面的都是……什么鬼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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