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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乐园计划 ...

  •   “小梦,你问过老大怎么想的吗?”

      为了唐洺,当然。唐小队能体会这种心情,他们看着吴爱梦的眼神怜悯而哀伤,被带走的时候,他们这么问。

      何宁他们异想天开的计划不用唐洺细说他们也能猜到一二,只是还没找到具体的可操作性,这种狂想同悬浮在空中的乌托邦无异。

      “世界”的居留权其实无伤大雅,唐洺真正担心的是人类得寸进尺,对永久居留权的渴望,他们开始意识到“世界”是一个可控的天堂,这或许是人类一直追求的,一个可控的外部环境。

      物理世界的身体阻碍了这个计划,你必须不断下线给它补充营养,物理世界的主机也同样是阻碍,你必须保障永不间断的供能、维护、保养,而要实现这种跨越,何宁还必须重新定义什么叫活着,这反而是最容易的事情,比起印在经书里虚无缥缈的死后,大家都已经亲眼见过了天堂的样子。

      他们恐怕已经找到解决物理问题的方案,具体实验到哪个地步,唐小队不得而知。

      何宁在给楼景深解释“乐园计划”之前问:

      活着究竟是什么呢?

      楼景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很久之前他就知道答案,但否定了,他只是抱着唐洺,以一种极冷然又极炽烈的目光盯着何宁,那人对他的沉默不以为意:

      “其实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当一个故事走入死局的时候就该讲另一个故事,这本无可厚非,却有抱残守缺的执拗者如唐洺,阻碍着另一个故事的开端。

      唐洺绷得像一张弓,反驳像万吨海浪在喉口咆哮,但他虚弱的声带根本经不住这种震荡,他徒劳地颤抖直到楼景深握住他的手才逐渐平息下来。

      “这么说吧,先弄清楚我们判断指南计划不可行的依据,我们并非一帮满肚子非分之想的狂徒,科研组一直隐瞒了一件事——今天的辐射强度只有十五年前异变的三分之一,这不是好事,根据推演出来的模型来看,目前正处于辐射强度的波谷处,而这两年辐射正有缓慢回升的迹象,这个月内的回升的数值是以往三年上升的总和,这意味着....”他低下头看楼景深:

      “所有的场控装置将在持续攀升的辐射中失效。”

      他宣告这十几年人类科研工作的徒劳无功。

      “异变之初,辐射最强的地区直接把所有活人化成了灰烬,探测到那片废土的破地小队只回来了一个人,那个人在回来后的第二天死于急性辐射病。”

      何宁又叹息一声,他仿佛变成一个专攻叹气的机器人:

      “我们后来再调查,那地方的辐射残留足以让剩下的人类三天内全部死亡,现在大环境的辐射正在爬升,没有一点减弱的迹象,场控装置的再升级突破需要建立在基础科学突破之上....你明白处境了吗,小楼?”

      他的眼神如此悲伤,如他所言他并非凶徒,他的悲伤却是真心实意:

      “没有希望了,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人类了。”

      唐洺突然发出一声讥讽的笑,他冷汗涔涔靠在楼景深怀里,虚弱得像深秋即将凋敝于秋霜的晚花,可那双眼睛锐得像冰刀,丝毫不受身体衰弱的影响而毕露锋芒:

      “我原以为我们只是分歧,却没想到你能这样无耻,当然没有希望了,你已经主张放弃它,弃权者一无所有,这是理所当然的。”他喘了口气:

      “何不直接谈谈你打算怎么谋杀所有人,提刀断头前为将死者描绘天堂的盛状也不能显示你的仁慈,他们该死吗?真的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了?就凭几份无法考校真实性的报告你就要人自愿把脖子洗干净为你殉葬?”

      何宁没有看唐洺,所有失败的交涉都坚定了他们只需要唐洺交出主控权这个决定,现在争取的焦点在楼景深身上,他们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如果楼景深愿意,主控权也不成问题,那个“世界”不是唐洺的,他的真正所有者应该是楼景深。

      唐洺算什么呢?一个幸运的赌徒罢了。

      何宁眼底藏着轻蔑,只是这位年轻人被爱欲蒙蔽了双眼,倘若他愿意跳出这个名为爱情的温柔乡,他就该明白现在摆在面前的是一条怎样神圣的道路。

      “我们不奇怪世上有唐洺这样的人,每次技术革命的时候都会有类似的声音,他非第一个,但可以是最后一个。他的顽固守旧会和这个将要毁灭的世界一起被留在这里...虽然没有肉身,但人体每半年就要把全身细胞代谢掉,你和你的身体并没有那么深厚的联系,但灵魂是另一种东西,它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你们要怎么做?”楼景深问,几乎是同一时间,唐洺下意识握紧他的手,好像这样可以抵消心脏的绞痛,如果小楼也妥协,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去。

      何宁笑了:“完全意识传输,之前已经实验过了,可行。”

      楼景深双眸幽暗,一手有意识无意识地拂过唐洺的胸膛,似乎在思考,何宁乘胜追击:

      “唐洺也可以借此继续活下去,在‘世界’平安幸福地活下去,你们可以在那里继续现在的生活,只是再没有灾难,痛苦和绝望,唯一的代价就是...”

      “你的身体。”楼景深回答道。

      “...是的,我知道这很难,但也许我们可以折中一下,将躯体冷冻,等在‘世界’里实现技术突破再治疗躯壳里的病灶,这并非不可能...”

      “那就不是完全意识传输了。”现实世界还需要给躯壳供能,意识和身体仍在藕断丝连,这样贸然进入“世界”不确定性太多,意识还是不能摆脱身体独立存在,情况和现在大同小异。

      何宁不奇怪他能想到这点,他想不到才奇怪了:

      “反向意识传输的实验已经取得突破性进展,假以时日...”

      “没有时日了。”唐洺突然打断他,冷冷地瞪着他:“你的选择已经断绝了人类所有的时日。”

      你不知道你死了,但其实你已经死了,这对很多人来说或许没关系。逃避很容易,面对真相从来艰难。

      楼景深低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何宁摇着头,和罗何生对视一眼,仍旧在感慨唐洺的傲慢——真相就算有,但从来没有正确的途径通向它:

      “你需要从新视角看生命这东西,会得到很有意思的答案。”

      这次是罗何生带的头,他在异生人里开道,所过之处的异生人都虔诚地跪在地上,亲吻他走过的土地,唐小雨在车上看得寒毛直竖,然后就被粗暴的从车上拽下来——她还没什么,就是着急他们也这样拉唐洺:

      “喂,你们!”

      好在唐洺是被楼景深抱下车的,唐小雨咽下这口气——她不很明白何宁同小楼谈话的全部意思,只知道何宁还有罗何生他们对“世界”的设想和老大发生了直接冲突,冲突本也没什么,但用这种下作的手法解决冲突就不在她的接受范围内了。

      “罗头,如果老大不肯交出主控权,你们打算怎么办?”唐小雨只关心这个。

      楼景深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摇头,示意她别问,倒是唐洺在他怀里嗤笑,低声道:

      “物质交换,亏他们想得出来。”

      如果唐洺不答应,他们会让异生人挖出他的脑子吃掉,相当冒险且不靠谱的做法,如果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他们不会这么做。

      唐小雨差点吐了出来,看向罗何生和何宁的目光相当不善,一副即将发作的样子。

      “没那么粗暴...我们答应过你们队里的小姑娘,要救你才行。”

      何宁回答道,罗何生在前面一言不发,唐小队是他的部下,他一贯以爱兵如子著称,如果不是别无他法他也不想走到这个地步。

      他们走到高塔下,楼景深突然想到什么:“这是西区上面?”

      何宁同罗何生都停下来看着他,沉默一会儿问:“你怎么知道的?”

      异生人押他们绕着城区走了一夜才到这个地方,就是怕他们认出来这里的真实位置。

      “我只是在想...你们是怎么操纵异生人保证他们乖乖听话不说,还视你们如神祇,这的异生人数量太多了,何况如果有这么多,没道理这些年都没碰到过,除非他们被好好圈养起来了,但它们能繁衍生息吗?”

      楼景深自己摇了摇头:

      “我没见到小孩子,甚至分不出他们的性别,所以能聚集如此数量异生人的原因只能是...这有一个生产源头,吴爱名说他曾亲眼看见辐射病死的人爬起来变成他们,如故是由死者所变,目前已知的最大亡者收容处就只有隔离区了——它在西区。”

      何宁于罗何生对视苦笑,挥退聚过来准备下一场表演性朝拜的异生人。真相很残酷,人类所有的成就背后都有累累白骨,楼景深既然看透这点,想必不会再相信任何甜蜜的说辞。

      高塔的巨门内是一个升降梯,由异生人组成的护卫队在他们四周组成人墙,这座沉默压抑的牢笼断绝所有逃生的希望。唐小雨暗自着急,如果下面真是隔离区,那这里的辐射强度就太可怕了。

      “小楼?”唐小雨朝他走了两步,低声道:“下去就没得逃了。”

      楼景深将她挡在后面:“省省你的奇思妙想,想气死他吗?”

      唐洺在他怀里抬眸,轻声问:“怎么了?”

      “...没。”

      电梯下降了几分钟,在落定的那一刻何宁回头看他们,踌躇片刻用沉重的口气道:

      “有得必有失,小楼,要多大的成功就得造多大的孽,这与人的意愿无关,只是世界的规则。”

      门开了。

      楼景深、唐洺还有唐小雨,他们都被眼前所见的东西镇在原地很久不能动弹。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只是没有见过这样多的死人。

      这条仅容两人行走的甬道是被层层堆叠的尸体砌出来的,尸堆及腰高,放眼望去不见边际,视线碰见偶有的障碍物,但那不是地面的凹凸,而是前期不规则的堆积制造的尸山。腐臭充斥着整个空间,探照灯射出的光线甚至无法穿透五米就被浓厚的血气折回,甬道的地面常年湿润,仿佛一道河床,流淌着血液和脓水汇聚的河川——唐小雨立刻就吐了。

      她呕吐的声音和垂死人偶尔的□□交杂在一起,何宁贴心地递上帕子:

      “虽然不知道小楼怎么办到的,但不带面罩就到这里来确实称得上勇气可嘉。”说得好像是他们自己选择下来的一样。

      “你知道他是...”唐洺问道。

      “绝缘体是吧,我们早有了。”何宁指着面前一片:“瞧,漫山遍野。”

      唐洺感到反胃,何宁道:

      “这是新生命的子宫,习惯一下就好。”

      他说着,不远处的山包突然抖了一下,像要印证他的论断一样,一具血淋淋的尸体破开尸山,从同伴的血肉中爬出来,茫然地张着血肉模糊的嘴,啊啊两声,似乎对现状不明所以。

      身后跟着的异生人很老练地跑过去将他从山上拉下来,新生儿饥肠辘辘准备冲在场活人虎扑过去,然后被暴力镇压下去。

      唐洺他们看着他挣扎在异生人手下残破不堪的皮肤迅速风干,肢体上血肉模糊的碎口快速结痂,然后变黑,然后硬化,几个呼吸的时间,那新爬出来的尸体就变成了身后满身黑疤的家伙。

      这一幕发生过很多次,每次都让罗何生悲戚:

      “像吧...人类出生的场景...”

      “有时候我会想,生命究竟是什么呢?”何宁拍了拍老友,转过来问他们,但其实只是自言自语:

      “这周而复始的每一天让我意识到,生命只是死亡的欲望。”

      从一个学会吞噬的单细胞开始,欲望,从来都是欲望,欲望何有高低贵贱,向往和美平静安宁的欲望同向往冒险驰骋危险的欲望一样,在宇宙亘古的规律面前一视同仁。

      世间的新陈代谢大抵如此,沉舟之側,病木之身,新的欲望不断涌起,只可惜悟出这个道理的人已身负沉珂,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被代谢掉的一部分。

      人间最大的无情莫过于此。

  • 作者有话要说:  “受物质环境影响,神话有时候在客观真理的伪装下代表了处于困境中人们希望相信的一切;在它们具有欺骗性的影响下,人们错误地解释了自己所生存的这个世界的本质....”
    ——《卡尔·马克思》(以赛亚·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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