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工程拯救世界[末日]》罗桑浅夏

4、“世界”

　　那小房子房高有限，远不如萧群在的地方敞阔气派，他们两个大男人蹲着身子从矮门挤进去，在勉强可以称为玄关的地方撞了头，唐洺揉着脑袋笑了起来：

　　“急什么，清洁程序还没走完呢！”

　　楼景深退了半步，默不作声地看他，唐洺扔了个药瓶过去：

　　“稳定剂，吃两片。”

　　“这东西给我可以吗？”

　　慷慨，居然把稳定剂分人。

　　这里的清洁程序可以媲美图书馆隔壁的研究所了。一般地方就检测、隔离、喷雾化稳定剂三步走整完全套。

　　而大场合会更严格，严格到想把人皮扒下来测测骨头的辐射浓度的地步。

　　大家其实对稳定剂功效心存不敢出口的怀疑，外用的容易灼伤皮肤，内服的怎么可能没有副作用，但纵使如此，也只有破地战队才有资格服用。

　　“吃吧，死不了人，别多吃。”

　　唐洺逐一除下身上的保护放在降辐区，只着一件轻薄的紧身内衣走向清洁区，回过头招呼楼景深：

　　“进来，这可以站两人。”

　　楼景深跟着进到雾化清洁区。

　　冰冷的雾气迎头浇下，喷在身上的瞬间像要烧起来，他忍不住偏头，就看见唐洺正闭着眼忍耐。闭眼才是正确操作，否则雾液会刺激眼部粘膜。但他这双招子不知道是什么构造，这么多年地下生活折腾下来愣是和新造的一样好使。

　　他可以毫不费力在黑暗里看见每个人脸上最细微的纹路，就像此时看唐洺。

　　他合着眼靠在清洁区的墙上，双手抱臂，微低着头，透过额前散落的碎发可以看见蹙起的眉头。

　　这时候楼景深可以确定他的容光焕发百分之八十靠的是这双眼睛，否则合上它们以后脸上就不该有任何沧桑的痕迹。

　　那些痕迹在睁眼的瞬间一扫而空，他撞上楼景深探究的目光诧异了：

　　“眼睛没事吧？”

　　“挺好的。”

　　唐洺耸耸肩，拉起他的手往里走：

　　“年轻人啊。”

　　“也不小了。”

　　楼景深眼尖地发现这位金主另一只手没有放下，还搭在上腹胃的地方，心道：

　　稳定剂副作用这么快就出现了吗？

　　“我倒真想看看...先洗澡吧，屋里乱的很，角落里的东西别乱动，其他的随意...你饿了吗？”

　　他说不能动的角落有一个微型场控器，它建立起球状屏障罩住几个箱子，那是开灯前屋里唯一的亮光。

　　屋里乱糟糟的，唐洺放开他，走到沙发边踹开两件衣服，然后大喇喇地横上去，手搭在肚子上：

　　“我有点饿了。”

　　“……”

　　这话一出，楼景深缩回往浴室去的脚，他不确定这是不是金主的暗示。

　　超强的职业操守现在成了行动阻碍，他也不知道是该去浴室洗干净自己，还是到厨房捣鼓些吃的。

　　但……饿还能饿得脸色煞白冷汗直冒，他见识少，真的。

　　或者这位爷肚里那器官是新装的，这么多年还说不清疼和饿？

　　楼景深暗自腹诽，却也知道这是破地成员的常态。

　　高强度的作战和不规律的作息，加上上无法保证的后勤，迫使他们曾把一切能抑制饥饿且不会死人的东西往肚子里塞，这使得大多数人都一身辐射病以外的奇奇怪怪的问题。

　　楼景深还在原地左右权衡，唐洺忍不住磨后槽牙了，这小家伙耳背还是咋了？听不懂让他赶紧一边去吗？

　　临了胃疼这种事情他可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暴露，打算人赶走以后灌两杯水压一压，结果对面站的跟棵青松翠柏似的，于是郁闷地盯他：

　　“你在那装电杆吗？去洗澡或者去厨房找点吃的，杵着干嘛？”

　　楼景深没捕捉到他的心理活动，打算直截了当面对问题：

　　“不是，我只是突然发现，你应该睡不了我了。”

　　瞧他那虚弱样，楼景深叹了口气，明明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是自己，怎么看起来是他在欺负病人？

　　于是解开袖口撸起袖子给满室糟乱分类，顺便也给自己找个坐的地儿。

　　“到这了你才发现自己不乐意不成？”

　　唐洺这下脑袋都疼起来了，什么玩意儿，他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没啊，”楼景深把桌子、椅子、还有地上散落的衣服裤子一件件搭在手上：

　　“是你现在状态不行。”

　　唐洺直接给气乐了，一个打挺起来想让他看看什么叫状态——楼景深眼疾手快，竟摁住他了，顺便盖了件外套上去：

　　“来日方长吧，厨房里有什么，我给你做点儿。”

　　楼景深暗暗递出橄榄枝，一夜情多不划算啊，得让他看看自己的能耐，签一个长期合作的协议下来。

　　但唐洺的关注点在自己给人按下去了这事上，摸着那件外套不是滋味：

　　“萧群也没管你的饭？”

　　他仍坚信自己是刚刚没吃饭闹的，还有路上那摊糟心事，绝不是他本来有什么毛病。

　　“你的都没管，何况我们的呢？”

　　楼景深将拾掇好的衣服捡在一旁，桌上乱七八糟的零件没管，然后迅速找到貌似厨房的地方，开始为自己的“来日方长”努力。

　　不是萧群抠门，是那场装模作样的酒会里任何事儿都比吃饭来得重要，唐洺一步登天以后紧张狠了，陪着喝了几口酒外还真没吃什么东西。

　　楼景深自认体贴，这个长期协议应该是囊中物了，但一抬眼，却看到金主表情好像不怎么开心，一时怀疑自己莫不是马屁拍错位置了？

　　就这么执着于一夜情吗？

　　“不然...我睡你？”

　　走一条曲线救国的路径也可以，还能避免他体力不支面上难看，楼景深好心好意，却见唐洺黑了脸：

　　“冷冻舱里有兽肉和速食米，随便看着办吧。”

　　楼景深得令，诶了一声走进厨房。

　　唐洺满心郁闷，抽着气将自己埋进沙发的衣服堆里。虽然进门才开始疼，但几个眨眼后，疼痛那根小钢锥已经开始在他胃里耀武扬威彰显存在了。

　　他咬着牙死命摁着胃，想起刚刚血肉模糊的人还有点恶心，以往这种时候他就该琢磨角落那几箱机器分散注意力，可今儿是回来办好事的——

　　但这白皮的小狼崽子好像有把他办了的念头。

　　不是说他在意这个，只是小家伙不可貌相，真动起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他也无法预测，还是乖乖吃饭的好。

　　他只能指望对方把东西煮熟，毕竟厨艺这技能今天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

　　但对方熟练操刀的模样还是惊喜了唐洺一把。

　　楼景深把这一切归功于天赋，他干什么似乎都天赋异禀，虽然大多是无用的天赋。

　　冷冻舱里的兽肉还算新鲜，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哪个部位，和米紧挨着，两种东西把冷冻舱塞得满当当。

　　凭这两样唐洺都是实打实的富户，一般人吃的是碳水蛋白凝合块，都很久没见过真正的食物了。

　　更别说处理了。

　　唐洺闻到了米和肉的油香，胃部尖锐的绞痛都缓和了些，这味道勾起了久远的记忆——

　　属于和平年代的校园川菜馆，食堂阿姨煲的汤，还有从实验室出来的那条小巷，那个擅长粤菜的老板已经不在了吧。

　　“唐先生？”楼景深把碗放在桌上，唐洺猛地回神：

　　“什么？”

　　“我说厨房里的东西只能做成这样了，胃还疼的厉害，有药吗？”

　　唐洺摇摇头：

　　“只有稳定剂，别管了...你厉害啊，图书馆还负责烹饪培训么？”

　　“自己瞎琢磨的。”

　　唐洺尝了一口，难以置信地舔舔嘴：

　　“你说这是头一回做？”

　　楼景深点点头，唐洺顿时地瞪了瞪眼，摇着头笑出声，喃喃道：

　　“这都能捡到宝。”

　　“您在夸奖我？”

　　唐洺连连点头，呼噜呼噜将碗里的糊状物吞下，胃暖了他舒服了，心情也好转：

　　“还有吗，你也给自己盛点。”

　　“...我不饿。”

　　“装什么孙子，蛋白块好吃啊？”

　　楼景深确实不饿，但金主的话不容违背，他有义务尝尝自己的手艺，去了还没多久就听见外面唐洺在嚎：

　　“诶，对了！对了！你有没有考虑过找个兼职！”

　　楼景深大喜过望，这就是他想要的！但下一秒唐洺道：

　　“比如加入破地战队？”

　　他们缺个厨子……他是个好队长，随时随地惦记小队成员的幸福指数，厨子多好啊，还是个手脚健全，不疯不傻的年轻小伙子，当然后者还待验证，来日方长嘛。

　　被惦记上的厨子楼景深懵了，这就太超过了：

　　“说是挺难进的，我怕我身体素质不过关。”

　　难进那是对铁轨上躺着的那些家伙而言，他这种好胳膊好腿的，罗何生做梦都想多要几个。

　　“脱了我看看，”唐洺捧着碗好整以暇，

　　“行的话我担保你，准没问题。”

　　“全脱啊？”

　　“...不用。”

　　楼景深解扣子的手顿了顿，说出心里话：

　　“破地小队伤亡率挺高的，我进去恐怕会拖后腿。”

　　“挺”这个字含蓄了，唐洺笑笑，不傻嘛——这是个头脑发热的提议，要是一口答应他就该怀疑他是否存在某种脑部缺陷了。

　　队里没有拖后腿的人，这样的家伙会连同那条被拖住的后腿一起斩断，没有温情也没有怜悯，连应有的训练都欠缺，对于新兵而言，第一次破地就是训练，死亡训练。

　　在楼景深委婉拒绝以后，唐洺没有说什么，反而点了点头：

　　“确实还太嫩。”

　　他顿时松了口气，客套道：

　　“我会争取成长起来。”

　　唐洺白他一眼，虽然被拒绝了，但他还没放弃这个厨子，想了想说：

　　“诶，我给你看个东西。”

　　就是角落里那些箱子，还以为很贵重呢，唐洺竟然这么轻易就拿给他看。

　　“这是什么？”

　　箱子里是两个头盔一样的玩意儿。

　　拿起来时候还拖起一串长长的电线，一直延伸到箱子底部，楼景深这才发现箱子竟然是焊在地上的，就为了固定这一串深入地面的线。

　　“这是‘世界’。”唐洺说。

　　“...哈？”

　　“我是说，它的名字，它叫‘世界’。”

　　“所以？”

　　“戴上你就知道了。”

　　唐洺把他按在一旁的椅子上，不由分说套上头盔。

　　楼景深觉着自己已经拒绝了进入破地战队的邀请，为免降低金主长期合作的意愿，其他事情他就该老老实实的——而且对于普通人来说机器都挺稀罕的。

　　“欢迎进入‘世界’，新人请选择注册模式：生物注册 or 物理注册。”

　　陌生的机械女声让楼景深怔住，他意识到这是什么了，一种本不该存在于这片废土上的尖端科技——全息游戏。

　　“这...”

　　唐洺握住他的手：

　　“别动，选生物注册，‘世界’会录入你的脑电波，过程会有点晕，但很快就好了。”

　　“...这就是你们在搞的东西？”

　　楼景深不知道怎么评价，没有任何合适的词汇或者短语可以形容，竟然还有人在这样的时候搞这样的东西，这种，这种...

　　“你觉得是奢侈品？”

　　岂止是奢侈品。

　　这头盔需要的资源比人体都多，它的维护、供养、耗能林林总总耗起来可以让半个隔离区运作小十天，留着它荒唐，继续研发它要命，连启动它都是罪过。

　　但这和楼景深什么关系呢？金主要他陪玩，他就老老实实陪着。

　　“没有。”他果断否认了。

　　“目前来说是很奢侈，但只要后期我们能介入场控装置的研究，成本应该能降下来。”

　　唐洺倒很坦率，楼景深按捺不住心里的罪恶感，问：

　　“我不明白。”这东西有什么用？

　　唐洺似乎笑了下，没有回答，而是说：

　　“注册完了？在初始区等我。”

　　这玩意儿还联通了？楼景深纳闷，不过也是，单机的全息游戏有什么意思，但信号通道什么时候铺设的？

　　“生物注册完成，祝您在‘世界’玩得愉快。”

　　在简洁的开场白以后，楼景深眼前的黑暗亮起来，这就是唐洺说的“初始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