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恋人与生命的倒计时》r*****n

7、遗憾

　　那几乎成真我们的家，你再也不想吗？那这些年的专心无猜，你只当我是朋友吗？我以为雨声会遮住你的回答，它却那么清楚啊，让这个你曾深爱的女孩，一夜长大。

　　世上有种东西叫做奇妙的巧合。
　　比如这一天，我刚回到家里，就接到了蓝的来电。而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问我：“怎么样啊？轮到我没有？”
　　“什么轮到你了？”我听得云里雾里。
　　“你的追寻前女友——哦，不，寻找真爱之旅啊。”
　　“啊？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我愕然。
　　“难道我不是你要寻找的目标之一吗？”她反问。
　　“当然是，只不过……”
　　“不过什么嘛，我告诉你呀，想约我见面的话可要提前一点通知哦，最近我比较忙。”
　　“是吗？忙点什么呢？”
　　“忙着准备结婚。”
　　我愣了愣，然后努力挤出笑声说了句祝福：“恭喜你啊。”
　　“哈哈，真是言不由衷，听到前女友要结婚的消息，心里感觉如何呢？”她还是刻意地用开玩笑的语气在说话，只是听起来难免有点别扭，毕竟她本来就不是个擅于调节交谈气氛的人。
　　“说实话，在高兴之余，也难免有那么一点点失落。”
　　“那就对了……”蓝的语气转为我最熟悉的那种，风轻云淡之中，带着一丝平静的哀愁，“虽然分手有好一段日子了，但一听到你患病的消息，我还是会觉得很难过……”
　　“你还没回答我，到底你是怎么知道我生病的？”
　　“消息是在社交网站的朋友圈子里传出的，而我又不是那种从来不上网的人，自然会知道了。”
　　“原来如此……”我猜将消息传播出去的，大概是热衷泡网的黄吧？
　　“其实在此之前，我也已经有点不好的预感。”
　　“预感？”
　　“近期你经常发表一些基调灰暗的言论，又总是在医院附近出没，要知道，你的社交网站签到位置出卖了你，呵呵。”
　　我恍然大悟：“那也得足够用心留意我，才能捕捉到这些蛛丝马迹，并分析出结论来啊。”
　　“我还不够用心吗？”她浅浅地一笑，笑声中既有几分得意，也带着无奈。
　　“这个问题嘛……你无疑是相当了解我。”我摸了摸后脑勺，“你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用心对待我的人之一。”
　　“哈哈，怎么一下子说得那么夸张了。”
　　“说认真的，什么时候有空，出来一起吃个饭吧。”
　　“随时奉陪啊，要不就今天晚饭？”
　　“今天？”我吃了一惊，“我还没准备好啊。”
　　“跟我见面还需要准备什么呢？想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家也都是毫无心理准备的吧？”
　　我想起几年前的往事，微微一笑：“那倒没错。”
　　“缘份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在电话那头，她感慨道。

　　我跟蓝的相识，是通过男女之间最乏味的一种初次见面方式——相亲。那时候我已经回到老家工作了好一段时间，但没有住在家里，而是在外面租了个小房子，乐得自由自在。在A城那几段恋爱经历，让我的心产生了一种看破红尘似的苍凉和落寞，尤其是自己主动放弃了绿和突然被青抛弃这两段结束得莫名其妙的爱情，更令我对“谈恋爱”这三个字有了些许的恐惧感，所以一直没怎么主动去结识女孩子。
　　我自己不急着找对象，但家里的亲戚长辈们可不这样想，大家总认为男人应该几岁之前就娶老婆啊，几岁之前就得生娃啊，也不管我乐意不乐意，一个劲地给我介绍各种各样的适龄女生，好像我只要不谈恋爱就是罪恶滔天。
　　最初的时候，我还会一本正经地跟长辈解释，自己为什么暂时不急着找对象，为什么不想去相亲，每次费尽周折但还是推不掉邀约。后来我干脆懒得解释了，反正有人介绍，我就去跟对方吃个饭，聊聊天，然后再找个性格不合之类的借口，向媒人交差了事。
　　事实上，我觉得自己见过的那些女孩子之中，也确实没有让我心动的对象。有些人根本就不急着恋爱结婚，有些人是坚定的独身主义者，纯粹是迫于家庭压力才出来相亲的，还有一些女孩子倒是真心实意想找男友的，可惜我跟她们又实在聊不到一块去。
　　因此当某一天，老妈喊我晚上去相亲的时候，我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应了句：“哦，好啊。”
　　“态度认真点，这女孩条件挺不错的。”她似乎察觉到我的不耐烦。
　　“每一次相亲见面之前，肯定都说对方条件不错的啦。”我调侃道。
　　“哎，你还真难侍候，看，这是她的照片。”
　　我瞄了一眼老妈的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位长发女孩的生活照，姿色平平，能够称道的地方则是她不施粉黛，神态自然，看起来毫不做作，比我见过的某几位“极品”要好上不少。
　　“这个，样子还凑合吧。”
　　“凑合？我觉得这女生挺好的啦，单论外貌的话，你已经有点衬托不上人家了呀。”
　　“妈，我真是你亲生的吗？”
　　“少废话，给我刮一下胡子，换件干净整齐的衣服再出门！”老妈用指节敲了敲我的额头。
　　“知道了，别说得我好像平时就会随随便便穿着脏衣服出门似的……”
　　当时我完全没有预感到，那次例行公事一样的相亲安排，将会改变我和蓝两个人的命运。

　　因为蓝再三坚持“择日不如撞日”，我终于在电话里答应了晚上跟她见面，地点则选在当初我们第一次相亲见面的餐厅里。
　　我差不多提前了半个小时抵达约定地点，坐在落脚玻璃窗边的位置上，心里竟然有点忐忑不安起来。
　　虽然那时候我们也算是和平分手，但毕竟是几乎一起走进了婚姻殿堂的那个人啊……
　　“嘿，来得真早。”一声熟悉的招呼，唤回了走神的我。
　　“啊，好久不见。”我慌忙应道，“你也来得很早嘛。”
　　“因为知道你习惯了会提前到啊。”蓝依然是我记忆中的那副模样，雪白的连衣长裙，柔柔垂到肩膀上的乌黑长发，还有那张称不上美艳动人，却洋溢着生机和活力的俏脸。
　　“你真没怎么变啊。”
　　“你也是，看上去健康得很。”她直直地盯着我，好像我的额头上沾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似的，“那个，生病的事情，会不会是误诊呢？”
　　我自嘲地摇了摇头：“我当然希望是误诊，但看起来医院似乎并没有搞错。最近这段时间，我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变得全身乏力，站也站不稳。”
　　“该不会是心理作用吧？”她似乎并不愿意接受我患病的事实。
　　我苦笑着说：“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说点高兴的事情。”
　　“哎，知道你发生了这种事情，还怎么高兴得起来？”她轻轻吐了一口气。
　　“要不，说说你结婚的事情吧？喜事哦。”
　　“谈婚论嫁有啥好说的，又不是没跟你讨论过这话题。”她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我叹气道：“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放过我。”
　　“什么呀，以前的事情我早就放下了。”她不满地微微撅起嘴巴，“只是有些东西，即使是放下了，也还会偶尔想起来。”
　　“比如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她笑了笑：“哈，当时我们坐的也是这张桌子吧？我还记得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觉得你有点傻里傻气的。”
　　“什么？不是一见钟情吗？”
　　“你做梦。”她白了我一眼，说：“只是当年我相亲时见过的‘极品’男人太多了，难得遇上一个稍微正常点的，感觉还能勉强接受。”
　　“哈哈，怎么那么勉强？”不过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和蓝第一次见面之后，回家向母亲汇报情况时，也只是用了“还过得去”来形容她。
　　“是呀，没想到我们还能凑合着在一起。”她侧过脸，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差点就凑合着过了一辈子。”
　　“如果当时我们真结婚了，现在你该怎么办？”
　　“不知道啊，总会有办法的吧？”
　　两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无语的境地，只是不约而同地看向窗外，路灯下，有一对情侣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还是她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们好像没聊什么实质性的话题吧？”
　　“没有呀，都是东拉西扯的闲谈。哦，不对，你说了个关键的问题。”
　　“有吗？”
　　“你当时说，家里人希望你在一年之内结婚，还说是算命先生批过的。”
　　“哎哟，你还记住人家这种丢脸的事情。”她嗔怪地瞪了我一眼。
　　“当时这句话差点就吓跑了我，哪有女孩子刚见面就提结婚时间表的呢？”
　　“那么，你为什么没跑掉呢？”
　　“因为聊着聊着，发现你还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蓝出身于农村，父母都是传统的农民，守着自己的几亩田地，但求一日三餐温饱，她还有两个哥哥，也都留在村子里做些小生意。而蓝偏偏希望离开自己土生土长的地方，考上大学，去见识更为广阔的世界。
　　这个观点并没有得到家里人的认同和支持，甚至换来了一些讥笑，但她却靠着自己的努力，不但考上了大学，还拿到了奖学金——于是她就来到了我所在的城市。
　　说来也有意思，我的家乡只是个二线小城市，而这个我拼了命想要离开的地方，却是蓝用尽全力才能抵达的目标。不管怎么说，她在这里读完大学，也找到了一份尚算稳定的工作，渐渐安顿下来，只不过家人虽然管不了她读书，管不了她工作，但却依旧不厌其烦地催着她尽早找个男友，说什么女孩子只有嫁了人才算找到归宿。
　　一开始她也没把这当一回事，但父母给她的压力越来越大，还找了个算命先生占了一卦，说什么假如一年之内不结婚，将会遭受情劫，吓得她的父母更是一天两三个电话，催促她四处相亲。
　　同病相怜的我们相互吐了一肚子的苦水，临别时，我主动跟她交换了电话号码，说：“没事交个朋友，也挺不错的。”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两天后，我收到了她发来的短信息。
　　“我妈又让我明天晚上去相亲了。”
　　犹豫了一会儿后，我回复：“不想去就别去了呗。”
　　“你倒是教我怎么应付我妈？”
　　“告诉她，你有男朋友了。”
　　“你吗？哈哈哈。”
　　我慢慢地在手机里敲入：“反正我也不想去相亲了，干脆我们假装在一起吧？”
　　“好主意！”她很快就答应下来。
　　“那么，明天晚上我们假装约会好了。”
　　“没问题啊，哈哈，终于不用去相亲了。”她爽快地说。
　　于是我们相约第二天晚上一起吃饭，看电影。在那一刻，我对她确实没有任何关于爱情的浪漫念头，相信她也一样。
　　我们吃饭的地方是热闹非凡的街边家常小炒，看的电影是场面火爆的好莱坞动作片，整个晚上我都循规蹈矩，坐得端端正正，生怕她产生什么不愉快的误会。结果，这第一次的“假装约会”尚算圆满结束，我们也彼此约定，可以继续这样演戏给各自的家人看。

　　“还记得后来我们是怎么样弄假成真的吗？”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某处。
　　“记得啊，是因为你主动出击。”我毫不犹豫地答道。
　　“什么嘛，主动的明明是你。”
　　“我主动？不对吧？”我愕然，怎么两个人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男生主动一点不对吗？”她淡淡一笑。
　　“但我明明就记得……”
　　当年是她主动捅破了那层名为暧昧的薄纸。在几次气氛融洽的“假装约会”之后，她向我提出，想找天晚上去市郊的秋月峰游玩。这秋月峰其实并不高，山上的风光也很普通，甚至还没经过正规的旅游开发，上山连门票都不用，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小山峰却是本地人眼中的恋爱胜地，要说一对情侣连秋月峰都没去过的话，那可是件稀罕事。
　　“秋月峰？”听到她的提议后，我的第一反应是，她会不会是被谁忽悠了，以为山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是啊，你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吗？据说秋月峰是本市的情侣必去景点呢。”
　　“但实际上那山上没啥好玩的，景色也不美。”
　　“你去过吗？”
　　“当然去过……”
　　“跟谁去的？”她打断了我的话。
　　“一群男生，去郊游。”
　　“哈哈，大白天去的吗？”
　　“是啊，难道还会选晚上去不成？”我反问。
　　“那当然没意思，秋月峰嘛，顾名思义，是秋天看月亮的好地方。”
　　我哭笑不得地说：“这绝对是谣传，你相信我吧，那里真没啥好看的，就是环境清幽僻静，适合情侣谈恋爱而已。”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适合谈恋爱的地方？那我们非去不可啊。”
　　“拜托，我们又不是真的情侣。”
　　“虽然不是真的，但做戏也要投入嘛。我听说本地有个习俗，号称还没有一起去过秋月峰的男女，就不能称为恋人。”
　　“至于嘛……”不过听她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本地俗语里面有一句“一起爬过秋月峰”，意思就是指关系稳定的恋人。
　　最后是她说服了我，在某个月朗星稀的晚上，我们向朋友借了辆车，屁颠屁颠地一路开上秋月峰。可这里毕竟不是什么旅游点，山顶那破落的停车场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辆车，所谓的观景平台，也就是个小小的凉亭。
　　“很无聊吧？”我抬头看了看天空，虽然月亮高悬在头顶，但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哎哟，那么冷清的地方。”她坐在凉亭的石凳上，四周打量着。
　　“不用东张西望了，早说过这里没啥好玩的。”
　　“这种地方怎么会成为恋爱胜地呢？”她不解地问。
　　“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这里够冷清，方便情侣之间做些亲热举动。”
　　她低声娇嗔道：“喂，注意一下言论尺度，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可惜天色昏暗，我看不清她的脸色，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害羞。
　　“你看，我说了没意思，你还偏要来。”
　　“哎，我好奇嘛。不过你既然不想来，又干嘛肯陪着我跑这么一趟呢？”
　　“我……”对啊，我干嘛陪她来？
　　“恋人之间需要相互迁就，但我们又不是真的恋人，你没必要委屈自己嘛。”她的话中似乎有点弦外之音。
　　“呃，我就是很久没来过了，顺便来看看。”
　　“哦……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了。”她怏怏地转过身去。
　　寂静的夜色，幽白的月光，将她的背影映衬得分外迷人。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跟她的这几次“假装约会”，其实也玩得挺开心嘛，相信她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既然两个人之间能够感觉合拍，又为什么非要只是“假装”在一起呢？
　　“我说……我们这对假装的情侣，感觉还不错吧？”我小心翼翼地向她求证，以免闹出自作多情的笑话。
　　“嗯，还好。”
　　“如果……那不是假装的呢？”
　　“不是假的吗？”她的肩膀好像颤动了一下。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
　　她沉思片刻，才说：“那也挺好的。”
　　我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她没有回避，于是我更进一步，慢慢地圈住她的手臂，将她搂入怀中。
　　“喂，你在假装抱着我吗？”
　　“是啊，感觉如何？”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唔——”
　　趁着她正在分神说话，我突然用力地扳过她的脸，飞快攻占了她的嘴唇。她有点惊慌失措地用手捶打着我的胸膛，似乎在反抗，但力度就像给我按摩一样轻。
　　没多久，她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放弃了，整个人如同溶化在热吻之中，身子软绵绵地躺入我怀内。
　　“现在知道为什么这里被称为恋爱胜地了吧？”我伏在她耳边悄悄地说。
　　“唔……”她的耳朵滚烫滚烫，身体也一样。
　　“今晚去你家还是到我家？”
　　“都可以……但你得先陪我看月光……”她羞答答地呢喃道。

　　“我没记错啊，是你主动把我勾引到秋月峰去的。”
　　“我只是邀请你去爬山，但你可是强行把人家骗上床了啊。”她红着脸分辩。
　　“哪有强行，明明就是你情我愿……”
　　她叹了叹气，黯然道：“说得也是，我们的开局相当不错，只可惜后面的故事情节并没有按照我们的意愿发展。”
　　回想起来，这段弄假成真的恋情最初确实是进展得异常顺利。大概是因为我经历过好几位女朋友，她也有过两段恋爱往事，双方已经懂得如何去契合，如何去包容，而且对爱情并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要求。
　　确立关系后不到一星期，她就时不时地在我的出租屋里过夜，我们开始了近乎同居的生活。由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什么预期，结果反而是让我惊喜不断。蓝身上有着农村人家的善良，纯朴，节俭，也有城市女性的开放，活泼，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越是相处得久，我就发现了她越来越多的优点——处事得体，温柔大方，工作时认真投入，回家后又将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还能烧一手好菜……像她这样的女孩子，竟然会沦落到被家人催促四处相亲的地步，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我们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后，在日常聊天时，就不知不觉地开始谈婚论嫁了。虽然说大部分时候都只是漫无边际的闲扯，但每当说起这些话题，我心里就真有一种希望能和她结婚的冲动。
　　说来也奇怪，我之前一共谈过五位女朋友，与她们相处的那些日子里，我的脑海里从来没有浮现过“结婚”两个字。比如红让我想到的只是“陪伴”和“守护”；跟橙色一起的时候，心中的念头是“青春”和“梦想”；跟黄相处时，主旋律是“欲望”和“激情”；与绿一起的时光，虽然过的是夫妻一般的同居生活，我却没有想过眼前的人将会是“妻子”，而只将她看作“女朋友”；古灵精怪的青，充满了“神秘感”和“新鲜感”，我想拥有她，但要说结婚，总感觉是个相当遥远而模糊的词语。
　　然而在蓝身上，我真的找到了一种所谓的归宿感，我生平第一次在一位女生身上，默默打上了“未婚妻”的标签。
　　不记得是从哪天开始，我们之间不约而同地以“老公”和“老婆”相互称呼，我也并没有忘记初次见面时提过那个“算命先生警告她一年之内要结婚”的话题，就半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需要安排时间见家长了。
　　她腼腆地垂着头，说：“你真愿意跟我父母见面吗？”
　　“愿意啊，我哪有说过不愿意？”
　　“嗯，因为，我父母都是乡下人，思想比较……那个怎么说呢，比较守旧吧，有些想法可能不太合时宜。”
　　我拍了拍额头：“啊，难道你是指我们已经住在一起这事？”
　　她红着脸捶了我的胸口一拳：“这当然是不能告诉他们的事情啦，笨蛋！”
　　“哈哈，别这样嘛，我们不说就是。”
　　“但所谓的思想守旧还不仅于此呢……”她有点黯然神伤地说，“传统农村人家的思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放心吧，无论你父母怎么样说，我都能应付过来的。”
　　“真的吗？正好他们下周末会来探望我，要不一起吃个晚饭？”她的眼内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下周末那么快就……好吧！我豁出去了！”
　　她轻轻地拍打我的额头：“只是吃饭而已，怎么说得要去拼命似的，太夸张啦。”
　　我搂着她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那时候我确实没有意识到，“见家长”这种每对恋人婚前都要经历的，被我视为只是走走过场的例行任务，竟然会演变成一场灾难。

　　“如果当初我见家长时表现得好一些，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她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觉得，我们的家庭背景差异已经决定了一切，不可能有什么好的结局。”
　　“真的吗？我以为我还不够努力……”
　　“真的，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可惜，有些东西无法勉强。”她安慰我。
　　我摇摇头，不禁再次想起那一次不堪回首的失败经历。
　　为了让蓝的父母对我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我在上门拜会之前特意理了个发，换上崭新的白衬衫，把皮鞋擦得干干净净，还买了两瓶白酒和一个水果篮当作见面礼。忐忑不安的我向蓝三番四次地打听到底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事项，而她总是回答，顺其自然就好，她父母不会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直到我们会面的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蓝的意思——她的父亲又高又瘦，皮肤黝黑，头发灰白，还有轻微的驼背，而她的母亲则身材娇小，毫不起眼，两人身上的衣服都相当朴素。两位老人家虽是长辈兼主人，但却显得很低调，甚至有点太过于客气的感觉，当我向他们问好的时候，两人都唯唯诺诺地点头哈腰，让我颇为尴尬。
　　“爸，妈，这位就是我的男朋友。”蓝向二老介绍道。
　　“嗯，不错不错。”她父亲看着我，不停地点头。
　　我拘束地挤出一丝微笑，迎上他打量的目光。
　　“叔叔好，阿姨好。”
　　“你好，你好……”除了客套话之外，好像就找不到任何话题了。蓝的父母既不打探我的个人情况，也不过问我与蓝之间的关系，静静地坐在一旁，好像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访客一般。
　　对于这次见家长，我早就预想过很多种状况，包括被刁难，被故意冷落，或是对方过分热情，急于逼婚等等，都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我实在没想到对方会拘谨成这样子，让我手足无措。
　　结果还是蓝主动引导着话题，她说：“爸，妈，你们有什么想了解的事情，就多问几句嘛，难得进城一次。”
　　“啊，没什么，挺好的，挺好的。”
　　蓝看起来有点急躁：“什么嘛，你们压根就啥都没问过他啊，怎么平日在电话里头打探来打探去的，如今见着真人又不吭声了？”
　　蓝的父亲憨憨地笑着，却不搭话。坦白说，无论他们是热情似火还是冷若冰霜，我都能够对付，但这副忠厚老实，低声下气的模样，实在令我无所适从。
　　反倒是蓝的母亲轻声问了一句：“小伙子啊，能说一下你的家庭情况么？”
　　“我是家中独子，父母都已经退休，在本地生活，算是个小康之家吧。”这种早有准备的内容，我回答起来不慌不乱。
　　“这样啊，不错。”我在蓝的母亲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神情，她低低地说完这句话后，气氛又陷入沉寂。
　　“房子呢？”蓝的父亲有点突兀地插问，然后也许是他意识到发问的时机不对，讪讪地侧了侧身。
　　“家里有一套房子，我现在自己另外租了一套小公寓。”
　　“哦，这样子。为什么不跟家人一起住呢？”
　　“我的工作是画画，需要一定的自由创作空间，跟父母住不方便。”
　　“哦哦……”
　　我实在看不出他对我的回答是否满意，通常别人听到我的职业是画家时，要不就问我收入有多少，能不能养家糊口，要不就会惊叹地说一些诸如“哇，你好厉害”之类的褒扬之词，像蓝的父亲这样子无动于衷的人，还真不多见。
　　“明明是一家人却不住在一起啊……”蓝的母亲轻声嘀咕了一句，欲言又止。
　　“妈，这种事情在城市当中很常见啦，跟我们家乡的风俗不一样。”蓝连忙帮我打了个圆场。
　　“哦，这样子啊，我懂了……”
　　“闺女，莫非你结婚之后，也不准备跟我们同住？”蓝的父亲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我，向女儿直接抛出一句问话。
　　“爸，你知道城里的房子多贵吗？我们结婚后要能买个两房一厅已经很不错了。再说，城里的生活你们能习惯吗？家里的田地都不管了吗？”蓝在说话时，眼睛却是不停地瞄着我。
　　关于房子的问题，我肯定是考虑过的，但我没想过自己会夹在蓝一家三口之间，左右为难。她的父母也不说什么一定要有房子才能结婚，一定要搬来城里跟女儿住之类的狠话，只是满脸愁云地沉默着，就像两位被强行夺走了自家的财产，但又不敢去尝试争取回来的老农民。而蓝并不希望跟父母同住，她想彻底摆脱过去的生活，然而没法开口对自己的父母说出过于强硬的拒绝之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三人都期待着我说一两句能令其满意的话，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不忍心直接告诉两位老人家，我们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要在城里买间大房子跟他们住在一起，但也不能随口说几句好听的谎话来糊弄他们。
　　“我会努力的……”
　　“努力去干嘛？”蓝的父亲抬起头看着我，眼内闪过喜悦的光芒。
　　这时候，蓝投向我的目光则是带着惊讶和担忧。
　　我要怎么样努力？努力去做些什么？连我自己都说不上来。于是我只好含糊其辞地嘀咕了几句，蓝的父亲也看出了我的犹豫不决，神态随之恢复为那副漠然而失落的样子。
　　“那……你哥咋办？”蓝的母亲怯生生地问。
　　蓝耸耸肩膀，没有回答。她的父亲又是一声长叹。
　　我试图改变眼前的局面，但很明显，这一场家长见面会，已经变成了蓝的家庭内部矛盾集中爆发的战场。更让我心酸的，是蓝的父母完全处于下风的姿态，他们容忍着女儿联手另外一个男人，叛逃出他们所生活的世界，摧毁他们心目中家庭成员之间应有的基本关系。
　　我一直以为见家长的关键，就是传达自己对蓝的真心实意，表现得像一个成熟可靠的男人。只是我完全没料到，蓝的父母根本不关心这些，在他们的眼中，我就是那个帮助他们女儿叛逃的，可恶的外人。
　　结果对我们而言，这顿饭成为一场无声的煎熬，我草草吃完两碗饭就找了个借口告辞，而蓝和她父母也没多挽留，于是我灰溜溜地离开了。
　　那天深夜，蓝给了打了个电话，她开口的第一句就是问：“你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
　　“找了一个从乡下来的女孩，想和她结婚。”说着说着，她都快要哭出来了。
　　“不，我绝不后悔！”我顿了顿，坚定地说：“也许今天发生的事情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我也没有能力马上就想出安抚你父母的办法，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退缩的。”
　　蓝沉默了好久，才说：“无论家里人怎么说，怎么想，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我想了想，说：“你准备睡觉了吗？”
　　“啊？差不多了……”
　　“再等一会儿好吗，我现在就过去。”
　　是的，我想立即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留在她身边。
　　那一夜让我分外难忘。

　　“我很好奇，你现在的未婚夫是怎么赢取你父母欢心的呢？”
　　“他啊，是我老乡，在城里发展得不错，又在我们村子里建了个新房子，说偶尔也会回去休假，陪老人家过过田园生活。”蓝在说起自己的未婚夫时，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啊，多么完美的解决方案。”
　　“但也总得是当地人才能这样做啊，换了是你，怎么可能跑到穷乡僻野里盖房子呢？”
　　“其实在你们乡下建个房子花不了几个钱吧？早知道这样就能打动你父母的话……”我暗暗懊恼着，怎么自己就想不到这招呢？
　　“房子只是我们之间存在各种问题的一个缩影，并不是一切。”她豁达地摊开双手，“最关键的核心问题是，你无法理解我的家庭生活。”
　　“说得也对。”我只能苦笑。
　　“别说你了，就连我，也是最近才能理解我父母的想法……”
　　“所以你找了个老乡准备结婚？”
　　她笑了：“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啦，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懂我。”
　　“说起这个话题，你觉得我能算懂你吗？”
　　“你自己怎么看？”她不答反问。
　　“我……真的不知道……”
　　与蓝的父母那次尴尬的见面，为我们的关系埋下了一枚地雷，但我们依然非常努力地向着同一个目标前进。
　　我们先后换了薪水更高，当然压力也更大的工作，同时开始有意识地压缩开支，增加积蓄。蓝退掉她自己原本租的房子，不顾父母得知后很可能会大发雷霆，直接搬到我那里住了。
　　虽然说我们每个月能存下来的钱并不算多，但总算有了点盼头，蓝无法指望家里有经济上的支援，而我家的情况要稍好一些，我跟母亲略微沟通过，她表示只要我真心想结婚，房子首期的钱家里是能想办法分担一部分的。
　　因此我也很快就把蓝带了回家，拜见我的父母。相比起我那失败的见家长经历，蓝的表现可要好得多了，言行得体，有说有笑的，把我父母哄得颇为高兴。在蓝又上门拜访数次后，母亲主动提议让我们搬回家里住，可以进一步节省我们的开销。
　　母亲肯让蓝住进我们家，是对她身份的默许和肯定，这时候我也顾不得家里有没有良好的创作环境了，一口就答应下来。
　　蓝似乎有点害羞，但也顺从地跟着我，搬回了我家。只不过我父母这辈人就算思想再开明，也不愿意我们长期未婚同居，母亲不断地旁敲侧击提醒我，该考虑跟蓝领结婚证的事情了，要是缺些什么条件，就尽快解决。
　　我清楚地知道，阻隔在我们婚事面前的最大障碍，是蓝父母的态度。虽然他们并没有对我说过一句不满意的话，但这纯粹是因为他俩压根就没认真考虑过我够不够格当他们的女婿。
　　或者说得更本质一点，他们完全就没法接受女儿准备嫁到城市里，与农村的那个家不相往来的想法。
　　而当我把结婚的想法告诉蓝之后，她只是红着脸，说父母那边她能应付过来。
　　“当初他们不想我离开家乡，不想我上大学，不想我到城里工作，最后还不是都拿我没办法吗？”她信心十足地对我说。
　　“但是结婚这种事情……还是不一样的吧？”
　　“不，在他们的眼中，应该是差不多的。”她羞涩地握着我的手，“反正要是他们敢反对，我们就先斩后奏好了。”
　　“傻瓜，婚姻大事一定要得到父母祝福才行的啊。”
　　“我会好好跟他们沟通的。”蓝坚定而自信地说。
　　没过两天，她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她的父母并没有反对我们的婚事，只需要我提供生辰八字，好给他们拿去占一卦，问问凶吉。
　　虽然我有注意到“没有反对”和“表示同意”之间的微妙区别，但却没捅破，相当配合地将自己的具体出生时间点告诉蓝。当我们觉得一切已成定局，准备预约时间去民政局登记领证的时候，蓝的父母却突然表示了强烈的反对意见，原因是，经过算命先生的占卜，我跟蓝的八字严重不合，如果结婚的话，会克死她的家人。
　　我实在难以置信，她的父母似乎并不太关心她的幸福，不关心她嫁给一个怎么样的男人，更不关心她未来会有怎么样的生活，到最后竟然因为所谓的“八字不合”就阻止她和我结婚？
　　“怎么回事？这是开玩笑的吧？”在我的认知范围内，因为算命先生一句话而扼杀一段姻缘，是古装小说里面的剧情，不会在现实生活之中发生。
　　“不，他们是相当认真的，我想要嫁给你，只有一个办法——跟父母断绝关系。”
　　“这不可能——”我无力地说：“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与父母决裂，无论你们之间的关系多么疏远，都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你不知道他们有多么相信算命先生说的东西。”蓝幽幽地说：“要不，还有一种办法，我回家乡一趟，去说服算命先生重新占一卦。”
　　“这也行吗？”
　　她苦笑起来：“乡下地方的算命先生都是见风使舵，见钱眼开的，你以为他怎么能算出这样一个结果来？当然是他原本就知道我父母不喜欢我嫁给城里人，又没几个钱可赚，就故意解出一个凶卦来啊。如果我们真想结婚的话，只需要去送钱给他，让他重新占算一番，结果肯定是吉兆。”
　　“送钱……大概要给多少呢？”
　　“我也不知道，等我打听一下吧。”
　　我没想到，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为结婚而作出的努力。

　　“当初那个神棍居然向我们索要十万块，太过分了啊。”时隔数年，我依然为此忿忿不平。
　　“十万块换一个老婆回家你都不舍得，真是小气。”她嗔怪地说。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哈哈，开个玩笑，不要紧张。”她虽然在笑，语气中却带着悲戚，“我能理解，你不想跟一个盲目迷信的家庭拉扯上关系，付一大笔钱确实可以解决算命先生，却改变不了我父母头脑中那些根深蒂固的愚昧信念，对吗？”
　　确实，她戳中了我的心事，我害怕跟她的父母打交道，感觉我们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我爱她，却没有勇气将她娶回家。
　　我以“神棍都是不可靠的骗子”为由，否决了她要送钱收买算命先生的提议，也不同意她跟家里翻脸。
　　我对她说，总有办法让她的父母接受我，但实际上，我没有任何办法。
　　我向他们打了好几次电话，他们也彬彬有礼地与我交谈，甚至有点卑躬屈膝，低声下气，然而在蓝的婚姻问题上，他们坚决不肯松口。
　　“小伙子啊，你跟我家闺女的命理注定不合，我们万万不能害了你们啊。”
　　无论我怎么说，这一句话总会横亘在我面前，绕不开，躲不过。
　　蓝也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在我和父母之间选择一方，虽然感情上的冲动令她一度倾向于我，但现实的压力还是让她最终屈服了。
　　“也许我们真的无法继续下去了……”她眼角含泪，不停地抽泣着。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是我不够努力，还是……所谓的命运？”
　　她低下头，拭去脸上的眼泪，说：“不能怪你，只怨我自己的命不好。”
　　不对，这是我的错，是我的退缩……但这番话，我当时没能亲口对她说出来，直到今天我才敢坦然承认。
　　“其实当初，我还是缺了点勇气。”
　　她凄然道：“我又何尝不是呢？细想一层，所谓的缺少勇气，可能还是因为不够深爱吧？”
　　我想了想，说：“你是第一个让我产生结婚念头的女人，也是最后一个。”
　　“哈哈，你同样是第一个让我产生了结婚念头的男人。”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指，那里戴着她的订婚戒指，“幸好不是最后一个。”
　　“幸好如此。”我向她伸出手，“祝你幸福。”
　　“谢谢你。”上一次触碰到她的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那么，我到底是不是你的最爱呢？”她俏皮地眨着眼睛问。
　　“我不确定……”
　　“我也不确定，但我感觉你的最终答案不会是我。”
　　“为什么这样说？”
　　“那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因为我们并没有结婚呀。”
　　“没有结婚，就代表不是最爱吗？”
　　她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我只觉得，如果我是你的最爱，我们当时就会结婚了，无论眼前有什么困难。”
　　是啊，一切问题最终都有解决的办法，只要我们愿意去面对。
　　可能真的是不够爱，所以在最后关头才会选择了逃避。
　　“那时候，我真的希望能和你过一辈子。”我生涩地挤出这句话来。
　　蓝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又好像在严肃地想着什么，最终只说了三个字。
　　“我也是。”
　　对于我们而言，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