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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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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在山里,四周都是葱郁的树,偶尔大片阳光落下让人睁不眼。
“本来,我不该过问夏目同学的私事,但是……”夏目忽然坚定地看向我道,“与的场签订契约,真的出自你的本意吗?”
我一愣,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将你当作捉妖的饵,使你差点丧命的事,我听名取先生说了。”夏目低声道,“你还在怪名取先生吗……”
我朝他一笑,写在本子上道:“当然没有,名取能如此帮助一个陌生人如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请告诉名取先生,不要自责,那件事已经结束了。既然我与的场已经签订契约,我就该做自己分内的事。”
夏目担忧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谈谈夏目的事吧,最近有没有遇到有趣的妖怪……”我写道。
清风徐来,我的心猛地一跳,接着我听到了梦魇中那个男人的声音:
/你真是个丑陋的人。明明喜欢名取,他那日的话让你发现,自己在他心中并没有位置,也不是他所欣赏的人,所以才一味地回避他的道歉,是想让自己变得更特别,能引起他的注意,才去勾搭的场的吧。/
我的瞳仁一怔。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我会梦见你,听见你的声音!
男人嘻嘻笑着道:
/我是谁?你难道忘了与本尊做的交易了吗?我赐予你妖力,你将心脏给我。
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是看中了的场的家世,才委身于他,口口声声说贫穷不算什么,却很享受的场家在物质上的给予,还假装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场如此对待你,并无不对。/
闭嘴!我捂住头。
男人继续道:
/怎么七百日,连自己的名字抖忘了吗。就算你来自平行世界,但你们是同一个人啊。七百日,忘记你的家族了吗。/
“夏目同学!”夏目见我又陷入昏迷,顿时慌了。此时的场与名取赶来了,的场不由分说地直接拽起我,粗鲁地扯开我的衣服……
“你做什么!”夏目推开他,一下挡在我的面前。
“我的式神死了的话,你来代替她吗?”的场的笑很冷。。
“七七的心脏,有些不对劲。”名取道,“上次附在她灵魂上的妖怪,可能是很强的妖怪,甚至会隐藏自己的妖气。现在已经到了分享她心脏的地步了……”
的场扯开我的衣领,锁骨下胸口的位置,果然有一片花瓣状的红色印记。的场的脸顿时黑了几分。
“果然……”名取也颇为震惊。
“怎么了,名取先生?”夏目问。
“她是一个无心之人,与妖怪交易,献出了心脏。”斑趴在夏目身上,语气冷冷道,“等这朵花开满,便是她的死期。”
“这难道是那个……与妖怪共用妖力的禁术,七七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咒术。”名取喃喃道。
“我查了她的信息,根本不是什么留学生。”的场的眼神十分危险,“她故意接近你我,或许有所企图。”
名取自幼便与的场相识,他知道的场对付来历不明的妖怪的手段……
名取一把拉住的场,冷冷道:“的场,她是人类,不是妖怪!”
此时我已经清醒过来,清晰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啊,终于醒了。”夏目松了一口气,问:“你知道自己心脏的事吗?”
我写道:“我忘记了所有事情,甚至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但住在我心中的那个妖怪,刚刚告诉了我一些。”
“它都说了什么?”名取问。
“它说我真正的名字叫七百日,我用心脏换了妖力。”
“七百日。”名取喃喃道。
“七百日。”的场的微笑也变得冷漠道:“原来是那个没落的除妖家族,已经堕落到将心脏献给妖怪了地步了么。一个半人半妖怪物的东西,都不能算是人类,还怎么当好除妖师呢。”
“的场!”名取怒道。
这句话十分熟悉……似乎很久以前,经常有除妖师这么说我。准确地说,是这具身体的记忆。
顿时心底产生了一种难以控制的情绪。
森林里忽然刮起了强烈的风,使众人无法睁开眼,我的身体开始发烫,有一种力量像刀刃一样涌出。
/杀了他!/那个男人在我心里怒吼道。
数千个树叶像刀片一样直朝的场而去。
“不要!”我瞪大眼睛,看着完全不受控制的身体,那一瞬间,我喊出了声音。
我能说话了。
树叶割落了的场的右眼的符咒,露出了他那只一直隐藏着的血色的瞳孔。原来他的另一只眼睛是完好的。
“的场!”名取担忧道。
的场讶异的眼神只有一瞬,他笑了笑,冷冷道:“我的小狗,学会咬人了。”
后来,我出院后,是的场的秘书七濑女士来接的我。她一头灰白色短发,穿着和服,端庄又严厉。看得出她并不喜欢我。
的场家族痛恨妖怪,认为妖怪只会作恶,对妖怪秉持利用到底。七濑女士或许觉得我从人类自甘堕落成半妖,是十分愚蠢的事。一路上,我们相对无言。
回到的场家后,我写了封信邮寄给给名取和夏目,里面是一句短短的和句:
你的关心,犹如晨曦,犹如春阳。
我万分感激,那一句话语,那一个眼神,已是最好的礼物。
不出我所料,这两封信并没有寄出去,而是到了的场的手上。
此时他着一身黑色和服,束起碎发,斜倚在门前,格外正经地将和句朗读了一番。的场冷笑道:“真是一首好诗。竟写自一个半妖之手。”
我并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
这一周以来,他只把我关在这间屋子里,屋子四周看守我的式神更多了,符咒贴满窗户。
“的场,你在怕什么。”我忽然开口道,“害怕我逃跑么。”
的场一愣,将一身浅粉印着樱花图案的和服扔在了地上,“收拾一下,要出门了。”
的场的私家车开了很远,这次收到了除妖的任务。
我穿着和服,规矩地坐着,的场在我的旁边,上下打量我几眼,忽然捏起我的下巴道:“我的小狗被关的不开心了?”
我摇头,并没说话。
的场捏着我的下巴,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既然是式神,就去做式神的工作吧……”
他的话刚讲完,我们离得太近,山路一阵颠簸,他的唇一下印在我的唇上。
我的眼睛微微睁大,他的眼神也是一滞,但很快就分开了,双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山间蚊虫多。
我趴在车窗外看灯下的一群飞蛾,飞蛾的翅膀上的图案像一个女人的怪脸。
这次的雇主是山上一家艺馆的老板娘。因赶路至此已经是傍晚,老板特意款待我们高级料理,还叫了一位叫晴子的艺妓作陪。
“未想到的场家的家主竟然如此年轻俊朗。”老板娘道。
的场与平日不同,一言一行都充满了贵族风度,连微笑都恰到好处,让我都大吃一惊。
饭罢,晴子与的场讨论起乐曲,晴子奏琴,的场用尺八与她合奏了一曲。尺八的音色本就低沉,再加上晴子的琴声,更加凄凄。
老板娘似乎触景生情,娓娓道来委托的案件。
十几年前的夏天,也是有一位这样精通乐器的贵家公子因迷路,不得已在艺馆栖身。
湘子便是那时与这位公子一见钟情的。
湘子有一头乌黑的直到脚下的长发,公子曾将这长发比喻成夜幕般美丽。
两人很快便相爱了,公子包养了湘子十几年,湘子一直是众艺妓羡慕的对象。即便有人出更高的价格,想让湘子作陪,湘子都会回绝。
后来那位公子去了异国,并约定好会回来娶她,却不想这一走十年再无音讯。
说到这里,老板娘忽然叹了口气道:“女人就是这样,即便知道艺妓这份职业意味着什么,也难免全身心地投入在一个男人身上,甚至想和他成家立业,充满美好的憧憬。就算一个男人再爱一个艺妓,也很少会让她进入到自己真正的生活中,这却是事实。”
湘子老了,再也没人觉得她美丽,再也没人喊她作陪,而她的公子也再也没回来。
湘子看着枯燥的头发,开始每晚以泪洗面。望着镜中的自己,她怕等那位公子回来也会认不出她,会嫌弃她。
忽然一日,湘子便病倒了,她的头发开始疯狂地生长,竟然铺满了整个房间的地面……
的场道:“能带我去看看湘子吗?”
木门拉开,大片头发似乎是有生命一般地溢了出来。
/铺面而来的哀怨之气呢/心中那个男人笑起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妖怪么,我问他。
/是发妖/他道。
那你是什么妖怪,你叫什么。我又问。
男人嘻嘻笑道:/我的名字,你很快便能想起。/
的场进去查看湘子的状况,却不想一缕头发忽然朝他袭来,他迅速抽出腰间的短刀,挥断了头发。
“是发妖,对男人的怨气很重呢。”的场扯起嘴角,似乎发现了有趣的事一样,口中念念有词,那头发顿时难以动弹。
我立刻将的场从屋子里拉出来,又关上了门。
“我的小狗很担心主人嘛。”的场似乎心情很好。
老板娘惊恐道:“没事吧,的场少爷。”
“不用担心,发妖自古便是各种被抛弃的女人的头发集合而成,对男人的怨气极重。招惹了发妖,大概是湘子心里明白那个男人不会回来了。”的场道。
“发妖最喜欢凄凉的歌曲,听到动情之处,便会现出真身哭泣。”的场看向晴子道,“晴子小姐有想到什么歌曲吗?”
晴子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的场与他的随从准备好了封印的东西,在艺馆外画好阵。
“开始吧晴子小姐。”
晴子穿着淡紫色的和服,弹起琴,伴唱着悲伤的和歌。
月光下,我看向的场,风轻轻吹起他的碎发,他噙着笑,将手插在宽大的袖子里。或许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转头看向我,道:“要下雨了呢。”
乌云密集,一阵闪电,整栋艺馆便失去了灯光。
“啊,难道被闪电击中了?”老板娘急道。
“发妖怨气太重,天道是会诛杀的。每躲过一次,发妖的妖力便会提升一大截,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的场道。
风很大,也不见发妖现身。
“这首歌很美,但是……似乎不能让发妖动情呢。”的场笑得妖娆,口中却是批评的话语。
晴子叹气道:“我们自幼所学过的曲目都相同,弹唱无数遍,烂熟于心,若发妖附身于湘子,怕是很难打动她。”
“看来我们需要一首湘子没有听到过的。”的场道。
“我想到一首歌”我突然道,“虽然不是日语歌词,但我有办法让湘子听懂歌词。”
的场顿时看向我,道:“想不到小狗还会唱歌。”
我深吸一口气,用中文唱起“相思”这首歌。
的场听着曲调,拿起尺八附和起来,晴子抱着琴手指不时拨弄。
唱罢,伴着曲调,我用日语翻译成和句,吟道:
“红豆生南国是很遥远的事情
相思算什么早无人在意
醉卧不夜城处处霓虹
酒杯中好一片滥滥风情
最肯忘却古人诗
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守着爱怕人笑还怕人看清
春又来看红豆开
竟不见有情人去采
烟花拥着风流真情不在……”
随着惊雷一声,瓢泼大雨落下。此时一股黑风从屋顶冲出,直朝我的面门而来,的场口中念念有词,叼起一张符咒,轻轻一吹,那黑影是一个脸色惨白,头发很长的妖怪。
发妖被吸入带封印的陶瓶,的场盖上盖子,刚要贴上咒符封瓶,却不想陶瓶“碰”地一声炸裂。
“的场!”我瞬间冲过去,一把推开他,那堆黑影像风一样撞入我的体内。
我的眼前一下全黑。
/麻烦,我最讨厌哀怨的女人了,不如吃了她。/心中的男人道。
湘子的思绪冲入我的体内,是那样沉重又庄重的悲伤:
//世界是一片黑暗,那个男人是我的光。
我知道我只是个妓,妓就有自己的身份,做了妓便终生都是个妓。湘子如此对老板娘说道。
画面一转,是湘子,别的艺妓刻意搔首弄姿,将自己装扮地艳丽去吸引男人的眼球,而湘子却将自己装扮地端庄优雅地像个贵族小姐,她每天都会如此装扮自己,因为她每天都想象着,憧憬着,若他回来,要让他看见最好的自己。
即便她开始衰老了,但她的心情,她的灵魂从未衰老过。
她仍旧相信,她的爱,她的他,会像约定那样回来。因为她所爱的,只是爱情本身罢了。她会一直等下去。//
或许是雨,顺着我的脸庞落下。
“七!”似乎有人在唤着我。
湘子把那个男人当成了对爱情的寄托,她所等的,她所爱的,只是爱情本身罢了。
是否所有人都渴望遇到一个温暖自己的人。
是否所有人在未遇到那个人时都得过且过。
所以所有人都不曾温暖自己,更无法温暖他人。
睁开眼,是的场的脸,他的眼神与往日很不同,脸上的笑意也不见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似乎从来没有正视过他。年少的家主,百年家族的使命,他又是经历过怎样的成长呢。为什么他总是一副神秘又强大的样子,却笑得疏远。
我不由得轻轻抱住他道:“静司,不要怕。”
他血色的瞳仁一怔,雨水浸湿了他的黑发,他忽然反常地抱紧了我。
他将我抱进了艺馆,老板娘替我准备好了热水。洗澡时,我忽然觉得很不对劲,自己的头发像海藻一样,疯长到腰间。
“那只发妖去哪了?” 我洗完澡后问道。
“家主,要尽快将发妖封印在夏目小姐体内,否则……”
“可是用人体封印妖怪,若是控制不住那庞大的妖力,会爆体而亡啊!”
“闭嘴。”的场喝道,将随从们下了一跳,他们跟随的场已久,却从未见他这样。
的场没有说话,让我走到他画的阵法中去,他手中拿着朱砂笔,在我的身上一笔一笔写着咒术。
我一愣,道:“你在做什么。”
“将发妖封印在你的身体里。”的场低声道。
我能感觉到自己眼神的黯淡,却朝他笑道:“请不要为我担心,我是和你签订契约的式神而已。即便被利用殆尽,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看到的场的手攥紧了笔。
虽然如此说着,我觉得的场的咒语无比冰冷。
湘子小姐,该如何成为一个温暖别人并信念坚定的人呢,即便知道自己是不被珍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