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阳光》珩行天下

2、如故

　　谢玙与于兰一见如故。用洪林的话来说却是，八卦的脉络把这个世界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你不认识一个人的时候，你觉得一切都是陌生。然后你们走近，才发现彼此是多么的相似。你们去过一样的地方，做过一样的事情，有过一样的快乐，一样的烦恼，甚至一样的年纪，即使你们还有很多的不同，你也会只记得那些相似的东西。一般，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

　　大家熟络了没几天之后，一次一块儿接小孩，等在校门口的时候于兰就开口问了：“哎，小玙，都没见过你男朋友啊。”
　　谢玙回答得倒是大方：“吹了，刚吹的。所以我回家休长假来了。”
　　于兰略微尴尬了一下就笑道：“那赶紧续上、续上。独身……毕竟不是长久的事儿啊。对了，你晚上有什么安排没，我知道有商场打折，我们把小孩安顿好了一块儿去看看。”
　　谢玙抿着嘴笑，“嗯，那个，我中学同学搞活动。”

　　旁边一个声音突然插播了进来，“哟，传说中的同学会啊。还是俗话说得好，同学会同学会，搞垮一对算一对，剩下都是暗七对。”
　　两个女人俱循声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洪林就站在了旁边，一个车钥匙圈在手指上甩啊甩的，丝毫不觉得自己莽撞地转头就问谢玙：“你同学，也差不多都该是拖儿带女，至少成家立业了吧。”
　　这问题来得如此突兀，谢玙愣了愣，客气回答：“是的。”
　　洪林却继续歪着嘴问，“那女人到了你这年纪，看着别人成双入对，是不是多多少少都会替自己觉得悲哀。”
　　谢玙微微侧着头看向他，浅浅一笑：“女人如果连我这年纪都活不到，那才是悲哀。”

　　这边厢的于兰却已经闻到了某种火药的味道，赶紧圆场：“哎，小玙啊，打铃了，我们到边门那边去守着吧。”谢玙乖乖地跟着她走。洪林闷着头也跟在后面。然后接了小孩，大家礼貌地道别，各自开车回家。

　　回家路上，看见小孩累得在车上睡着了，于兰这才开始数落洪林：“哎，帅哥，人家小玙没得罪你吧，你犯得着说话那么刻薄吗。你自己单身上瘾，不要拖累我家儿子发展妹妹啊。我们张韦柏昨天还说咧，瑄瑄妹妹很漂亮。”

　　“漂亮有什么用。青春都不能当饭吃，漂亮能当饭吃？”洪林莫名地火气似乎也不小。
　　“噢，你现在也知道漂亮不能当饭吃啦！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有多潇洒多英俊吗，万花丛中飞、不沾是浪费是吧？你知道眼高于顶的是什么吗，那是蟾蜍，俗称癞蛤蟆。”于兰冷哼一声，“还是只老□□。”

　　路口红灯，洪林刹车踩得有些急，于兰坐在副驾驶上也吓了一跳，正要开骂，洪林已经先开了口，说的话也不像玩笑：“那要不，你把你认识的哪知天鹅介绍给我。”

　　谢玙开车回家，后视镜里看见后座上系着安全带的两个小孩并着头挨着肩已经睡了过去。她不禁感叹现在的小孩真是可怜，哪像她小学的时候，放学了还要跑多远的路去河边玩玩沙捉捉鱼什么的，哪是这种一放学就累得只想睡觉的样子。
　　在主干道上无聊等待一个漫长的红灯的时候，她想起洪林刚才说的话。她知道他说得其实很对。她只是，只是没有办法认同。

　　晚上的同学会，是高中年级同学会，因为文理分班分得乱七八糟，看谁都觉得陌生，又看谁都觉得面熟。

　　有个看上去都不太熟的男的在席间问谢玙：“哎，听说你现在是日耳曼海龟啊。德国是不是特开放啊。”
　　谢玙喝了一口可乐，感觉到那些二氧化碳的气泡滚过喉咙，在胃里面兜转了几下就散了。她慢悠悠地开口：“开不开放我不知道，论女权的话一定不输别国。”
　　那人继续嬉皮笑脸：“你知道吧，我听说现在国内流行的是，找什么别找海龟女，都是出口转内销的二手货没个原装的。像我们这种老死国内的传统男，还是乖乖找个本地少女吧。”

　　谢玙嘴角一歪，也不看那人，盯着手中的可乐笑道：“那是。如果你是少男，自然可以去找少女。如果你已经不是少男了，那你就还是去找妇女吧。”

　　“那我们的学习委员是少女还是妇女啊。”那样轻佻的声音。
　　谢玙甚至能听得到更多的人的窃笑声就在她的周围高高低低地连成一片。她握在手中的玻璃杯紧了紧，那些冰镇过的凉意就透过手心传到她的身体，“如果你连少男都不是的话，抱歉，你连这样问我的资格都没有。”
　　那人仍旧是铁了心的不依不饶，“我听说，国外419就跟吃饭一样普遍存在，我们学习委员这么爱学习，这么多年在那边没有说研究一下，也让我们学习学习。”

　　谢玙侧着头想了想，这才回过头去，正面那人，笑得云淡风轻：“可是你知道吗，这世上，有些人喜欢速战速决的快餐，但这世上也还有很多人，他们就是愿意慢慢享受大餐。当然，或许更有可能是因为，有些人，他们只有支付快餐的钱。所以这世界真的很公平，至少，它为各种人提供了各种的可能性。你现在哪里高就啊，要不要我帮你分析一下，你的薪水够吃哪种餐。”

　　谢玙从来没有像这一晚那样觉得，自己中学的人缘竟是如此得差。即使来参加活动的并不是全年级同学，也就二三十个人，可除了她从小学就一起同学到高中毕业的林昕，没有谁和她说的是正经话或者贴己话。她觉得有些沮丧，但随即又安慰自己，可能是这个世道变得太快，而她已经跟不上。

　　用林昕的话来说，整个学生时代，谢玙的学习成绩是满分，但感情问题却交了白卷。
　　林昕还说：“其实小时候吃亏，吃的是小亏。长大了才吃亏，吃的就是大亏了。”
　　那时的谢玙，刚刚被人抛弃。那段时间谢玙不愿意出门，常常泡在网上打发时间。她看到国内很多论坛里发很多的帖子，诸如爱情和面包，诸如婚姻和房子，诸如房产证上该写谁的名字，诸如婚前财产到底要不要公证。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样古老的道理，谢玙不是不懂。只是她被人抛弃却甚至不是因为她没钱。或许恰恰是她太有钱，所以别人把某些事当作了理所当然。然后，然后他们就分手了。算不上多么平和而友好的分手，但至少没有为社会增加什么刑事案件或者民事纠纷。不给国家添负担就是为国家做贡献了。

　　其实有些男人是这样的，追你的时候装可怜，说什么绝不能没有你；抛弃你的时候，又开始扮清高，说你的什么他都不稀罕。所以，当你想要用自己的全部去可怜一个卑微之人的时候，需得记住，此人有一天也会很清高。

　　时隔一年，谢玙甚至还清楚记得前男友曾跟她讲，他的朋友们如何如何说他这些年和谢玙在一起，浪费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多少金钱，真是不值当。
　　这样的说辞，谢玙完全理解。因为她的朋友们也是这样说。

　　就像很多人在刷卡购物的时候，不会去计算价格，等到东西过期要扔的时候，才会或多或少地想起，什么什么又花了自己多少多少。

　　可是，幸福是一道感觉题，不是一道数学题。
　　如果有一种感觉需要去计算加减乘除，那它不会是幸福的。

　　同学会那天回来，晚上谢玙做了一个梦，和大多数醒来就作烟云散的梦相比，关于这个梦她还能记起的内容就显得格外地多了些。

　　她梦见自己穿越了。

　　然而和时下小说中潮流的穿越比起来，她这个穿越又分外不同。因为她没有回到过去，而是前进到了未来。具体的内容在谢玙看来就实在难以启齿、令人惭愧了，因为和回到古代的万能小说主角们完全不同的是，她在未来社会就像一个白痴，更像一个古董。她所持有的一切，物质的精神的，都是荒谬可笑应该抛弃。这让她觉得难过，也就早早地从梦里醒来。然而即使如此，她却仍然不想说，这样的梦就是一个噩梦。或许，它更像是一个现实的梦，因为那些现实中的事情无非就是这样——

　　我们把从前抛弃，而未来把我们抛弃。

　　而我们也总是在不断抛弃中走向未来。我们能够拥有的毕竟有限，正如这世上全部的坏并不会只降临在谁一个人的身上，所以我们也不应该奢望这世上全部的好都只给了我们自己。

　　然后那些时间流逝，那些年华老去，然后我们总会忘记很多的人和很多的事。
　　而那些曾经彼此熟悉的人，等到相见如故，或许，也并不是什么很好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