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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小巷避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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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巷并不在临街的道上,别看它名字取得好,地方却是不大好的,那一带的大多是老屋,掩映在座座高门大院之下,显得斑驳又寂寥,这样的地方,住的多是贫苦的人,加之靠近农田,所以除了少数做生意的小户,大部分都是农户和花匠。
安陵县虽说是富庶之地,可是也免不了有这样的贫户区,而江氏所说的熟人,也就是住在姑娘巷的刘花匠了,这个刘花匠是个憨厚老实的人,打出生便是苦命的田里人,种了一辈子的地才勉强吃的上饭,好在他学了个养花的手艺,当年适逢秋成洛辟花田需要帮工,他也就从乡下过来讨了个差事,便开始为秋家料理花田,秋成洛是个善心的主,见他在县里无依无靠,便做主在姑娘巷给他置办了一个小门户,他这才得以休养生息。
当了几年的花匠,手上也总算攒了些银钱,日子过的上了道,他儿子又在街上摆了个卖鱼的摊子,一家人这下过的衣食无忧了。只是江氏长年深居在家中,只知道这刘花匠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并不曾真切知道刘花匠家里的事情。只听说当年他受秋成洛颇多恩惠,总说要报恩,到了这个不得已的时候到他家中暂避下兴许也是能成的,一路上江氏打好了盘算,便开始拉着秋梨的手叙叙交待起来。
“雪香,到刘花匠家中也不是长久之计,咱们也是没了法子,眼下娘腿脚不便,也不能带你回外祖父家,到了刘花匠家里,你一定要懂礼貌,可别落了人家的眼。”
秋梨忙郑重点头,一张脸上满是认真,“阿娘,你便放心罢,女儿都省得,阿娘且放宽心罢,只是外祖父和外祖母走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庐州那边的如何看我们母女了。”
江氏闻言心里也蒙上了一层阴翳,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来到秋家许多年来,虽然也回庐州省过几次亲,可是和那边的关系确实一点点浅了,尤其是她爹娘这一去,庐州那边真是没什么能够说得上话的人了,几个哥子都不是同母所生,能有多亲,谁也说不清的。
思及此,江氏的隐忧变成了叹息,她紧锁着眉头低声喃喃:“走一步看一步罢,好歹是一家人,总不该会袖手旁观的罢。”
秋梨见江氏心情失落,也忙去宽慰她:“阿娘,眼下这些都是没定的事情,先别想了,等到了刘花匠家里,咱们再从长计议罢。”
江氏憔悴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欣慰之色,她抬眼看了看秋梨,她这个掌上明珠啊,何时遭过这样的罪?眼看着她养尊处优的的养到了这个年纪,正是芳华正好的时候,一朝风云突变,真可惜坑害了她。
江氏心里掠过无数念头,秋梨仿佛是感应到了一般的把软嫩的小手贴到了江氏脸上,睁着一汪盈盈秋水看向江氏,“阿娘,过去的事情,咱们先不要想好么?”
她脸上带着浅浅的鼓励的笑靥,江氏的眼睛一下子便湿了,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这个女儿真是长大了,她这才发现。
秦祯一直默默的走到一侧,看着她们母女低声说着体己话,又见两人情意融融互相鼓励的场面,不免心头一热,情不自禁的把目光又落在了秋梨身上,她因着还没有及笄,还没有开始绾发,一头乌黑的头发梳成了一条油亮的大辫子,细碎的刘海搭在眉毛上,玲珑的侧脸上还带着些土灰,即便是如此,倒显得更加精致了。
许是他看的久了,秋梨突然转过身来冲着他羞赧一笑:“恩公,你走的累么?你从京城来,赶了那样多的路,又要陪我们走那么远,叫我们心里真过意不去……”
秦祯舔了舔唇方要讲话,只见秋梨眉头一皱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深情来,然后哎呀一声说道:“看我这糊涂劲,都忘了恩公可有落脚的地方?你们大老远过来,应该还没来得及安置罢?”
秦祯被她突如其来的担忧愕住了,她一惊一乍的模样真是小孩子气十足,可是这样玲珑的心思却是值得表扬的,他心中一阵莫名的欢喜,眼睛也半弯起来,“无妨,随便找家客栈安置了便是,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江氏闻言也微微侧头去看秦祯,说起来这个秦大夫倒是眼熟的紧,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也没了什么头绪,只是觉得这秦祯不像是什么恶人,所以她也颇歉疚的朝着秦祯点头:“秦大夫真是菩萨心肠,我们母女能遇到你这样的贵人,也是老天爷格外开恩了。”
秦祯听到江氏这样说,忽然明白了为何秋梨对于神鬼之说那样笃信了,看来全然是受了江氏潜移默化的影响,他淡淡一笑启唇道:“夫人言重了。只是当年秦某当年也是这样被人接济来的,所以也知道你们眼下的难处,举手之劳,夫人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这样的暗示本以为能够提醒一下江氏,可是看着江氏仍旧是一副茫然的面色,他便知道江氏是彻底把他给忘了,这样也罢,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总会有机会再说上话的。他抬眼看看前头越来越狭窄的胡同,几只黑色的麻雀正瑟缩在一块落了雪的草垛上,人过处,那麻雀也不知道动一下,似乎是被冻懵了。
秋梨从没来过这里,此时此刻全被一座座的蓬门筚户吸引了目光,她左右打量了一下,又附在江氏耳边低语了两句,江氏则一点头,对着走在一侧的秦祯道:“秦大夫,过了前面这个弯我们就到了,这一路麻烦你了,你看,这边的路不好走,沾了你们一脚的泥水,我们母女看着心中也不落忍。你们便不要再往前送了。”
听到这,赶着车的春荣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回头看向秦祯。
秦祯闻言目光微微往下移,果然皂靴上已经沾了不少泥,许是刚才不注意,连雪白的袍脚上都溅上了好些泥点子。他方要摇头说不碍事,便看见秋梨噙着嘴唇看着他的袍脚,原来她方才就察觉到了,只是碍着面子一直没好意思说。
这样一副犯了错的模样真让人哭笑不得,秦祯笑着冲春荣示意,春荣便又扭回了身子继续往前走。秦祯复低头捻了捻手指道:“鞋子脏了可以洗,无妨。”
江氏没法,只好不说话了,片刻车子就在一户稍显阔气的院门口停了下来,这院子江氏记得清楚,还是之前秋成洛为了看顾花田临时买下的宅院,后来才许给了刘花匠的。
秋梨抬头看了看门上的门神,裣衽上去叫门:“有人在么?刘伯伯在家么?”
叫了半晌没人应,秋梨有些泄气了,江氏方要叹气,只听院子里一阵踢踏声,继而吧嗒一声是门闩打开的声音,一个老妪从门里探出头来打量了一下秋梨,她目光不济,看了好几眼才恍然大悟的呀了一声,“原来是夫人和小姐,”复又回身朝着院子里吆喝:“老刘,快些来,秋家夫人来了。”
老妪脸上满是皱纹,却难掩憨厚的喜色:“小姐快进门……”她掀开了半扇门往江氏身上一打量,又哟了一声:“夫人这是怎么了?”到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板车旁边还站着两个男的,她睁大眼睛打量起了秦祯和春荣,江氏见状,颇为尴尬的道:“刘阿婆,我们母女遇上点难事,如今实在是没法子了……不得不到你这来,他们两个乃是搭救我的好心人……”
江氏说的含糊,那刘阿婆倒也没有深究,秋家的事情做的严密,不曾透露到外面去,所以就连这刘花匠还不知道秋家铺子已经易了主了。
刘阿婆忙把人往屋里让,刘花匠此刻也走到了门口,见了江氏是一阵感激涕零的好话,又忙着让刘阿婆腾出来一间空房给江氏母女安置,秋梨见事情顺当,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再去看这刘花匠夫妇,倒是实心实意的人,她当下放了心,才又去招呼秦祯:“恩公,你们进屋坐坐么?”
秦祯从方才一直站在院子里,毕竟是旁人的家院,他也不想过于逾越,此时看到江氏母女安置下来,他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
“你们初来乍到,先盘算着和这家人如何相处,我这里就不耽搁了,你娘的腿还需要将养,以后每日我前来问诊一次,再做打算。”秦祯想了想又道:“若是有什么急事,便托人去城东医馆找我。”
“城东医馆?”秋梨眼睛一亮,那家医馆已经月余没有开张,听说铺子已经盘出去了,“恩公是打算在安陵县开医馆么?”
“那是自然啦!”春荣一边跳上驴车一边冲着秋梨挤了挤眼睛:“我家公子要在安陵县常住,到时候有的和姑娘见面的时候。”
他这句话说的意思可多了,秦祯顿时有点尴尬,可是他抬眼去看秋梨,竟发现她没事人一样,还笑着冲春荣点头:“荣哥儿说得对,以后常来常往,我们可就不愁报答恩公了!”
秦祯的失笑,侧过脸去掩饰自己的神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个丫头,还真是让人拿捏不住心思。
末了只好囫囵着应了:“说的也是……”然后转身和春荣出了院子,到了院外,秦祯直盯着春荣看,把他看的心里发毛,“公子怎么又这样看我?难道我刚才说错了什么?”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秦祯无奈,眨了眨眼睛去扶额:“你这小子,越来越混了……”
话音刚落,只见打胡同一头骂骂咧咧走过来两人,秦祯和春荣皆被那番景象吸引了目光,一个身量很高身穿大红棉袄的妇人正一手叉腰一手揪着一个男人的耳朵,她脚下走的飞快,那男人被她扯着耳朵,痛的嗷嗷直叫,还要脚下拌蒜一般的跟着她往前走。
春荣看得目瞪口呆,小声嘀咕道:“大白天看见夜叉,真是奇了。”
秦祯睨他一眼:“仔细让人家听见了,下一个要揪的就是你的耳朵。”
仿佛是应了秦祯这句话似的,那妇人竟真的横眉冷目的拉扯着男人冲将过来,春荣吓得撒开了车子,两手只顾去捂耳朵,正在春荣心里七上八下之际,那妇人叫骂着从他身边一阵风似的的过去了,继而咣当一声踢开了刘花匠家的小院,只留下满院子的鸡飞狗跳和骂声:“蠢猪脑袋!那二斤死鱼怎么就不能卖了?又没臭呢你就给撇了,当银子好挣啊?你这穷鬼也不知道安的哪门子心眼子!”
……春荣见状连忙用手抚胸长叹:“我滴亲娘,真是吓死个人了……”
秦祯则紧锁眉头盯着被阖上的木门看了好久,继而若有所思的咕哝了下嘴,这才吩咐春荣驾车走。
“恐怕那母女难得安生了。”他一壁往回走一壁抬头望着惨白的如同鱼目的天色,“春荣,你先把车子送到方大夫那去,之后到城东医馆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