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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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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风光月霁,一日悠闲过一日,端得让人心生迷醉,流连忘返,遥远北方的天都城却乌云漫天,动荡不止。
云霆把书信往桌子上一撂,道:“你看看吧。”
谢询拿来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半晌没吭声。
信中写的是云霈近日小动作不断,朝中几名大小官员莫名落了狱,其中不乏云霖和云震的亲信。云霖据理力争反而被皇帝斥责,管得好好的天麒营一朝被君收回,恐无返还之日。
“这个云霈,他是彻底想搅混这一池静水啊。”
云霆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从小就养在少室山的弟弟居然会是最大的威胁,六人之中,属他最为狠辣,或许因为没有一起长大,不像他们还顾着兄弟情谊。
恐怕此刻最不能接受的是云霁。
“爷,我们要早做防备。”
“防备什么?”云霆轻描淡写地说,“如今本王无权一身轻,根本不是他的首要目标。”
“……难保他不想要天袭营。”
“在他摸清楚简家的底细前,他不敢动天青。”云霆顿了顿,“但他不会摸清楚,老爷子藏了几手本王都不知道,何况他。”
谢询在云霆身边多年,闻弦歌便知雅意,“爷的意思是坐山观虎斗?”
云霆把玩着白玉镇纸,嘴角拉开一道冷冽的弧度,“等他动了云霁就知道什么叫做君心难测了,初生牛犊,总是要吃点亏的。”
皇帝岂是那么容易糊弄的?现在惯着他无非是觉得二十年不在身边,对靳妃对云霈有所亏欠,等过了这个劲,云霈就会明白一个残酷的事实——皇帝最疼爱的依然是云霁。届时任他京中闹得天翻地覆,他们只当看了一场千里之外的热闹,散场了再回去。
“一会儿莫跟王妃提及此事,今日是她的生辰,本王不想让这些琐事烦她的心。”
谢询一怔,王妃生辰?怎么也没听岳梦鸢提起?
“不用想了,今日过的是阴历,她自己恐怕都忘了。”
还是他特意问了兰观才知道。
“爷,可要准备什么?”
云霆瞥了他一眼,道:“嘴巴闭严实就行了。”
他要给兰宁一个惊喜。
惊逐城外有一片旷野,溪水从中流过,两岸住了许多农家,临近秋收,田里翻滚着金色的麦浪,每棵都结满了丰硕的果实,一方一亩,甚是喜人。
尽头是茂密的树林,靠着矮小的山脊,交界处有座不起眼的小木屋,一半荫遮,一半石掩,不留神倒容易忽略过去。
两匹骏马停在了屋檐下,缰绳随意搭在了木栏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推门而入。
这屋子恐怕已有些年份了,许多部位不堪咬合地发出绵长的吱呀声,然而四处干净明亮,不似久未住人。
兰宁一眼便看到了墙上的画。
“这是……我娘?”
画中的女子一袭黛蓝色骑装,手持一柄玄铁长剑,英姿飒爽,神采飞扬,不细看还真以为是兰宁。
“霆哥,这是怎么回事?”
云霆走上前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道:“你来这不就是想看看你娘曾经住的地方吗?这里就是了,一花一木,一桌一凳,分毫未曾改变。”
满腹的疑问通通被淹没,此刻兰宁心里五味杂陈,摸着略微粗糙的画布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细想,这么多年坚持让人打扫这里的是谁,云霆却再清楚不过,事实上,这个地方也是那人在临行之前告诉他的。
明明对自己的女儿万分疼爱,却扮作陌生人,近十年不闻不问,个中缘由连云霆也无从得知,但对他而言,只需弄清楚兰观的立场就行了。
“这一趟来得不亏,也算完成你多年的夙愿了,你娘是个奇女子,纵使背负再多谜团,逝者已矣,我们还是要朝前看。”
云霆这么说也是想隐瞒夜清秋是穿越者的事实,不想兰宁再深究,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就交给他和兰观处理吧。
“谢谢你,霆哥。”兰宁露出了真挚的笑容,觉得往事是该放下了。
“谢什么,就当做我送你的第一份生辰礼物罢。”
“生辰?”兰宁掩不住惊呼,“我都忘了!你怎会知道?”
云霆勾唇:“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夫君自是万能的。”兰宁转过身偎在他怀里,心中除了感动还有满满的安全感。
“喜欢的话今晚就住在这,我让人备了烟花,正好这视野开阔,是绝妙的观赏之地。”
兰宁正要点头,外面的马儿不安地叫了一声,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打开了门,见到一名妇人袖手立于院中,装扮典雅,薄纱覆面,对上他们亦是一愣。
双方各自保持静默,妇人在看清兰宁的长相时有了明显震动,袖摆上深紫色的玉兰抖了抖,指甲紧扣住掌心,似在犹疑什么。
云霆不耐她探究的目光,上前一步把兰宁遮在了身后,扬声问道:“阁下是何人?”
妇人温婉地笑了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只是一个故人。”
“故人?”
她侧身望向林中深处,仿佛陷入回忆,眉目笼上了薄翳,轮廓优美,气韵独到,依稀能见当年的风华。
“我与这屋子的主人身在异乡同为异客,便成了惺惺相惜的故人,二十多载光阴一如手中沙,转瞬即失,而今故人已去,徒留我一人在这陌生世间。”
兰宁脸上的震惊远不及云霆。
没人比他更明白她的言下之意,这妇人与夜清秋一样,来自千年之后的某个地方!
妇人一步一步走上前,看向兰宁的目光里充满了对小辈的怜爱。
“上一次见你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宁儿。”
“您……认识我?”兰宁的声音有些颤抖。
“怎会不认识……”妇人说起往事字句清晰,仿佛就在昨天,“你出生时天都城足足下了一夜的暴雨,护城河的水一直漫到了宫门口,你爹受命组织百姓避难,我就守在你娘身旁,雷声才止,你就出世了。”
兰宁的泪奔流而出,无法想象没有夫君陪伴的娘亲是如何挺过那漫长一夜的。
娘不会说,爹更不会说,所以她到今天才知道娘为了她受过多少苦。
云霆的脸色也不太好看,默然将她搂到怀里,揩去她的泪珠。
“傻孩子,哭什么?有了你才是你娘一生中最幸福的事。”
话是这样说,妇人眼眶亦微微发红。
兰宁勉强敛住情绪,哑声道:“敢问您如何称呼?”
妇人一怔,手悬在空中良久,最终还是坦然揭开了面纱,那一刻,两人猝然大惊,好似见到了幻影,无法动弹。
“我姓靳,单名幽,你可唤我幽姨。”
她竟与靳妃长得一模一样!
靳幽似乎并不奇怪,毕竟他们从京中而来,多半早就见过靳暖,有这种反应也属正常。她略微抬手,望着屋内的圆木桌道:“我们坐下聊吧。”
一壶清茶,半炉紫烟,浮光沉进了模糊而浩淼的回忆中,恍然不知所踪。
“我与清秋相识亦属巧合,当年我受到家族排挤,孤身离开天都城,在途中与她相遇,一见如故,畅聊之下才知来自同一地方,从此形如姐妹,闯荡武林,后来……我生下孩儿,她帮我送回天都城,便认识了你爹。”
兰宁梗着喉咙艰难地问:“那时……我爹已经娶妻了,是吗……”
“是,当你娘知道的时候几乎心碎至死,无法接受自己竟然破坏了他人的家庭,她想离开,可你爹假借她的名义向圣上请了旨,强行留住了她,再后来我去找她,她已经怀了你,再也没能走掉。”
兰宁终于明白那年中秋之夜她听到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舍不得,爱不能,离不了,断不掉。
如果没有她,娘或许还有离开的机会吧……原来她也是爹的帮凶,捆住了娘一辈子。兰芮说得没错,她的出现破坏了她们一家原本该有的幸福,没有她,娘也可以重新开始。
“宁儿,上一辈的恩怨自有他们承担,不许胡想。”
身为她的夫君,云霆岂会不知她此刻在想什么?他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接受自己的意志。
靳幽亦道:“我说这些陈年往事是想让你体会清秋的良苦用心,让你善待自己,谅解你爹,今后过得更好,知道吗?”
兰宁抬眸问道:“幽姨,后来你还见过我娘吗?”
“你满周岁的时候我来过一次……”靳幽脸上浮起淡淡的忧戚,“天都城我无法久待,此后书信往来多年,再未能相见。”
再后来,得知她的死讯,悔及,却已天人永隔,无法挽回,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来这里小住一月,凭吊友人,念过往欢笑,唏嘘不已。有时甚至会觉得她没有死,只是回到了原来的时空,忘掉了这里的一切,抛开伤痛,过着正常的人生。
也只是美好的幻想罢了。
“幽姨,你可知我外祖父母在哪里?是否还在人世?”
靳幽的表情微微一僵,云霆亦然。
“……你娘是个孤女,并不知其父母身在何方。”
“哦,这样……”兰宁虽有些失落,但终于得到了答案,也算填足了心里的空缺。
靳幽淡笑着转移了话题:“这些年没能照顾你长大,是我愧对了你娘,如今见到你嫁了良人,仪表堂堂,卓尔不凡,我也算放下心了。”
兰宁转头看向云霆,由衷一笑。
心底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
“幽姨,您能否告诉我,您当年的那个孩儿……是不是云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