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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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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回了天都城。
云霆身体好了许多,但毕竟刚从疫区回来,循例还是要过几天再入宫,就先在简府住下了,一大家子顿时忙碌了起来。
“殿下,先前伤了内腑,眼下不可急躁用药,微臣开些温和的先吃着,食疗也要跟上,这样才会恢复得快。”
徐御医诊过脉后唰唰两笔开了方子,简天韵见云霆没有异议就去取药了,送走徐御医之后却见本该躺在床上休息的人坐到了桌前,翻着这几日天机、天袭二营的简报。
简天青唯怕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主动上前汇报了这段时间朝中的动向,云霆听着也没说话,淡淡地瞟了眼就知他一定隐瞒了什么事。
屋外,沐流洺牵着简钧走到了门前,蹲下身帮他整理了一下孔雀绿对襟短衫,道:“钧儿,还记得进去要跟堂叔说什么吗?”
简钧乖巧地点头说:“钧儿记得,娘亲放心吧。”
“真乖。”沐流洺摸了摸他的头,“说得好娘亲有奖励,带你去山上抓兔子。”
“好!”简钧笑着蹦跶进屋了。
这边简天青正说着呢,见到儿子进来一愣,走过去抱起他问道:“你娘亲呢?怎么你一个人来了?”
“娘亲说她还要去膳房盯着,怕厨娘们熬坏了堂叔的药膳。”
简钧奶声奶气地说着,脚一蹬踏上了桌子,腿上穿的料子忒滑,一下子就溜到了云霆面前,跟他大眼瞪小眼。
“堂叔,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听娘亲说你生病了,我很担心你。”
云霆揉了揉他肉嘟嘟的小脸,声音有了暖意:“堂叔没事。”
简钧眨巴眨巴眼,天真地问:“那堂叔你什么时候带堂婶来跟我玩?”
“钧儿!”简天青皱着眉就要把他抱下来,被云霆阻止了。
“钧儿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云霆一点点的引导着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因为前几天我夜里醒了,听到爹和娘亲在说话,说堂婶因为拒婚被关到天牢里去了,堂叔,天牢是什么地方啊?”
简天青闭了闭眼,算是知道这小子来的目的了,他们和简钧都不睡一个房,怎会听到他二人谈话声?定是沐流洺教他这么说的,知道自己会隐瞒,就是要通过他的口告诉云霆。
他不敢去看云霆的脸色,只觉一阵风拂过,人已迈出了房间。
“臭小子,回来爹再收拾你。”
简钧居然冲他做了个鬼脸:“爹不想着救堂婶,坏人。”
蹲在窗外偷听的沐流洺笑弯了眼。
此时的另一头——
兰宁数着正字已经过了二十几天,从未觉得日子如此难熬。
她知道过了这么多天云霁也该来了,若还瞒着她,那边一定出事了,正想着,拐角楼梯上的铁闸门一阵响动,混合着铁链滑动声和脚步声,她感觉到一个人站在了她背后。
她不想去看,身体很累,心更累,若不是为了云霆的消息,她几乎不想开口说话。
牢房里阴寒湿冷,只有窗户上的铁栅栏漏进了几道昏暗的光线,她盯着那光入了迷,迟缓地开口道:“我说过,他若死了我绝不独活,你不如痛快些告诉我蕖城的情况,何必耗着光阴。”
那人的气息微微重了些,却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她不知这算不算默认,心像被涨潮的巨浪淹没,几近窒息。
时间缓慢地流淌,从夜晚到白昼仿佛跨越了一个季节那么长。
一清早,云霆不顾避讳,带着病体坚持上了朝。
从宫门口到大殿的纹石路很长,大臣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见着他都有些惊讶,只有一人淡然地打了声招呼。
“前几日就闻殿下回来了,没想到今日就来上朝了。”
“兰相都抱病回朝了,本宫是后辈,怎能居于府中偷闲。”
他明明神色如常,兰观却似听出了一丝火药味,不在意地笑道:“话虽如此,但臣老了,再想如年轻人一般勤政襄业也力不从心了。”
云霆目不斜视地与他并肩而行,道:“兰相太过谦虚了,你是这朝野社稷首屈一指的重臣,若还有什么事你办不到,恐怕也没人办得到了。”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却没听出一点夸奖的意思。
兰观停下了脚步,看着他随后停下,道:“小女擅自跑去了蕖城,给殿下添麻烦了。”
“兰相给本宫添的麻烦兴许不止这一件。”
云霆略掀唇角,眼底寒光四射,即便病着依然气势迫人,一点没给兰观面子,摆明了得罪他,说完便回身走了。
兰观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倏地抬眼,云霆已走进殿中了。
辰时,朝议正式开始。
云霆和云霁不可避免地正面碰上了,这是自乌游镇之后的第一次,双方都不免想起了那日的情形,只远远对望了一眼,并未交谈,本是该剑拔弩张的场面,却静得发慌。
说也巧,云霄自从聂灵风病好了之后就彻底放了假,皇帝虽不满也不忍多说,云震和云霖去了封地,云霈素来是个心野的主,连这门都不会进,于是便只剩他二人。
皇帝亦觉奇怪,兰婧都还循例休于家中,云霆这就迫不及待地来上朝了,不知所为何事。
云霆当了一个时辰的透明人,既没参与政事也不发表言论,不急不躁地等着大臣们汇报完毕,才持着玉笏站出了队列。
“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说吧。”
“有关蕖城的情况,儿臣认为虽然暂时稳定,仍需加强后备军力与医疗生活物资的输送,尤其眼下汛期未过,还是要保持十二分警惕,因此,儿臣建议增派刺史驻守柳州,加以整顿风纪,另恳请减免当地赋税,以慰流民。”
这番话倒是正中皇帝之意。
之前饷银一事虽已挖地三尺查出一条暗线,人也都拔干净了,但柳州巡抚到底不中用,妄图蒙混过关,差点害了三城百姓,罪是肯定要定的,先派人收拾了烂摊子,查了他老底,再看定什么罪。
至于这人选,皇帝心里早就有数了。
“不错,面面俱到。传朕旨意,自即日起,凡柳州百姓均免除五年黔田及更赋,凡迁入之商户皆有补助,另命监察院刺史李东启即日前赴柳州,清查补缺,维系民生。”
堂下立刻有人出来接旨,众臣又就此事补充了建议,最后才定论。
云霆一直没站回去,双眸微垂,神色淡凉,安然静立于嘈杂的议论声中,成了无法忽略而又奇怪的存在。
“霆儿,还有何事要奏?”
他掀开前摆跪在了正中央,将玉笏放在膝边,缓缓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了一枚印玺,一旁的李懋见状色变,阻止不及,他已开口。
“儿臣自蕖城染疾归来,频感力不从心,难当大任,天机营乃我朝重军,万不能因儿臣惫怠而疏于管理,所以儿臣百般思量之下,还请父皇收回印玺。”
整个大殿一时鸦雀无声。
天机营兵力不算最强,厉就厉害在拥有几百名各地搜集来的能工巧匠,天朝仅存的斗械全由他们所创,虽比不上强盛时期的公输氏,但若有内战,必是以一顶十的。
他此刻握着的是权力,是筹码,是通向最高处的台阶。
所有人做梦都想不到云霆会在这个节骨眼主动拱手让出。
本就不甚明朗的局势越发积弱,甚至有人在猜他是不是要学北戎的九王爷退出皇位之争了,连云霁的目光里也似蒙着一团迷雾,看不透他想干什么。
李懋面若土灰,正想冒死劝他,黑眸不经意地掠过,蕴含的冷意让李懋生生煞住了脚步,组织好的言辞通通吞回了肚子里,心里急出了火。
皇帝却没有答应。
“霆儿,这么多年来,天机营在你的统领下愈发得力,诸卿都有目共睹,你还年轻,蕖城事已了,身体可以养好,天机营暂且放放,朕予你一月时间,好了再回来接管便是。”
这一招欲擒故纵当真漂亮,却撼动不了云霆半分决心。
他伏首坚决道:“儿臣唯恐辜负父皇,还请父皇收回印玺,成全儿臣。”
皇帝沉吟了半晌,硬是没从他的双眼里看出任何情绪,仿佛说的是一副字画、一块宝石,随手奉上,无比简单。
此时仍未有人敢插嘴,文武百官恐怕只有一人猜出了这举动的意义。
兰观几不可闻地轻叹,这一刻他宁愿自己没有这么敏锐的嗅觉,潜意识似乎想助他一把,终究进退两难。
好在皇帝同意了。
范德玉上前双手接过了印玺,端端正正地呈放在御案上,云霆直视着正前方的明黄色台布,再未看印玺一眼,却依然跪着没起来。
皇帝预料到他还有后招,眸中精光一闪,似笑非笑道:“怎么,朕答应你也不行了?”
云霆的脸上终于有了细微的情绪,似隐忍,似按捺,又似期盼,糅合成一道暗芒,在抬头的瞬间沉入了星子般的黑眸中,只剩微波缓澜,幽若深海。
“儿臣——想请一道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