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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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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的夜景真是美到让人窒息。
不似塞北,天苍苍野茫茫,以天作被以草为席的苍凉辽阔;不似江南,烟水朦胧晚风恬,画船听雨眠的轻柔婉转;不似天都,富贵浮云,铁马冰河的高贵肃穆。
兰宁坐在屋顶突出的飞檐上,眼中尽是一片月白风清、悠闲清雅的景致。很美,却美得不张扬,无论是街边悬挂的彩灯,还是湖畔静静矗立的琼枝,都把洛城妆点成一颗无瑕的宝石,温润而恬美。
如果可以抛开那些爱恨纠葛,没有铁甲没有翎枝,洗净一身光华,在这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该有多好。
天下之大,却没有属于她的一个家。
“将军,晚宴时辰将至,让奴婢为您更衣吧。”
一声呼唤惊醒了兰宁的沉思,她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在雪辰面前。说到这个丫鬟,自隶城受伤以后便一直在她身边服侍,许是云霁看她一个仆从也没带,好心拨来的。她欠的人情债,真是越来越多了。
“将军,想梳个什么样的髻?”雪辰笑着问道。
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眼角眉梢掩不住的清冷,兰宁突然莫名地烦躁起来。祭天刚过,在这碧落宫要从冬至一直待到春节,漫长的数月,皇家宴会必是少不了的。她本不喜热闹,却被迫一次次参加这些无趣的宴会,真真郁卒至极。
“随意罢。”
雪辰也是个剔透的人儿,自然听出她语气中的烦闷,也不再多问,利索地梳了个坠马髻,简单又大方。
“那是何物?”兰宁指着妆奁旁的珠宝盒子问道。
“回将军,那是霭公主今儿个派人送来的套饰,奴婢这就为您戴上。”
“不用了,一会儿退回去。”
“是。”
碧落宫的修建始于本朝第四任帝王——灵帝在位期间,距今已有六十多年,是几十位工匠呕心沥血之作,耗费上百万银两。虽及不上皇宫,却也一应俱全,有花园有碧湖,冬暖夏凉舒适宜人,是以每逢夏至冬至帝王嫔妃都来此小住数月,延年养生。
萧羽隽来到洛城后,组织工匠修葺了一部分,增加了三座主殿五座偏殿,形成以冰凝湖为中心的布局,还在岐山山脚开辟了天然猎场,以供贵族冬猎。
今日的晚宴便是在冰凝湖举行。
偌大的湖面中央耸立着一座宏伟的水榭,盏盏华灯染亮了穿梭着的衣香鬓影。四周停泊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游船,最辉煌的要数皇上的龙船了,仅宽度就占了湖面的一半,能容纳上千人。
大厅的主位上坐着一脸笑意的皇上,左右两旁临着靳妃和简妃,五位皇子皆位于左下方,唯独不见众星捧月的七公主云霭。舞池里九名身姿妖娆的姑娘翩翩掠过众大臣席前,水袖扬开,阵阵幽香窜入鼻尖,不禁心笙荡漾。
龙船内歌舞升平,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船外稍显冷清,湖畔边的一只小船里却不时传来呢哝女声。
“兰姐,怎的又是你赢?人家不依啦!”云霭气鼓鼓地说。
兰宁敛眉不语,慢悠悠地将棋子一粒一粒拣回棋盒,云霭顿时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一跺脚,干脆粘到兰宁身边,软声软气地磨她。
“人家在宫里就没赢过几位哥哥,到了宫外又输给你,真真没脸见人了。”
她怎会不知这丫头的心思?定是觉着她长年在外征战棋艺不高罢了。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绣花窗前斜倚着一抹袅娜的身影,素手纤纤,轻拈黑白,教她何进何退,扫遍千军,力挽狂澜。她用瘦削的脊背为她揽下所有的风雨,给了她单调却完整的一片天空。
“兰姐,你想什么呢?我们溜出去玩好不好?说不准街里头有集市呢!”云霭扯了扯兰宁的袖子,满脸兴奋。
“你忘记你三哥前些天说的话了?刺客余孽犹在,不得随意外出。”兰宁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幻想。
云霭顿时瘪了嘴,垂下脑袋想着主意,一不留神碰倒了边上烛台,火花撞在轻透的粉色帷幔上,瞬间腾起熊熊大火。
“霭儿,跟我走!”兰宁大惊,扯起她就往舢板上跑。
云霭一边跟着跑一边大声喊道:“来人哪!救命啊!船走水啦!”
几声过后,紧邻着的龙船和水榭有许多奴仆探头出来,见到小船上的人影赫然是七公主,都吓得魂飞魄散。
“快去禀报皇上!”
“去把右方的小船划过来!快!”
“谁会泅水?马上给我跳下去!那可是七公主!若是掉了一根头发保管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所有人都乱成了一锅粥,巨大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大厅里的人。云霆和云霁先后奔上甲板,只见浓烟滚滚,火光烛天,眼看着就要蔓延到云霭与兰宁的脚下。云霆不作二想,腾空一跃,身子如箭般射了出去,云霁紧随其后。
云霭的娇呼声犹在耳边,嫩黄色梨花烟罗已荡漾着绕上了雪色长衫,一同掠过兰宁的眼前,未停歇片刻。燃烧在烈火中的梁木噼啪作响,外层的红漆丝丝缕缕融化成泪,一滴一滴刺痛眼眸。
云霆救走了云霭,她一人背对着面目狰狞的火龙,竟有些怔愣,腰间忽的一暖,一只手臂稳稳地缠了上来,眨眼间揽着她飞到了岸边。
“霭儿,可有受伤?”云霆神色凝重地把她浑身上下都检查了遍。
“我没事,兰姐,你怎么样?”
兰宁轻摇螓首,抬眸直视救了自己的人——云霁。
他站在竹林的影子中,神情模糊,颀长的身形挡住了她的视线,悄无声息地遮去喧天火光。
“好端端的为何会走水?”云霆问道。
云霭心中暗叫糟糕,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总不能说她光想着怎么溜出去没注意到烛台吧?
云霆沉下脸,斥道:“回星罗宫去,想出答案之前不准迈出宫门一步!”
云霭还想说些什么,见他真正动怒了,只好看了眼兰宁,不甘心地离开了。
她走之后,云霆怒色稍敛,回过身来对着兰宁一字一句道:“希望在战场上不会见到兰将军神游天外。”
兰宁猝然抬起头,眸中夹杂着惊讶与愤怒,樱唇张了又合,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终于冷着脸跪了下去。
“微臣护驾不力,请五殿下降罪。”
云霁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眸光微微闪烁,未置一词。
“出游在外,武艺生疏在所难免,望兰将军好好闭门修习,半个月后的冬猎,本宫期待你的表现。”语毕,也不叫她起身,径自拂袖离去。
武艺生疏,这四个字头一次套在了兰宁身上。她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直觉地想去摸腰间的佩剑,抓了个空才意识到穿的是女装,佩剑一早被雪辰挂在了竹曦宫的墙壁上。
云霁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眸色逐渐变深。自那日惊鸿一瞥之后,她的影子似一朵寒梅傲然地伫立在他心间,可现在她就像一个丢了糖的孩童,无助地寻找着那份微薄的安全感。
他开口道:“夜已深,兰将军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微臣又欠了三殿下一条命。”兰宁语调平平,仿佛在说别人。
云霁微微扬唇,道:“这必是小七惹的祸,无端连累了你,又何来救命一说?”
闻言,兰宁冷冷地瞪着他,凤眸似要喷出火来。他猜到了,可能云霆也猜到了,却仍然禁足半月,是因为她没及时带云霭脱离险境?
“三殿下料事如神,微臣还要回去修习,先告退了。”
云霁见她头也不回地走了,非但不生气,唇边反而漾起一抹笑意。
大火很快被扑灭了,随后皇帝偕同两妃去了星罗宫探看云霭,没了主角的宴会自然草草收场。回到霜绛宫,云霁出乎意料地发现钦天监监正巫若海在偏厅来回踱步,坐立不安,似有要事。
“微臣见过三殿下。”见他归来,巫若海似是大松了口气,掀起下摆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
“谢三殿下,微臣深夜前来,实有要事。”
云霁不急不缓地在正中的梨花夔龙纹木椅上坐定,道:“赐座。”
巫若海复谢过,道:“微臣昨日夜观星象,发现凶星光芒大盛,似有涌向主位之势,数枚天星忽暗忽明,积弱难辨,实为大凶之兆。后来臣卜了一卦,龟甲指向西方,正是殿下所居的霜绛宫,故来此一趟。”
“卦象如何?”
“……不出半月,必有血光之灾。”
巫若海抹了把额上的汗,惴惴不安地看向云霁,生怕他因这句话治了自己的罪,岂料云霁只是淡然一笑,不甚在意地道:“本宫知道了。”
这下巫若海可愣住了,反复回忆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云霁又是一笑,道:“巫大人不必担心,本宫心里有数。”
巫若海只得点点头道:“那微臣告退了,望殿下多加小心。”
侍女做了个请的手势,送他出了宫门,回来之后见云霁仍是悠闲地品茗,不禁问道:“爷,您不担心吗?”
云霁有一下没一下地拂着茶盏,发出清脆的响声。
“该来的,早晚都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