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第五十九章 ...
-
天都城这几日不知多宁静。
皇太后走后,简妃终于不必日日聆听教诲,算是缓过一口气,恰逢御花园内百花盛开,便发了帖子邀众女官、贵女及诰命夫人前来赏花。
兰宁自然也在其列。
说实话,她现在有点不知怎么面对简妃,恐怕在简妃眼里,自己头上这顶三殿下党羽的帽子还没摘掉,可是又不能不去,只好争取当个隐形人吧。
也不能不打扮,正好之前在成衣铺订做了两身裙装,算来也该做好了,晨露要去拿被她阻止了,她想亲自去。
想到这事又有些小小的欣喜。
云霆之前偶然提过一次,说不知她穿裙装是什么样,她嘴上说着我堂堂女将军穿裙子像什么样,私底下却忍不住开始想象他眼前一亮的样子,等到反应过来,已经被成衣铺老板笑眯眯地欢送出店门了。
两套皆是他最中意的水蓝色。
陌上花已开,不知君何时归矣。
兰宁揣着心思走出大门,刚下了台阶,斜里迈出个人影挡住了去路,她抬首一看,是个衣衫整齐面孔敦实的中年男人。
“兰小姐,我家家主有请。”
她的眉如春风拂过柳枝般轻微一动,心中浮起了猜想。
“请问是哪位?”
中年男人简短地答道:“我家家主姓简。”
果然。
她面上轻轻一笑,仿佛心头从未揪紧,从未慌张。
“我知道了,请您带路吧。”
中年男人做了个手势,一辆隐在暗处的马车露了个头,车轱辘上印着水流形状的族徽,愈发确认了兰宁所想,她未置一语,走过去上了车。
马车穿街过巷驶了很久,兰宁从未掀开帷幕往外看一眼,静静地坐在车内闭目养神,耳畔的人声逐渐消失,鸟语溪潺倒是响亮了起来。
没过多久终于停了,外头说话的还是那个中年男人:“兰小姐,请下车吧。”
兰宁脚一落地,发现到了郊外。
她站在河边湿润的草地上,河中央有条乌篷船,船尾有个着玄色布袍的人,戴着草帽支着鱼竿,仿佛入定一般纹丝不动,船头立桨之人她认得,正是天袭营统领简天青。
那么这玄袍老者一定是简氏族长简之弼了。
“兰小姐,请。”
中年男人拱手让她上船,船在河心孤零零地漂着,眼前根本无路可走,连个泊船的渡口都没有。
兰宁不以为忤,轻轻一跃落在舢板上,船身不曾晃动半分。
“好俊的轻功,只是与我那外孙相比倒是逊色许多。”
想起云霆,粉唇不自觉地拉开了弧度。
练剑时他从来不放水,对她十分严格,说这样才有助于她进步。她自尊心强,输得太快有些接受不了,有时就会闹脾气,可他每次都能换着法子哄好她,两月过后,她剑法确实精进了不少,两人的感情也愈发升温。
“晚辈与殿下对剑,两招内必败下阵来,自是不能与殿下相提并论的,也不知殿下这身功夫是哪位高人所教,实难企及。”
髯须老人放声大笑,声音浑厚,中气十足:“小娃儿平日冷面示人,怎么今日阿谀奉承了起来?”
不必说,云霆的每招每式都传承于他。
兰宁被他看穿也不羞恼,眼底闪着灵动的光芒:“为了殿下好也为了自己好,拍拍马屁又有何妨?况且这本是事实,晚辈服气。”
老人笑意未收,拍了拍身边的木板道:“坐这儿来,陪老夫钓钓鱼。”
兰宁顺从地坐到了他身边,甩开钓竿,鱼钩在空中晃了半圈,“噗通”一声沉入了水里,然后她又放了几圈线,把鱼竿支在身旁的架子上。
“动作倒是有模有样。”
“晚辈的外祖父钟爱渔趣,娘亲在思念他老人家而不得见之时喜欢带着晚辈去钓鱼,久而久之就学了些皮毛,让您笑话了。”
“本是个修身养性的玩意,技巧其次,心静为主。霆儿原先随老夫来此,不言不语坐一整日都是小事,近来这几次表面风平浪静,却一条鱼也钓不上来,你说这是为何?”
兰宁心中一甜,知趣的没有出声。
“直到老夫叫来青儿一问才知道是这么回事,霆儿护着你,平日里老夫想见你怕是不容易,所以趁着他去祭祖便叫了你来,你无须紧张。”
兰宁风轻云淡地笑着说:“晚辈无法不紧张,但若此刻殿下在城里,护着我我也是要来的,就如闪卫之事一样,晚辈不愿教他难做。”
湛蓝的水下忽然急动,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老人不慌不忙地收紧了鱼线,再往上一抖,一条大鱼落到了竹篓里,扭动着身体溅出几滴水珠。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用老夫说,你一定清楚自己能为霆儿做的事和做不到的事。”
他的面容仍然和蔼可亲,说的话却无比现实。
兰宁自嘲道:“从前晚辈不愿让黑云骑陷入党争漩涡,如今不得不为之,更可笑的是,即便为之亦不如人。”
简之弼门生众多,每一个都是云霆更优的选择,挡在她身前的拦路虎简直数之不尽,相比之下,黑云骑甚是微末。
老人眯着眼重新装上鱼钩,未看她一眼,反问道:“既如此,老夫为何叫你来?”
她面上掠过一抹郝然,底气十足地说:“因为晚辈拥有他人没有的东西。”
云霆喜欢她,这便是最大的优势。
老人捋须笑道:“你懂得这些,更应懂得这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
“晚辈当然懂得。”她望着光滑如镜的河面坚定地说,“我不会是殿下的累赘,而会是他的刀刃。”
老人转过头,睿智的双眼正视着她,意味深长地说:“希望老夫没有看走眼。”
临走之时,换成了简天青送她回城。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河流上的风景和人似乎成了一幅画,老人的姿势从头到尾没变,钓竿也不曾移动分毫,只有空荡荡的竹篓已经被肥鱼填满,证明时间的流淌。
上了车,远远听到一句内力传声:“那把剑可还好用?”
她疑惑着,不知说的是不是青霜,马车已经驶远,再想回答已没机会,车头的简天青略微掀开一角,平淡的声音为她解了惑。
“那把青霜曾是我祖母的佩剑。”
她大惊,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忽然又想到简之弼既然如此问,定是已经接受了她,心里又是一喜。
载着他如此沉重情意的剑,怎会不好用?
想他也是乱来,本该传给简天青嫡妻的剑被他硬夺了过来,也不知人家现在是否还恼他。
“简统领,我……”
“不必歉疚,我妻子不会武,这剑给了你才不算浪费。”
她长叹一句:“是我小人之心了。”
不仅仅为了这剑,还为了这场她意想中的“鸿门宴”,原以为会受到非难,谁知他们宽容得超乎她的想象。
“不说这剑,依殿下的性子,若是因为我把你带到老爷子那受了委屈,他回来定要拿我开刀。”
她由衷地笑了。
云霆实在太过了解她,知道她没有安全感,或许受到简家一点伤害或压力就可能会逃离他,于是早一步设下重重防护,独自承担一切。
她竟还说得出好聚好散这种话,真是没有良心,他一点儿没说错。
“无论如何,多谢你。”
简天青静默了半晌,道:“这条路上简家不过是个小坎,以后还会有更大的风浪,希望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听出了他的善意,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却默默地承诺着,为了云霆,不管怎样也要配得起他身边的位子。
“我听闪卫说,你有意撤了他们?”
“不,不撤了。”她似乎一瞬间开了窍,“是他的心意,我就好好收着。”
简天青心想,女人的心思变得还真快,倒是省了他一番口舌了。
马车一路疾行,回到城中已临近晌午,兰宁想起一会儿还要进宫赏花,衣还未取妆也没化,怕是要来不及了,下了车就直往府里奔。
“晨雾,朝露,快把我的……”她推开厅门,没说完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云霁高坐在厅里的荷纹檀木椅上,正逗着幻宝玩。
她缓了缓神,走近几步曲膝行礼,被他起身托住,肩头一沉,原来是幻宝趁机跳了上来,一人一兽皆瞪着大眼睛看他,惹得他笑弯了唇。
“怎么,本宫有那么吓人么?”
兰宁连忙垂下了眸子,道:“殿下怎么来了?”
云霁把幻宝抱回手中,怕压疼了她,然后让她坐下,道:“想邀你一同去赏花。”
说着,后面的仆人呈上来一个锦盒,兰宁打开一看,是一件藕色暗纹锦缎裙,绣工极好,质地上乘,想必价格不菲。
“殿下,我不能收。”兰宁把锦盒推回了他面前。
他温声道:“我听朝露说你去取衣,又见你空手而归,眼下时辰也快到了,不如你先将就一试,若不合身便罢了,好么?”
她想着确实没时间磨蹭了,心一横,拎着裙子就回屋了,本以为能尽快打发了云霁,谁知裙子一上身贴合的极好,愣是没找出一个不合适的地方,打开房门见到他满含惊艳的笑意,她知道没的跑了。
就这么被他拐带到了他的双辕车上,兰宁一直没想通这裙子是怎么做得这么合身,又不好意思问,毕竟关乎到名节。
看着她别别扭扭的样子,云霁眼中的温柔化做一注清泉,缓缓淹没了她的倒影,镌刻在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