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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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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天都城,每天便与那朝堂分不开了。本朝民风素来开放,女子皆可当朝为官,上至三省六部,下至县令营长。凡三品以上女子官员,皆有各自的朝服,亦不必如男子般束发冲冠,正髻饰物即可。
晨雾一大早便备好了朝服,端了水盆进来为兰宁梳妆。心灵手巧的她飞快就梳好一个凌云髻,再点以珠翠,缀以明珠,戴一双宝蓝云纹耳坠,套一对八宝臂钏,还没贴花钿,就被兰宁一个手势拦下了。
“晨雾,我是去上朝,不是去选妃。”
她翻了翻妆奁,无奈更甚,这些年一直征战在外,居然不曾为自己添一件饰品。忽然眼角瞄到一枚花簪,镏金累丝,花瓣层层叠叠,顶头是一颗鲜红如血的碧玺。信手拈来,含蓄如弱柳迎风,美到极致。
“就这个吧,其他都卸了。”
晨雾撇撇嘴,知她心思笃定,只好换上简单的花簪。装束完毕之后,她的眼神忽又亮起来。
“小姐还是愈简单愈美,那些东西,太俗。”
兰宁淡淡勾唇,起身道:“该走了。”
“小姐,你还没吃早点呢。”
“不吃了,没什么胃口。”说罢,晨雾只见瑞兽云纹的紫缎袍子在眼前一晃,兰宁已上了轿子。
坐在轿子里,思绪也随着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天外。这四年来,真正上朝的日子屈指可数,一是在外征战的时日偏多,二是她有意的回避,今日乃是自边疆归来的第一天上朝,须按例禀报军情,避无可避。
恍惚中,轿子已经停在了宫门之外,她低眉敛目,缓步走向太和殿,心中暗嘲自己从军多年,此时却禁不住想逃离的双脚。眼看着殿门已在眼前,罢了罢了,岁月如梭,无论他扮演的是父亲还是丞相,都已形同陌路。
随着太监范德玉的一声尖喝,高官大臣们皆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众卿平身。”
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传来,兰宁站起身,依旧轻垂螓首。所有的女子官员皆站在这一列,按官阶来排,第一个是尚仪兰婧,第二个是明德将军,也是四皇子的正妃上官觅。接着是她,再后面是内阁学士纪柔颐。
紧挨着她们的一列,便是本朝的四位皇子。本有六位,不过大皇子素来不参与朝政,六皇子又远游在外,于是只有二皇子云震、三皇子云霁、四皇子云霖、五皇子云霆在此。
若边关没有战事,她们这些将军上朝不过就是做做样子,上官觅很是乏味,悄悄开了小差,与她身旁的云霖对视一笑,正好落入兰宁眼中,她倒不矫情,也大方地冲兰宁一笑,弄得兰宁倒是一愣,冰冷的面容自然挂不住了,轻扯唇角,算是回了她。
“鉴蓟城之战,勇退敌寇,柔远镇迩,宣天家之威严,示外虏以溃逃,故擢将军兰宁为云麾将军,赏三千石,兼食两禄,赐良田十亩,珠宝十箱,云锦五匹,象芴、玉带各一件,钦此!”
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兰宁定了定心神,跪下谢恩。
“臣谢主隆恩。”
随后分别又擢升了几位将领,她都一晃而过,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道炽热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逡巡,但朝堂之上无法四处观望,只好生生忍下那股不适之感。
突然范德玉在皇上边上耳语了一阵,见皇上点点头,直起身宣告。
“宣西域都指挥使秦梓阁觐见!”
是他!
兰宁终于知道那目光从何而来,心头倏地一滞,涩重之感穿经走脉,让她不自觉地捏紧了柔荑。风拂起发丝 ,竹青色身影从旁走过,她目不斜视,似要看穿上官觅那翡翠簪,任他议政封赏,皆充耳不闻。
“尚仪,冬至祭天的事情筹划的如何了?”
兰婧走上前,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皇上,此次祭天除了皇室宗亲和一品大员之外,酌情增加了一些官员及家眷,请皇上过目。”
说完走上前,将手中的名册递给范德玉,然后再转交给皇上。
皇上看了半晌,拂须朗声笑道:“你身后这帮姐妹——上官觅,兰宁,纪柔夷,倒是一个也不落啊。”
祭天?兰宁微微皱眉,刚想上前一步请辞,被上官觅拦个正着,她偏过头轻声吐出了两个字——云霭。
思绪打了个转,兰宁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云霭想要她去,因为只有她才能名正言顺带着樊图远去。心中长叹一口气,这丫头,偏不让她过几天舒服日子。
懵懵懂懂地下了朝,兰宁一路笔直往宫门而去,满心只想快速离开这个让她浑身难受的地方,偏偏天不从人愿,云霭的丫鬟泱月早在殿前等候多时。
“兰将军,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泱月福了个身,又朝着一旁正与大臣说话的云霆走了过去。
“奴婢见过五爷,公主托我给您带个话,简娘娘现下正在蕴华宫,若您要去,直接到公主那儿便可。”
云霆微微颔首,神采英拔,五官深刻而隽永,如同山水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本宫这就去便是。”
“公主还说,殿下若是去,烦请为兰将军带路,奴婢这就去御膳房,准备些点心。”
云霆微愣,目光越过泱月,细密如丝地落在兰宁身上。她亭亭而立,清浅的眸光中水色潋滟,一点一滴溶入漫天浮光之中。
“走吧。”
他对大臣点头示意,然后带着兰宁缓步轻移而去。谁也没有发觉,站在人群之中议事的云霁,眼神也飘向了同一个地方。
一路齐眉并肩而行,好一阵无言。
“还没恭喜你,兰将军。”
寒风萧瑟,他的声音如同林籁泉韵,湮没了她整个听觉。
“多谢。”她微微偏头,唇角轻勾,冷色稍减。
悠悠宫巷,蜿蜒曲折到人家,转过拐角,铺天盖地的寒菊层叠映入眼帘,如雾如露,苍苍茫茫。定睛一看,云霭正站在中央,笑眯眯地冲他们挥手。
“云麾将军,本公主这厢有礼啦!”她极为夸张地福了福身,笑开了花。
冷冽如兰宁,此刻也禁不住想笑,瞪着双晶亮的眸子不知如何是好。倒是云霆上前拽起她,笑骂了句疯丫头,云霭却就着他的手把他往里推。
“你快些进去,母妃等你好久了。”
云霆依言进了殿,殿内立刻涌上几个奴仆,捧着暖炉,接着披风。
“我听说……”云霭看四下无人,拉着兰宁往外走了几步,斟酌着道:“‘他们’今天回朝了?”
后者轻轻点了点头,八年前的记忆如同盛了酒的裂皿,涓滴溢出。
“你啊,当年能有我一半争气就好了。”云霭叉着手打趣。
她这么一说,倒让兰宁笑开了,“五十步笑百步。”
云霭立马扑上来嚷着要撕了她的嘴,兰宁足尖点地,眨眼已在五步开外。吃了武功的亏,云霭累得气喘吁吁,终于放弃追逐,遂一齐走进殿内。
刚撩开偏厅的帘子,两人都愣住了。雕花紫檀木圆桌旁,妆容精致的简妃一手握着云霆,一手将身边楚楚动人的女子柔荑轻轻搭在了上面,屋内立时氤氲起暧昧的气氛。
“母妃……”云霭期期艾艾地喊。
简妃回过头,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似笑非笑地道:“瞧我,倒叫兰将军看笑话了。”
“简妃娘娘言重了,微臣还有要事,先告退了。”兰宁冷冷地行了个正礼,然后离去。
云霭不好明目张胆地追出去,只好款款坐下,顺着话询问两句。
“哥,你几时同谢姐姐好上的,连自家妹子都瞒着!”
“你这丫头,别急着怪你哥哥,是母妃自作主张想为乐乐寻门好亲事,可我左挑右拣,满朝王侯将相,没一个比得上我家老五的,你瞧瞧,这郎才女貌,真真相衬。”
娇小甜美的女子便是简妃的侄女,姓谢名惜乐,父母去世的早,由简妃抚养长大,一直跟在身边。转眼也到了及笄之年,而云霆至今孑然一身,简妃便有意撮合他二人,亲上加亲。
这些云霭自是不清楚的,今天却撞了个正着,纵然一直对谢惜乐无甚好感,却也不能在母妃面前撕破脸,心头百转千回,还是说些应景话好。
“那……小妹恭喜哥哥和谢姐姐了。”
谢惜乐脸颊飞上几朵红云,羞得低下头去,云霆默不作声只顾品茶,面容如月色皎然,仿佛事不关他。瞥过云霭不自在的脸色,他心底了然,那位兰将军,好像跟她很是要好,方才两人是想说些体己话的吧,却被母妃有意无意地赶走了。
云霆的脑海中突然飘过一抹淡雅清冷的身影,动若盈盈秋水,立若淡淡青山,倒真是人如其名,深谷幽兰犹不及。那么冷淡的人,竟跟活泼喧闹的霭儿成了朋友,一个位居深宫,一个身在边疆,她们如何相识的?
“咦,这株仙殿白墨开花了,好美啊!”云霭不知何时跑到窗边轻抚着兰花,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玉色的茎托着几枚浅白色的花瓣,微微下垂反卷,透明的纹路纵览其中,芬馥凛冽,风姿卓雅。
云霆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
“是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