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第二十三章 ...
-
现在黑衣人已成众矢之的,不知有多少股力量在暗中查探,兰宁这边能力有限,时不时地跟燕夕他们交换下情报,略有收获。另外,以防那个武功极高的神秘人再次来袭,云霁拨了一半的暗卫守在竹曦宫,反正他们隐在暗处,兰宁眼不见心不烦,就随他去了。
至于那个招数与她一样的黑衣首领,兰宁深以为警,此事一旦捅了出去,她处境堪忧,如今之计,惟有尽快查出黑衣人的身份,一切自然水落石出了,只是结果……不知会否如她所想。
回宫之后,她曾独自静坐书房一整天,掏空回忆,才发现对于娘亲的过去竟是一片空白。她武艺精湛,才高气清,从来不谈与兰观的情事纠葛,偶尔提起外公外婆,也是一笔带过,只说他们在很远的地方生活,久未相见。
直到她死后,这些都变成了谜题,兰宁心如死灰,便也没想过去解开一二,到了今天,又浮上水面。
据燕夕所说,清秋阁销声匿迹是因为阁主的退隐,那是二十三年前的事,恰好跟娘亲来到丞相府的时间相同。
她心里隐约有个猜想,却又不愿去证实。
那么温柔美丽的娘亲,怎么会是刺客组织的前首领?若是前首领,他们为何会来攻击她?
她顾不得去想怎么在云霁面前掩住这件事,或许,以他的聪明才智早已猜到,只是心存善意不忍戳破罢了。
“圣上今早提了内阁大臣和兵部尚书过去训话,随后就传出洛城周边大小八城全部戒严的消息,三殿下让我们别再查了,以免出了纰漏。”
岳梦鸢笑着插嘴:“怪不得隔壁那老头回来时一张脸臭到不行,原来是被圣上骂喽。”
“那便不查了。”
出乎意料的平静,招来樊图远的疑问:“怎么了?”
兰宁沉默半晌,终于和盘托出。
樊图远小小地惊讶了下,随即道:“此事尚未定论,不一定就是你所想那样。”
兰宁的面容始终沉静如水,翻不起一丝波浪,“是又如何?我娘去世多年,早已跟他们毫无干系,如今却来扰我生活,我断不会手下留情。”
“想必三殿下也知道了,才会让我们停手,哼,真狡猾!”岳梦鸢不满地道。
“不,我倒认为他是在保护我们。”樊图远摆手分析着,“我们过多参与此事,只会更惹人注目,最好淡出别人的视线,就不会联想到陈年旧事。”
“他要揽事便让他揽去吧。”
兰宁淡淡地做了决定,看似无所谓,心中早有谋划。云霁要做什么她拦不住,但她绝不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拱手交予他,不让她查,自有他法,至于私下要做什么,她不想告诉他们,省的无端担心。
她打开门,接近正午日头正盛,和煦的光线射在身上,可以看见飞絮尘埃擦肩而过,浮沉飘荡。她眯着眼,昂起头贴近阳光,享受这温暖的片刻,像朵汲取养分的花,洁白而生动地绽放。
岳梦鸢昏昏欲睡地缩在坐榻上,忽的眼角闪过一抹白光,飞速窜过门槛往外狂奔,她瞌睡虫立时醒了,惊喊道:“那是什么!”
兰宁看也未看,弯腰随手一抓,一只雪白蓬松的大尾巴出现在手中,下头还吊着个活物,在半空中乱踢乱踹,突然整个儿身子被掉了个儿,晕头转向地横躺着不动了。
“又想溜?”她弯唇盯着怀中的幻宝,语带戏谑。
岳梦鸢被逗得哈哈大笑,直说:“搞半天是这蠢狐狸!哎呦……不行,笑得我肚子痛。”
突然,某种异响传入三人的耳朵,兰宁面色古怪地跟他们对视一眼,犹豫地问道:“它……饿了?”
樊图远憋着笑点点头,道:“估计是。”
“我这有好吃的丸子,要吃么?”
不怀好意的手伸了过来,托着一颗巨大且散发苦味的褐色圆球,慢慢靠近幻宝小巧可爱的鼻子,它被这味道熏得一个激灵,立马清醒不少,龇着牙就冲岳梦鸢的手指咬下去,她飞快地缩回去,又是一阵得逞的大笑。
兰宁无奈又好笑,谁知幻宝往她怀里蹭了蹭,抬起脑袋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圆圆的黑瞳还闪着泪花,活活一副被人欺负的模样,顿时惹得她心头一软,扬声叫道:“雪辰。”
雪辰匆匆出现,道:“奴婢在,将军有何吩咐?”
“去端些肉脯和果子来。”
“是。”
岳梦鸢捏了下幻宝的尾巴,凶道:“臭狐狸,让你装可怜!”
谁知幻宝居然没扑着挠她,而是更加往兰宁怀中缩了缩,满脸的惊惧,几乎快哭了。
“嘿!你还装上瘾了啊!”岳梦鸢挽起袖子作势要揍它。
樊图远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赞道:“这狐狸,狡猾机敏,当真有灵性。”
食物很快来了,精美地叠在青玉案上,香味四溢。兰宁把幻宝放在大理石月牙桌上,然后把食物摆在它面前,道:“吃吧。”
幻宝无精打采地趴着,看都没看一眼,似乎不感兴趣。
“你到底是不是狐狸?果子和肉都不吃,你吃什么?”岳梦鸢弹了弹它的尖耳朵,仍是没反应。
“罢了。”兰宁捞起幻宝,抚摸着它软绵绵的身子,“夜里我带它去山上觅食。”
樊图远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不行,万一遇到危险……”
兰宁安抚道:“就在山脚,不走远了。”
“我随你去。”
看着他那不容置疑的关心,她叹口气,道:“好吧。”
夜半。
月上枝头,疏影横斜,寂静深城的上方,黛蓝色的天幕仿佛被劲锋划过,留下远去的水墨淡影,腰若流纨素,一点一滴被浓重的山色晕染,最终消弭无形。
黑影停在一处隐蔽的半圆形空地,刚刚落脚,那条“白绢”就哧溜溜地窜了下来,兴奋地撅着鼻子一顿猛嗅,招来黑影的低声提醒:“别跑远了,夜间凶兽多,知道吗?”
大白尾巴胡乱地摇了摇,小腿一蹬跑开了。
这一人一兽正是兰宁和幻宝。
她想着独身来去要方便迅速的多,终是没叫上樊图远,提前出来了。估计一会儿不见人影,樊图远会要气得跳脚,要是幻宝吃的快,还能赶在他发现之前回宫。
小家伙不知跑到哪去了,她百无聊赖地赏着这银华倾泻冰霜化水的大好夜色,竟起了舞剑的心思。
剑随心动,心有佳篇,诗词和器,浑然天成。
“妾本爱山峡,奈何王命缚,烽烟满京华,乱事不尽漉。数年从军行,一朝洛城故,不速黑衣客,可抵蛮人胡?土龙遁地起,鼎势惊天变,墨云掩苍穹,万物生息灭。剑影夺光过,血骨手中捏,可知九重天,不过作草芥。”
树林里异动传来,她不作理会,剑鸣诗吟声不绝如缕,偏过身,玄裳拉起一道弧线又沉入黑暗,身姿轻灵隽秀,长发束成马尾,干净利落。
她的每招每式皆别于以往,藏起了锋芒,婉约而柔美,似落英缤纷,摘月飞天。俯仰动止,勾起万树风华,沙沙齐响。
“手撩云中隙,身落空谷底,昔日子谦谦,今朝难岌岌。孑然无忧怖,双骞护柔荑,问君何所意,惟闻雨叹息。林间雾漫漫,平原烟袅袅,静默困韶光,松下故人笑。山门渐次开,绿意犹飘渺,蓦然一回首,仿若梦未晓。”
一诗咏罢,舞也暂歇。
树后之人缓步而出,露出了他的面目。
“宁儿。”
“夜安,秦大人。”兰宁背对着他提剑入鞘,没有回头一叙的意思。
秦梓阁绕到前方,盯着她白皙的脸颊,关心地问:“你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还在夜里单独出城?”
她讽笑着反问:“敢问秦大人又为何半夜出城?”
他一噎,努力忽视着她刻意的疏离,坦白道:“这些日子你宫中戒严,我进不去……”
“所以便跟随我到此?”她打断他的话。
面容闪过一丝尴尬,他从袖间拿出个瓷瓶,道:“我给你带了西域最好的伤药。”
“不必了,我已痊愈。”与他啰嗦几句,心头却惦记着幻宝,准备起身去寻它。
“在你眼中我就是洪水猛兽?为何非要装出这般模样!”他突发质问,眸中痴迷与眷恋越酿越深。
她骤然转过头,言若冰锥,一字一句地扎在他心上,“秦梓阁,你我早已陌路,你以为,我需要装吗?”
他踉跄了几步,似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她冷冷一笑,继续扬起漫天风雪,袭向眼前的男人。
“你知道吗,八年前的中秋之夜,我差点命殒宜江,那时的你,在哪里?”
他脸色煞白,喉咙像吞了一把黄连,阵阵发苦,说不出半个字。
八年前的中秋,是他娶亲的日子。
漫天飘舞的红绸,泪流不止的龙凤烛,新娘明媚娇艳的脸,一切都像恍惚的梦境,他甚至记不起开头和结尾。
“有些话,我早应对你说。”
看着他陷入回忆,她毫不留情地送出了最后一击。
“君家京郡,妾居韶关,黄泉碧落,永世莫见。”
他彻底狂乱了,猛地钳住她的手臂拉至跟前,低沉中带着颤抖地问:“你是不是爱上三殿下了?”
她有一瞬间的愣神,旋即纵声大笑,笑那凄凉的过往,笑那幼稚的爱恋。
“你笑什么?”他慌了,下手不知轻重,勒出两道乌青,她却像是没有感觉,似要笑尽这八年荒唐才作罢。
“秦梓阁,别教我后悔认识你。”
“我错了……对不起宁儿,别这样对我,求你……”他双臂收紧,狠狠将她揽入怀中,不敢去看她的眼。
素手挥下,一阵麻痛,他瞬间跌出几米开外,无法置信地仰起头,她的手仍悬在空中,娇颜胜雪,近在眼前,却仿佛隔了千里料峭,凛若寒冬。
“再见,秦大人。”
她一步步走向密林深处,茕茕孑立,却无比坚定,身后狂肆的叫喊,是她一刀斩断的过往,永不回头的过往。
有心相怜,无计相守,不过笑谈一场,何必不忘?
找到幻宝的时候,它腆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抱着一棵草啃得正欢,见兰宁来了,拔腿就想跑,结果沉甸甸地迈了两步,“噗”地倒下不动了。
显然是吃撑了。
若是往常,兰宁早被它逗笑了,今天只是默默地抱起它,问道:“吃好了吗?”
幻宝眨了眨眼睛,似有些疑惑和害怕,把脸埋进兰宁臂弯,低低地嗷了两声。如来时一样,大尾巴垂在她腰侧甩来甩去,一刻没闲着。
走了两步,兰宁停下来,稍稍侧过头,冲后方道:“出来吧,跟了这么久,不累吗。”
林中走出一个人,薄纱遮面,身着黑色夜行衣,身形苗条,似为女子。
“多年不见,武艺见长呵,兰宁。”
那人揭开面纱,露出一张俏脸,柳叶眉丹凤眼,猛看之下,竟与兰宁有三分相似,只是多了股阴邪之气,像彼岸之花曼珠沙华,美艳而毒烈。
“你也不错,戏看了这许久,还能忍得住。”
话一出口,那女子霎时变了脸色,眸中幽光连闪,五指化爪,尖锐的指甲刺破空气,挟着阴风袭向兰宁的咽喉。兰宁一记掌风送出,凭空相击,迸出一声闷响,挡住了她凌厉的攻势。
“好好边疆你不待,天都无门送上来,既如此,我便杀了你这祸害!”
她再度攻来,招式又狠上几分,兰宁仍未出剑,徒手挡下,冷笑道:“你若有本事,八年前就该杀了我。”
“你!”
她气得一窒,疯了般连出数招,招招直逼要害,阴狠毒辣,戾气四溢。兰宁擦身躲开,却没想刮到了幻宝的大尾巴,疼得它尖嗷一声,伸出脑袋瞪着女子。
兰宁来了脾气,怒道:“兰芮,我不想跟你动手,休要得寸进尺。”
说罢,从旁扫过的掌风笔直地击中大树,树干中心瞬间被穿了个洞,边缘烧得焦黑,隐隐冒出烟味。兰芮旋身收掌,恶狠狠地道:“少装出一副清高自怜的样子,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是些勾人相公的下流坯子!”
一道寒光凌空劈下,快如闪电,削落几缕青丝,满头秀发骤然散开。
兰宁紧握着剑缓缓走向兰芮,气魄森冷,每踏一步都像无形中抽干了空气,让人呼吸困难,如坠冰窖。
“再侮辱我娘亲,我定教你痛不欲生。”
兰芮愣了愣,继而放声大笑道:“死又如何?自有我夫梓阁安葬,入他秦氏祠堂,享他子孙拜谒,你呢?”
兰宁静默地看了她半晌,忽然收剑入鞘转过身去,“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初你种下的因,现在就不要奢望别人替你尝这苦果。”
兰芮收了笑容,平静地盯着兰宁离去的背影,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兰宁说。
“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放过你。”
没有人回答她。
夜色清朗,徒留一地银辉,却不知这一样的风景,含了多少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