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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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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图远和云霭过来时便是这副景象。
兰宁和岳梦鸢歪歪斜斜地躺在榻上,睡得很熟,像没有防备的婴儿,身子缩成一团。中间放着檀木小几,冷去的茶水险险悬在边缘快要倾倒,还有盘下了一半的棋。
瞪着男装打扮的岳梦鸢,云霭张大了嘴,说话都打结,“他……他他……怎么能……”
樊图远一阵头疼,立时把云霭推了出去,“公主,请先回吧,我会向将军代为禀告你的好意的。”
云霭回头看了眼身后偷偷张望的宫女,明白其中利害,只好说:“那我先回宫了。”说罢,带着宫女离开了。
樊图远扭身进了偏殿,阖上房门,将冰冷的空气阻绝在外,看着睡得毫无知觉的两人,不觉微微叹了口气。
这几日来,一个受了伤,一个几乎未眠,怕是都累坏了。
他走上前抱起岳梦鸢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回过头,惊见兰宁直直地坐在那儿,眸光迷离,绕着他晃来晃去。
“醒了?”
“嗯……霭儿走了?”兰宁仰头饮下杯中凉水,沁入心田,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走了,回头让鸢儿扮成侍女吧,成天男装在你身边窜也不是个事儿。”
兰宁蔑笑,道:“外头流言传得够多了,不差这一条。”
樊图远略略惊讶,“你知道了?”
“不知道也猜得七七八八了。”竹曦宫主殿兵部尚书的女儿年锦墨,成天揣着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从偏殿门口过,再作不知便是演戏了。
“怪不得三殿下让你装病呢。”樊图远把银壶放在古铜色的炭炉上,又拨了拨炭火,让它烧得旺了些。
兰宁微皱秀眉,“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些没谱的疯话不说也罢,你可知,若让皇上知道三殿下是为了救你才坠崖的,你性命堪忧。如今你也“病重”,自然破了这流言。”
这无缘无故受他恩惠的日子到底几时才是个头?
看得出她莫名烦闷,樊图远识相地不再提这事,话锋一转,道:“你让我找的狐狸。”
说完,一个白乎乎的球砸进了兰宁怀里,她微惊,下意识地捞紧了那团毛绒,定睛一看,惊喜满满地溢于言表。
“这不是……”
“嗯,在那傻马的兜里待得可乖了,一路回来,竟没人发现它。”樊图远嗤笑道。
兰宁没说话,忙着跟企图逃跑的狐狸打架,斗不过它的尖牙利爪,就狡猾地抓住它的大尾巴,结果狐狸又像那天一般原地乱窜了。
樊图远几乎快要笑翻,“就这傻样,还准备拿去跟四王妃比拼?”
“着实很傻。”兰宁跟狐狸大眼瞪小眼,忍俊不禁,“就叫幻宝吧。”
雪白团子又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了,似乎对这个名字很不满,兰宁松开了手,由得它满地跑,跑了几圈后发现房门紧闭根本出不去,于是又冲回来撕咬着兰宁的裙裾。
“狐狸的长相,狗的操守。”樊图远大笑,继而发现自己的衣衫下摆也被咬上了。
正当屋内两人一兽玩成一团,门廊响起规律的脚步声,笑声顿止,樊图远坐回外厅,兰宁旋身抓住幻宝摁在怀里,它似乎也感受到气氛的变化,不再乱动。
雪辰隔着门福了福,道:“将军,五殿下来访。”
云霆?他来做什么?
“请他稍候,我这便来。”
“是。”
身影如来时般远去,兰宁起身把幻宝扔给樊图远,坐到妆台前,鬓边各夹一支红宝石花钿,拢起未绾的青丝,如瀑如洗。
“怎么不推了去?”樊图远扯开扒在他肩上的幻宝,转眼又是一个牙印。
“推了他,反倒惹人怀疑,不如出去一见,或许今后来的人还会少些。”兰宁心知肚明,她已经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顺势而行方可脱身,熬过这段时间,回天都就有办法了。
“五殿下向来深藏不露,不是易处之人,千万提防着他。”
经他这么一提醒,兰宁忽然想起来,昨天问岳梦鸢要了几颗闭息丸,防的就是今天这种情况。她抽开铜镜下隐秘的木方盒,里面装着四五粒指甲盖大小的药丸,裹着红衣,鲜艳如血。
她随口吞了一粒,药效凶猛,下肚即现,胸中窒闷猛地袭来,她连忙扶住妆台,差点没站住。
樊图远吓了一跳,几个大跨步上来扶住她,“怎么了这是?”
“没事,闭息丸而已。”兰宁喘了几口气,慢慢适应着沉滞的四肢,直起身子走到梨花木架前,取下一件深褐色的麑裘披在身上。
“这种短时间封闭经脉的药吃多了就会变成这狐狸一样。”樊图远看她连撩出发丝都吃力,索性帮她弄好,语气虽恶劣,手间却轻柔无比,丝毫没有弄痛她。
兰宁弯着唇角摸了摸幻宝的头,轻飘地说:“我去了。”
打开雕花红木门,寒风蓦地灌进来,几片雪花覆在脸上冰凉冰凉,一道丽影顶着风霜投入了九转回廊,几经曲折,不见了踪影。
从偏殿到中厅不过几步路,她足足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三千青丝吹乱落在肩头,玉容冻得雪白,墨色瞳眸隐隐发亮,甫一进门,便对上了云霆的目光。
心有猛虎,欲嗅蔷薇。
这念头只是一瞬,快得来不及捕捉,便沉入沧海般幽深的眸子里去了。
雪辰上前替她解下麑裘,湖蓝色的烟纱曳地长裙裹着纤细的娇躯,远远看去,如弱柳扶风,不知事的见了,倒以为是哪家的病千金了。
“微臣参见五殿下,殿下金安。”
她俯身行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云霆隔了一会儿才叫她起身,因着药力,眼前阵阵发黑,她望向前方,看不清分毫。
“赐座。”
“谢殿下。”她复施礼,行至主位右下方坐下。
“本宫奉皇命调查黑衣刺客一事,有些不明之处想要询问下将军,如若打扰了将军养病,万勿见怪。”
同样都是谦和有礼,云霁稍显柔和,云霆就透着明显的冷漠与疏离。
怎么不自觉地拿云霁来比较?她迅速敛下思绪,道:“协助调查是微臣分内之事,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云霆修长的指节有力地敲击着扶手,象是在谈论天气,“将军可知袭击你们的是不同的人?”
她悚然抬眸,掩不住震惊,道:“殿下如何得知?”
“谷中那批刺客的尸体已经运送出来了,并没有清秋阁的印记。”云霆锐视着她,语速轻缓得不可思议,“将军可知,那是何人?”
兰宁暗暗回想着,那天刺客只是缠住她,两次试图进洞都被她阻止了,而且武功较之前的弱了不少,种种迹象看来,目标象是云霁而不是她。
这么说来,可能真是两拨人,至于是谁,左右离不了这朝廷。
兰宁回视他,不动声色地答道:“回殿下,微臣的确感觉到刺客武功有所差异,但因为匆忙离谷,没来得及仔细检查,是以不知其身份。”
“清秋阁这个组织,你知道多少?”
他这样问是何意?莫非查到了什么?
丝丝探究藏在冷淡的面容下,穿透单薄的衣裳,窥视着她的内心深处,她警觉起来,话里话外滴水不漏,“回殿下,微臣曾听三殿下提过,此组织行事诡谲身份神秘,已沉匿了许多年,如今突然出现,不知为何。”
云霆不语,淡然凝视,像一个黑洞不断地吸引着她,久到她心中似有千只蚂蚁在爬,面上仍要维持镇静。
他忽然收回目光,少了些凌厉逼人的气势,话锋一转,道:“将军殿里这宫女,怎的十分眼熟?”
兰宁还未开口,雪辰已主动上前一步,答道:“奴婢是奉三殿下之命前来伺候将军的。”
话从她口里出来,愈发显得此举暧昧,兰宁垂着眸子,半边脸投在阴影里,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云霆仿若未闻,端起茶撇了撇浮沫,看也未看她一眼,道:“将军为何不说话?可是伤痛复发?”
雪辰一僵,自知失礼,悻悻然俯身退下了。
“谢殿下关心,微臣……”胸口再度一窒,打断了未出口的话,娇容霎时雪白。
“将军无须逞强,来人,去请徐御医。”云霆挥挥手,门口的侍卫立刻小跑着出去了。
他眼角眉梢都写着关心,暖意却未到达眼底,兰宁心中冷笑,兜这么大圈子,御医都备好了,看来今天是非查她不可了,难不成还怀疑她与刺客勾结想害云霁?
“微臣……谢殿下厚爱。”
御医来的很快,额角渗着薄汗,想必是一路小跑,只是前面那一袭月白长袍,玉树清风负手而来的又是谁?
“将军这好生热闹啊。”
这是演的哪一出?
兰宁只觉憋着一股浊气在胸间来回游荡,双腿无意识地弯了弯,“微臣参见三殿下。”
云霆未起身,远远看着云霁,道:“三哥也来探望兰将军?”
“宫中巧遇徐御医,听闻将军病情有变,就一同来了。”说着,眸光投向御医,略微沉了沉,
“将军于本宫有救命之恩,徐御医,可要瞧仔细了。”
徐御医霎时满头大汗,连声称是,云霆狭长的凤眸轻轻一扫,他立刻放下药箱,走近道:“兰将军,请让下官为您把脉。”
兰宁颔首,掀开水袖,露出一截玉腕,道:“有劳徐御医。”
趁着御医诊病,云霁轻撩下摆,转身坐在了云霆边上,抬眸看见满脸喜悦的雪辰,亭亭托盘而来。
“雪辰见过殿下。”她福了福,放下琉璃盏,然后侧身立在一边,双眼期待地瞄着他。
云霁充耳不闻,目清空明,专注地拂着茶盏,心思沉甸甸地落在右下方的人影上。
徐御医一张老脸越皱越紧,看向兰宁的眼神中多了怜悯,兰宁知是闭息丸起了作用,娥眉浅拧,水眸盈盈欲滴,故作愁道:“徐御医,我是不是……”
这般欲言又止听得御医心中大恸,连忙安抚道:“将军切莫灰心,虽然内伤不轻,但多加调养,仍可恢复以往精气。”
“那便麻烦徐御医了。”
兰宁又要起身施礼,被徐御医堪堪拦下,他回头看向主位上的两位殿下,目含请示。只听一声闷响,云霆搁下了温热的茶盏,徐徐道:“御医这就去开药罢。”
“是,殿下,下官先告退了。”徐御医鞠躬,提起药箱倒退出去了。
“既然将军身体不适,本宫改日再来,将军如想起任何有关刺客之事,尽快上禀。”云霆轻振袖袍,起身朝云霁略一点头,准备离去。
还要再来?
兰宁敛眉,忍不住撇撇嘴,道:“微臣恭送五殿下。”
谁知云霆突然偏过头,眼角似棱掠过她的侧脸,也不知看没看到,暗暗惊了她一跳,立时肃正了表情。好在他没说什么,玄色身影踱步而去,漫天风雪之中,逐渐消匿成一个黑点。
送走一尊大神,座上还有一尊。
兰宁实在是没精神应付他,抚着又闷又涩的胸口坐回下方的位子,缓缓调整呼吸。忽然,手臂燥热蔓延,被人牢牢钳住。
“又受伤了?”云霁迫切地在她眸中搜寻着答案。
她盯着那只手,由下至上,慢慢移到他的脸,神色清白,“殿下不是让我装病吗?”
他微愣,无奈地松开手扶着额头,只觉自己一番心思砸在了棉花上,弹都弹不起来,“怎么骗过徐御医的?”
她十分干脆地答:“吃了闭脉的药。”
“明天别再吃。”气氛蓦然冷下来,谦谦君子神色如常,只是眼底少了一丝暖意,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直视他漆黑的眸心,不惧漠色,淡淡道:“那殿下连夜烧了太医院吧。”
疏冷骤散,犹如破冰之湖,这半讽半取笑的娇音让他再也绷不住脸,长吐一口气道:“博卿一笑耳,何须烽火点诸侯?”
玉颜白中染红,她冷哼道:“愿闻其详。”
他勾起唇角卖了个关子,“日后便知。”
这一来二往,尽数落入了某人眼中,捏着帕子的手指越攥越紧,泛起惊人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