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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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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阴霾,冥冥如薄暮,倒映眼中,灰白渲染。冷风喧嚣,似鬼哭狼嗥,穿身而过,刮起一片杂乱的树枝荆棘,带动远处晃动的岩石,发出喀喀的伴鸣声,令人毛骨悚然。
此时黑衣人只剩来时的一半,望着满地或伤或死的同伴,他们有了共同的认知——早一步解决这两人,便多一分生还的希望,方寸之地顿时刃光逼人,杀意沸腾。
兰宁有些惧高,强迫着自己不往后看,目光游弋,对上云霁,仍是泰山崩于前面色不改。思绪倒流,她知他武艺高强,一向甚于她,但自遇敌以来,他的从容不迫,他的波澜不惊,仍教她惊诧。
她曾听闻早年苍帝以武治国,所有的皇子中除了体弱多病的老六,全在成年之际上过战场,骁勇善战不在话下。起初也只是听听而已,毕竟她常年镇守边疆,独善其身,未曾眼见,是以抱有一丝疑虑。
岂知观景宜登高,山抹微云,碧草连天,一时三刻皆不同,观人亦如此。他似一枚莲心,随着时间推移,层层叠叠,旋转、绽放、静置,展现截然不同的侧面,而如今,露出了当年征战沙场的一角,足够她隙中探驹。
“怎么了?”云霁扭头询问道。
“没事。”
摇摇头,遐思回笼,面对越战越狠的黑衣人,兰宁身姿灵动,闪电般窜入敌心,剑锋环绕在周身,嗡嗡作响,轻妙旋舞,漫天拢下无数银芒,似雪似霖,似针似刺,尽入黑衫之中,顿时惨叫迭起。
突然,侧面飞来剑气,细如牛毛凌厉至极,所到之处青苔翻卷,仿若刀凿斧雕。兰宁举剑抵挡,暗中使力,却止不住地向崖边滑去,眼看即将跌落,身后被一只大手稳稳托住,止住了剑势。
她顾不得身处险境,双眸此时盈满了震惊,身旁巍然不动的云霁,不复淡然,神色峻肃。
原来,黑衣首领这招与刚才兰宁使出的寒雨霏霏竟是如出一辙!
“你到底是何人?这剑法从何而来?”兰宁厉声问道。
“该我问你才是。”黑衣首领挹剑上前,嗓音低沉而暗哑。
兰宁紧抿朱唇,眸中疑怒交织,深知问不出什么答案,不妨再试他几招,于是利芒一闪,剑走偏锋。云霁飞快地伸手一带,将她拉回怀中,姣好的面容浮现疑惑,只听见他清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来不及了。”
劲风急过如刀划面,极目远眺,雪雾蒸腾,绞卷着碎木走石,飞流直下。隆隆声四起,震耳欲聋,如千里之堤悚然开裂,粘稠的土龙喷薄而出,巨岩眨眼覆没,万物寂灭。天罗地网,席卷而来,恐没顶之灾,再难抵御。
饶是兰宁身经百战,此刻亦脸色发白,云霁不动声色地揽紧了她的腰,微微抬眸,精光似将玄色身躯穿透。
“今日你杀不了我们,若要活命,趁早走罢。”
黑衣首领随手将剑一掷,自岿然不动,道:“我是杀不了,我与你们共赴黄泉。”
“好一个共赴黄泉!”他傲岸一笑,风华俊彦,字字铿锵,“我云霁的命,岂是他人随意置噱得了的?”
兰宁只觉浮光掠影一晃而过,腰间的手松了又紧,再凝眸,黑衣首领猛地喷出一口血箭,单膝支地,已无还手之力。
想不得许多,她脱口道:“我们快走!”
山雨欲来,雪水即将兜头罩下,黑影携着丝丝冷意爬上脚背,云霁半眯着眼,再次将她拉回身边。
“不,那边不能去。”
说罢,揽过她腰身,螓首按入自己肩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脚蹬青云凭空一跃,纵身谷底!
苍穹如墨,星月无光,沉重得仿佛压在人心上,喘不过气来。
岐山外围的草场上帐篷林立,炬火通明,哀声化作一曲悲歌,渐飘渐远,沉沉渺渺地落在已成废墟的猎场上。玄甲守卫列阵在前,手持银矛,神情严峻,身形立得笔直,像一根根紧绷的弦随时划破天幕,只等帝王一声令下。
“报!西边四组归队完毕,无任何发现!”
“报!东边三组归队完毕,无任何发现!”
皇帝一下又一下地捋着胡须,未置一词,满座屏声静气,宽阔的主帐只闻风声烛火声,橘光跃动,影影绰绰,撩拨着众人的心弦。
终于,云霖迈步上前,恭敬道:“父皇,天色已晚,搜救诸多不便,不如……”
余音消失在皇帝抬起的手中。
气氛略显僵持,未受伤的大臣虽噤声端坐,游移的目光却透露出了不安,一直沉默的云霆轻抖袖袍,起身缓和道:“父皇,儿臣去迎迎大皇兄。”说罢便出了营帐。
不一会儿,帐外传来些微的铠甲碰撞声,帘卷西风,两道伟岸的身影映入眼前。为首的人身着蟒袍玉带,光华耀目,只是脸色苍白,袖间尚有血痕,不是云霄是谁?
“宣房太医来。”皇帝摆摆手,示意云霄入座,身后的太监总管范德玉行了礼,弓着身子悄声退了出去。
“谢父皇,儿臣的伤不要紧,幸有所获。”他顿了顿,“在山脚下,禁卫军发现了数名黑衣人的尸体,皆已血肉模糊,辨认不能。儿臣大致推断了下尸体被冲刷下来的方向,沿途搜寻,最后在一处断崖寻得此物。”
小太监接过云霄手中之物,捧过头顶,呈圣过目。皇帝只扫了一眼,心中已有数。
“这是老三大败江浙水寇那年,朕赐给他的。”
忽然,帐外一角似有重物跌落,紧接着传来婢女的惊呼:“娘娘——”
皇帝眉峰攒起,襟袂振开,划过一道金色弧线,负手在后疾步出了帐篷。婢女正不知如何是好,见是皇帝,哭着跪倒在地,皇帝抱起昏迷的靳妃,扬首吩咐道:“传朕旨意,所有人返回碧落宫,明早再行搜索。”
“是!”
碧落宫内。
廊腰缦回,风过穿堂,拂过天青色琉璃宫灯,次第掀开累缎垂丝,纷纷扬扬,人影绰约。茶几中央置着珐琅缠枝菊纹炉,轻烟袅袅,浮上水色云顶,宁静以致远。珠帘一阵晃动,梦魇似气泡,脆声乍破,软榻上的女子猛地坐起身来,目含惊惧。
“霁儿!”
“暖儿,你醒了。”一双健臂环上腰间,支撑着她虚软无力的身躯。
双眼逐渐清明,环视周围,她心头的恐惧愈盛,细白的柔荑紧紧攀上他的手臂,转瞬泪盈于睫。
“皇上,霁儿他——”
“他不会有事的,你且放宽心。”大掌向外摊开,隐于暗处的宫女立时移步上前,奉上一早准备好的汤药,“来,先饮药,不然心疾又要发作了。”
经他一说,靳妃方觉心口突突地跳,玉手暗自压住,却是看也没看那药一眼,微喘地问:“皇上……明日何时开始搜山?”
“辰时。”皇帝沉稳的嗓音在额前泛开,稍稍镇住了她慌乱的神思,“霄儿受了伤,其他将领也情况不一,朕让老二同老四亲自带兵去。”
靳妃轻垂螓首,美目隐现一丝不安,弱声却坚定地道:“臣妾斗胆……恳请皇上明日让臣妾随同禁卫军上山。”
闻言,皇帝将玉碗一置,薄斥道:“胡闹!你这是什么身子,由得跟他们去吗?”
靳妃神情戚戚,却不见惧色,语声缓流如水,一点一滴淌入皇帝的耳朵,“霈儿自幼孱弱,臣妾只得忍痛送他去少室养身修行,终年不得见。好在霁儿孝思不匮,虽有征战远行,总归长在身边。如今他生死未卜,臣妾如何能安坐宫中?与其白发送黑发,这药,不喝也罢。”
说完,她略掀碗沿,浓稠的药汁一倾而出,尽数落在了天工锦丝毯上,污痕斑斑。
“好、好!”皇帝怒极反笑,眼睛扫过在场的众人,厉道:“明日谁若拦着靳妃,朕便摘了他的脑袋!”
话一出,宫女太监们立时哗啦啦地跪了一地,个个哆嗦着身子,头冒冷汗。这话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听得皇帝冷哼一声,猛一甩袖踏出了月眠宫。
待皇帝走远了,溪日起身遣了几个小宫女清理残迹,一阵窸窣之声,掩不住靳妃低低地叹息,稍稍抬头,见她倦怠地倚在红木床沿,双眼紧闭。
“娘娘,有二殿下和四殿下在,您为何还要……”溪日把被角往上掖了掖,不解地问。
“正因为他们在,本宫才不放心啊……”靳妃柳眉颦蹙,言语淡然,隐藏的深意却让溪日微微一栗,心下暗忖,也难怪娘娘不愿坦言,皇上岂会相信?皇族间的勾心斗角,最是说不清道不明。
“即便如此,娘娘又何苦惹怒皇上,伤了感情。”
靳妃扯开一抹极浅的笑,眼神望向了层层帷幔的尽头,往事随着起伏的紫色波浪汹涌回潮,她闭了闭眼,定了心神道:“不激怒他,如何得见萧太守?”
一语惊醒,溪日福了福身,道:“奴婢这就去宣。”
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此时,新熬的药也端了上来,她眉也未皱地一口饮下,苦涩袭来,味蕾不觉,倒象是揉进了愁绪里。
“多年感情又岂是这些小事能够伤损的……”
碧落宫毕竟只是行宫,养会儿神的功夫萧羽隽就到了,随行的男子清风峻节,举止从容。此时,靳妃已经穿戴整齐,鬓容精致,几乎看不出病态。
“臣见过娘娘。”
“诸位不必多礼,后宫一贯男子禁入,为免横生枝节,本宫便长话短说了,不过在此之前,望萧大人介绍一下。”
萧羽隽微微躬身,答道:“回娘娘的话,这位便是暗卫统领殷先生。”
靳妃颔首,似早有耳闻,也不多问,只道:“本宫想让你们明日带着暗卫参与搜山。”
“不瞒娘娘,自收到消息始,我们就私下拟了一套方案,如今一切就绪,只等天明,还请娘娘放心,三爷吉人天相,定会安然无恙。”
靳妃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对了,为何不见燕将军?”
这下可问倒萧羽隽了,他自是不认得燕夕的,倒是一直没出声的楚寒夜答道:“燕将军已在赶来的途中,明日傍晚便到。”
“本宫知晓了,一会儿本宫要去佛堂念经,你们先退下吧,望明日二位传来佳音。”靳妃疲惫地摆了摆手,由溪日扶着进了内室。
“臣告退。”行过礼,两线身影匆匆地融入了漆黑的夜色之中,惟剩身后的数盏宫灯杳杳地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