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一听顾

38、他还活着

　　不明所以的采薇被接进宫来，棣之生怕她冲撞了帝王，一路上都在跟她讲宫中的规矩，话到最后，他握住她的手，“采薇，别担心，我就在外头。”

　　采薇点头，而后下车，走进宫门，再回头，棣之仍站在马车边，翘首望她。

　　承安殿长长的明烛燃了一半，点点滴滴的烛泪蜿蜒而下，帝王背对着她站在高台上，四周空无一人。

　　“不必行礼。”出乎意料，皇帝的声音虽然威严，却很温和。

　　她只好站着，按照棣之的嘱咐，垂首不语。

　　“陆，回，青。”他说出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艰涩。

　　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父亲的名字，会从当今圣上的口中说出来，大惊之下，几乎忘了礼数，直问道：“皇上怎么会知道我父亲的名字？”

　　圣上似乎发出了一声笑，又似发出了一声叹。转缓缓转过身来，看她的眼神并不想是一个帝王看臣子之妻的眼神，反倒像是个长辈，看着晚辈。

　　他摊开手来，采薇一眼便认出，那半根断簪，正是回青交给她的落钱簪。

　　心中一动，想起父亲交代的事情来，难道，皇上便是父亲的那位故人？转念又急忙摇头，这怎么可能。

　　“另一半呢？”

　　皇上这样说，她便只好从怀中掏出另外半截玉簪，两半接洽起来，分毫不差。

　　握着那合为一体的簪子，帝王微微牵起嘴角，笑容却有些落寞，“落钱簪。”

　　采薇的思绪瞬间便乱成了一团浆糊，皇上当真知道这簪子的名字，那么，他便是父亲的故人了，一个秦楼小倌，一个九五之尊，如何会是故人？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皇上并未解释，继续问道：“回青还好么？”

　　采薇鼻子一算，看来，皇上还不知道父亲已经去世的消息，她手抚上衣摆下的葫芦，“爹爹，已经病逝了。”

　　皇上似是一怔，采薇继续道：“皇上认得这簪子，想必便是爹爹说的故人，爹爹离世之前曾交代我，若是遇到了认得簪子的人，就告诉他，簪子极好，他从未戴过，不慎跌了，实在抱歉。还有……那个人，还活着。”

　　“什么？”帝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最后一句，说了什么？”

　　采薇重复：“那个人，还活着。”

　　“他还活着……”

　　采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掌控着昭国天下的男人，竟然在这一瞬间滚下热泪，他接连上前几步，状若癫狂得捏住了她的肩膀，“你说，他还活着？”

　　他一遍遍地重复，好像疯了一般。

　　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失态？那个人，又是谁？

　　“他在哪儿？他在哪儿？告诉朕，他在哪儿？！”

　　他问得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响，惊动了殿外的守卫，“皇上——”

　　“滚！都给朕滚！”

　　他大吼之下，外头即刻鸦雀无声。

　　采薇勉强挣扎着，“我不知道皇上说的是谁。”

　　“金堂！金堂！他在哪儿？！”

　　采薇愣住了，连挣扎也忘记，金堂……

　　她尽量平静了语气：“自父亲去世，老金头送我离开快绿阁，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皇上接连倒退几步，在殿内胡乱地转着圈，忽而顿住，“朕要去找他！”

　　他紧紧握着那玉簪，断口刺破了他的手掌也未发觉。

　　采薇不敢多言，唯有看着他不断重复着那句话，竟毫不避忌地从御座之下的暗格中取出一副卷轴来，自顾自地打开，满是欢喜得神色。

　　疯了，果然疯了……

　　她微微叹息，却见画上画着个男子，手中持笛，言笑晏晏，金衣耀耀，风华绝代。

　　这是谁？

　　采薇上前一步，尽管知道失宜，还是忍不住发问：“这是金堂？”

　　皇上微微顿住，有些迷茫地看向她，“是朕画得不好吗？”

　　那痴痴的模样，哪里像个帝王。

　　“不是不好……”她略微迟疑，“只是，我所认识的金堂，是个白发苍苍，皱纹满面的老人，而画上的……”

　　皇上愣住，半响没有说话，忽而勃然大怒，“你胡说什么，金堂怎么可能是那副模样，论年纪，他比朕还小些！”

　　采薇退避一步，“民女不敢说谎。”

　　“不可能……不可能……”他重新看向那幅画，而后走到采薇身后，将画也给她看，“你，好好看看。”

　　这幅画也不知道贝反复翻看了多少次，边缘已经微微泛黄，至少是数十年前所画，采薇仔细地看着，本想说这绝对不是金堂，但看到画中人那双眸子，她忽而愣住了。

　　这双眼睛，的确和记忆之中金堂的眼睛重叠起来，尤其，是他看向父亲的时候……

　　画中人如此耀眼，又怎么会变成一个那般迟暮的老人？她再仔细看了几遍，皇上催促道：“是不是金堂？”

　　她迟疑着点了点头，“眼睛的确很像……”

　　皇上如释重负地笑了，如孩童般自语，“朕就知道，金堂一定还活着。他怎么会老？他是在躲我，一定是这样。”

　　他目光游移着，忽而又看向采薇，“你将他的样子画下来，朕要派人去找他！”

　　“来人！”

　　他一声大喊，自有宫人忙不迭地推门进来，“皇上。”

　　“摆驾御书房。”

　　那宫人迟疑了一下，身后转出一个人来，手中还端着什么。

　　“皇上，还是先进了补汤吧？”

　　承安殿的烛火因风而摇曳，皇上凝视着那小小的药碗，狂喜散去，转为凝重，那端碗的太监紧缩着身子，冷汗直流，几乎连碗也端不住。片刻的凝重之后，皇上忽而又带了几分笑意，“好。”

　　皇上的身体看起来是有些虚弱，采薇也并未多想，皇上却端着药碗定定看着她，直看得她头皮发麻。

　　“朕的时间不多了。”

　　忽而说出这句话，帝王将补汤一饮而尽。

　　不多时，他面上便泛起红晕，气色好看了许多，看来，的确是大补之物，但他的精神，却一下子萎靡了下去，带些昏昏欲睡的意思。

　　采薇上前两步，“皇上？”

　　他摇了摇头，将汤碗放回盘上，向采薇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