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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一个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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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声里,东方未晞。
不知何故,秦棣之有些心神不宁。
打开门来,白雪皑皑,依靠在门边的扫帚也已覆了一层落雪,他拿起扫帚,自门前开始,一点点将雪扫开,唰唰的声音干净地如落雨声。
父母已起,却还赖在屋子里,只等着乖儿子做完早饭再出来。
扫着扫着,棣之的视线忽而落在一处黑色上,初时只以为是散落枯枝,但细看时,猛然大惊,他丢下扫帚,快步跑去,果然,是一个人。
素白的衣裳,蜷在雪地里,好像一只小兽,一动不动的,墨发散开,黑白分明。
“采薇?”他将她翻转过来,见她紧闭着双眼,睫毛和发梢上皆是寒霜,青紫的嘴唇失了血色,不住得颤抖。
她手中紧紧握着什么东西,拿起一看,却是一个小小的青色瓷瓶。
“采薇!”他喊着她的名字,摇晃了几下,怀中之人却毫无反应,他不得不一把将她抱起,即使隔着衣裳,也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寒气丝丝入骨。
“爹,娘,快出来!”
稍等不开,再顾不得礼数,他径直踹开了二老的门。
“怎么了?”怨声四起,但一看到他怀中冰凌般的采薇,两人也俱是神色大变。
“快,把她放在床上。老头,去烧热水。”
秦济应着,鞋也顾不得穿,直接蹦了出去。
“娘,那我呢?”
“你?你也出去!我要给她脱衣服,你不能待在这儿!”
秦棣之被哄了出去,左右无奈,只能去帮父亲。
白雨将采薇的衣裳尽数脱去,塞进被窝里,又搬来家中所以的被褥,一一压上,等着她自行缓解。很快,采薇就从完全冻僵的状态稍稍恢复了一些,发抖得更加厉害了。
秦棣之端来热水,白雨用毛巾沾了热水,待稍温些,便从她的脸颊开始,一路向下,擦遍四肢躯体,如此重复几遍,采薇的颤抖稍稍缓和了一些,但仍没有醒过来。
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稍稍润湿了她的嘴唇,白雨给她盖好被子,终于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要靠她自己恢复了。
一出门,就迎上了棣之焦急的目光,“娘,采薇怎么样了?”
她心里好笑,自己这个儿子,还从没急成这样过,但面上还是卖着关子,叹了口气。
“她怎么了,你说啊!”棣之几乎要跳脚,白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盛着凉透的水的盆子放在他手上,“她没事!手上有些冻伤,不打紧,醒过来就好了!”
棣之松了口气,“那我去看看她。”
“诶,回来。”白雨拽住他,嬉笑着,“她可没穿衣服,你真要进去?”
“这……”棣之闹了个大红脸,“算了。”
白雨哈哈一笑,“你在门口守着,有事儿再叫我。”
她走了,秦济自然也跟在后头,到了秦棣之看不见的地方,两人停了下来,秦济忙问:“那姑娘怎么样,是真没事吧?”
“没事是没事。”白雨擎着下巴,若有所思,“只不过,她那件衣裳是极好的料子,普通人家可穿不起,难不成——是哪户人家的小姐?”
“不会吧?”秦济瞪大了眼睛,低声道:“棣之还说她因为一点儿银子在街上受了欺负,又亲自买菜,怎么可能是哪户人家的小姐。”
白雨瞄他一眼,笑吟吟道:“不是更好,这么标致的姑娘,我巴不得她留下来给咱们棣之做媳妇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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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悠悠,过客匆匆
潮起潮落,转瞬白头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韶华灼灼,梧桐潇潇
恩恩怨怨,几人看透
求之不得,弃之不舍
来世他生,来世他生
无尽无休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
情深情浅,搔短白头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韶华灼灼,梧桐潇潇
笛箫相和,能闻几回
求之不得,弃之不舍
来世他生,来世他生
无尽无休
“薇儿,你怎么又随意翻爹的东西。”他皱着眉,将案上的纸慌乱掩起。
“爹,这是什么呀?”年幼的她仰着头,天真稚气。
他沉默了一下,“你不懂。”
“不懂是什么呀?”她笑嘻嘻的。
回青揉了揉她的脑袋,“是个故事。”
“爹……”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她悠悠睁开眼睛,简陋的房间,陌生的感觉。
“采薇,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响起,似乎满是欣喜,“你知道吗?你都昏迷三天了!”
采薇侧过头,盯了他好一会儿,这才认出了他——秦棣之。
她左右看着,这里,大约是棣之的家吧?可是,自己怎么会在这儿?昏迷了三天……三天……
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画面,让她头痛欲裂。
她想伸出手来揉一揉发疼的脑袋,却发现胳膊凉凉的,是光的。
面上一红,棣之已经背过了身去,有些紧张地解释:“是我娘给你换的衣服,你昏迷在雪地里,我只是进来照看你……”
雪地……
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夜晚,寒风如刀割着面颊,她跌跌撞撞地走在大雪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喘息。
原来,不知不觉,竟跑到了棣之家。
自己是跑出来了,可是老金头呢?还有,爹爹呢?
那个盛着骨灰的青瓷瓶……她一下慌了神,用眼神四处搜索着。
“你在找什么?”棣之将她所以的东西都捧来,那小小的青瓷瓶,赫然放在最上面。
“这个?”
她点头,匆匆接过瓷瓶,张皇地缩进被子里。
这瓷瓶冰凉,却是她如今对父亲的唯一寄托。
“采薇……”秦棣之皱起眉头,眼神忧虑,“你怎么了?”
默然无声之中,一行泪水自她的眼角流下。
他又一次尝到了慌乱的感觉,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笨拙地重复,“你别哭啊……”
外头忽而传来了陌生的声音,他们凝神细听,却是一个粗阔的声音,“喂,你两个,见过画像上这个人吗?”
采薇一惊,是他们,是他们追来了!
“画像上这个人……”秦济夫妇的声音,异口同声的:“没见过!”
“真的没见过?”
“谁要骗你!”
来人烦躁地嘟嚷,“这死丫头,哪儿也寻不着,难道长翅膀飞了不成!”
那声音渐渐远去了,秦棣之皱紧了眉头,侧眼看向采薇,那人,显然是为了采薇而来。
采薇紧张得无法呼吸,如果他问,自己该怎么说呢?是说自己从小在春常街长大,说自己在□□宴前夕逃了出来,还是说自己无处可去,求他收留?
她很想据实以答,但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回青已经去世,老金头不知如何,娘亲……她该认命,她没有娘,从来没有。
秦棣之注意着她神情的变化,却猜不出意思,稍稍沉默了一下,“你好好休息,将衣服穿上,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他一退出去,便收到了父母奇怪的注视。
无心搭理,只好熟视无睹,径自往山洞去。
二老静默了一会儿,白雨叹了一声,“罢了,还是我去问问吧。”
“问谁?”
“采薇!”
她拨开老头,敲了敲门,独自进去。
采薇已经穿上了中衣,宽宽落落的,并不太合身,一双眼睛看向她,尽管她没有说,但还是能够看出她的紧张来。
白雨掩饰着咳嗽了一声,摸到床边坐下,“采薇啊……”想了好半天,只是问:“你,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吗?”
采薇攥着被子,低头不语。
“额,那,那,那……那也不重要!”她微微压低声音,一副站在同一战线的模样,“有些事你要是不想说,那就算了,我们不会逼你的。你要是没地方去,尽管在这里住下,住多久都没问题的!还有,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都告诉我,山药粥好不好,棣之最拿手了,我马上让棣之给你做啊……”
采薇稍稍放松了些,却还是没说话。
白雨幅度夸张地后仰了一下,心中暗忖,这姑娘不会是哑巴了吧?
咳嗽两声,继续问:“你觉得身子好点儿没有?额,那个,那个嗓子,嗓子没事吧?”
她说的支支吾吾,采薇愣了一下,心中猛得升起了一个念头——如果自己是个哑巴,是不是就不用透露身世了呢?
这边儿白雨还在问这问那,采薇打定主意,张了张口。
白雨一惊,掏了掏耳朵,凑近了,就差贴在她嘴巴边儿了,但还是什么声音也没有。
“你,你说话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采薇一张一合的嘴唇,恨不得给自己的乌鸦嘴两个巴掌。
采薇指着自己的喉咙,做出惊慌的样子,似乎是在说话,但最多却只是发出了啊啊的声音。
“我的老天爷。”白雨摸着额头站了起来,“你,你别慌啊,我这就让棣之去给你找个大夫来!”
她磕磕绊绊地跑了出去,采薇侧过头,将手中的小瓷瓶紧了又紧。
爹爹,女儿不是故意说谎的。
她不过是不想一再说谎,却并未想到,这唯一的一个谎,也是将感情放在悬崖边缘,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
大夫很快就请到了,棣之站在一边,目光含忧。
采薇穿着白雨的衣裳,略大了些,就更衬得她身子单薄。大夫把了一会儿脉,又检查了一番,终于是罢手了,“喉间并未有什么损伤,脉象也无异常,不应该出现失语的症状啊。”
“不应该?不应该是什么意思。”白雨恨不得揪着他的胡子拉起来质问,“你到底是不是大夫,一个好端端的姑娘不会说话了,总有个原因吧?”
“这个……”大夫汗颜,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道:“那或许,或许是受了什么刺激,也有可能会出现这种症状……”
“刺激?”白雨不说话了,采薇那么大雪夜的昏倒在他们家门口,说没受刺激,鬼都不信啊!
采薇低下头,不敢再直面这一家人的目光。
秦济咳嗽一声,“要真是这样,有什么法子治吗?”
大夫站了起来,“此乃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老朽无能,告辞告辞。”
“那我送送大夫。”秦济拉了拉白雨,后者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了出去。
一室寂静。
秦棣之走向她,而她专心地绞着衣角。
走到面前,他屈膝蹲了下来,手撑着床沿,抬头看她。
她脸上的泪痕还未干,眼神闪躲,上一次见她时,她还是那么天真无邪的模样,是什么,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给她的眼中加了畏惧和忧伤。
他抿了抿唇,思考片刻,只想得起问她饿不饿,“你想喝山药粥吗?我去给你做吧。”
采薇一愣,面前的男子剑眉星目,而眸光温柔如许。
她只有下意识地点头,好让自己从他的注视下挣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