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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窃案 ...

  •   第二章窃案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无非是再撬开一扇门,排闼直入。此人行囊中却没甚么货物,几大箱子全是书和一些墨卷,此外就是随身物品并一袋通宝,大约几百钱。倒是里间找到个沉甸甸的匣子,在灯下打开,里头各种金银玉器珍珠玛瑙,香气浓郁,宝光灿烂,四哥那块蚩尤麟也妥妥当当用绸布包着,放在这里头。

      永嘉吞了吞口水,忍住把蚩尤麟给四哥拿回去的念头,先给秀娘挑了一个挂满珍珠玛瑙的金步摇,嵌的五彩珠玉很是华美,转念一想,又放下,换了支晶莹通透的宝蓝琉璃簪子,再拿了一对嵌宝金指环,式样简单,但设计精巧,做四哥和秀娘两个的新婚贺礼。然后在匣子里翻翻找找,取出一枚模样敦实憨厚的银指环,抠出嵌的紫色宝石丢掉,将指环含在口里,一边当糖果吮着,一边继续翻,终于找到一对分量十足的金臂环和一副挂了好大一块锁片的纯金璎珞,捞起锁片咬一口,香软弹滑。永嘉只觉无比幸福,将那些零零碎碎或嵌或挂着的珠翠都弄掉,丢回盒子里,捧着其余的东西,一溜烟跑回了家,临走还没忘将这位貌美如花的奸商妥妥帖帖放回床上,还替他关好了门。

      这叫做盗亦有道,永嘉得意,我还是很厚道的嘛。

      不过,刘仲文可全然不是这样想的。

      当然,贼与失主的想法永远都是不同的。

      第二天,终于醒过来的刘仲文摸着自己额角上的大包,默默看着案上打开的匣子,匣子里面的珠宝被撒得满书案到处都是,少了几样,不多,还有些饰物镶嵌的昂贵宝石还在,底托却不见了,这里头最值钱的莫过于那块波斯猫儿眼,原本嵌在一挂璎珞上,偌大一挂璎珞被辛辛苦苦抱走,比之价高过无数倍的猫儿眼却留下了。

      这个偷儿好生奇怪。

      不过,也幸好猫儿眼还在,刘仲文掏出帕子,仔仔细细将它擦干净,包了起来收入怀中。刘家上下此番掏尽家底也不过凑出这么一匣子东西,还不晓得能否入了哪位权贵的眼,让刘家那位最得意的,却在僻处西北的秦州做了整整五年半长史的嫡系子弟,有个门路望上动一动。别的物事丢了,有新得的那块火精在,还勉强可说过去,若是这颗从汉代传下来的猫儿眼被盗,他便是倾家荡产,将自己零碎切了卖肉,也是赔不起的。

      但无论如何,被偷了东西,总是不大愉快的事情,刘仲文心胸再宽广,也免不了收起那柄笨贼遗落的石刀,以图后效。

      而一路抱着蚩尤珠的永嘉,尽管此次出行依旧穿戴得严严实实,遮住满身赤鳞和头上两根红润润的小角,还必须窝在马车里不得出去,但摸摸怀里大把的零嘴儿,还是心满意足地不得了,早已将这柄可做呈堂证供的刀子丢在了脑后。

      定阳镇从属于江南东道的衢州府常山县,本已偏僻,原先住的小开河村更是标准的穷苦山村,自五十多年前,四郎身体开始衰败,眼见着死期不远,为防着永嘉不通世事,日后难以独立生存,从而带着他出山见世面开始,屡次搬迁,选的定居处都是类似这样不起眼的所在,而四郎此次的目的地却是江南西道的江州府,毗邻鄱阳湖,繁华兴盛。

      永嘉趴在窗口看着外头大道上渐渐增多的路人和远处已然依稀望得到的高耸城墙,兴奋之余又有些糊涂,问四郎:“为甚么搬去这么个大城?城里种不得地,你又不会做生意,难道大家一起饿死?”

      四郎答道:“我快到日子啦,临死前,总得带你去认认当年大君和你娘认识的地方,日后便是见不到大君,时常回这里看看,也是个念想儿。”

      永嘉早听过当年阿爹是如何拐骗良家少女——陈郡谢氏惊才绝艳的十四娘——也就是他阿娘的英勇事迹,听到这话,忍不住撇撇嘴,道:“也好。也省得日后我去救他时,显得对他的事一无所知。”

      四郎默默扶了扶额头,忍不住劝道:“大君既然让我带你走,便存了叫你再不回九黎的心思,如今那边早换了不晓得多少代,只怕没多少人还记得大君的事情,你又何必巴巴赶过去,让他们再想起来?”

      永嘉很是不满:“阿爹被压在山底下,我做儿子的,总不能眼看着甚么都不做。原先不是有个叫沉香的,为了救他家阿娘,把一座山都挖开了么?他那么小小的力气都能做得到这种事,我当然更没问题。早点找到阿爹,正好叫他想个法子帮我赶紧长大,长了几百年才这么一点点高,磨死人了。”

      四郎叹口气:“你生来便是这样了,只怕大君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不然当初也不会只许了我四百年的寿命。按理说,大君一脉都是自打落地就晓得说话走路,要藏起身上的麟角只是一动念的事情,之后简直是见风就长,几个月便可成人,几年不吃不喝也是好端端的,四百年的光阴足够强大到横行世间。你却不同,便是日日守着蚩尤珠,还是长得极慢,四百年过去,只将将长到平常孩童四岁大小,而且麟角鲜明,迥异常人。若封住蚩尤珠,你的麟角倒是不见了,却一日日虚弱下去,只得靠金石勉强度日。以前还有我与秀娘为你掩护,等我死了,你还是这样子,着实难弄,难怪你烦恼。”

      永嘉满不在乎道:“这倒没甚么,反正守着珠子,隔几天躲在无人处取出来舔舔,我也饿不坏,你和秀娘便放心的死罢。”

      秀娘原本在车子的角落默默地坐着,好似在闭目养神,听到永嘉这话,忽然坐起身,脸上像冻了冰,一把掀开帘子,挪到了车子外头去。

      永嘉眨眨眼,悄悄问四郎:“她这样子,是恼了么?”

      四郎微笑:“不用管,女人嘛,总是莫名其妙的。”

      永嘉很是赞同,和四郎一起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换来秀娘两记冷森森的眼刀。

      江州果然是大城,在永嘉这样的土包子看来,物价着实高得吓人,最最普通的客栈,最最普通的房子,加三餐,一日竟要三十五文钱。永嘉刚刚藏好蚩尤珠,身上的麟角一时还收不住,只能躲在车里瞅着四郎在那里一枚枚望外递着香喷喷的通宝,一边肉痛,一边考虑要不要将怀里的金银取出那么一丢丢找个银楼卖了,好充实行囊,后来转念一想,以四郎的脾气,晓得这些金银的来路,定会要自己统统给那个美人奸商还回去,这可大大的不妥当。

      还是赶紧当零嘴儿啃完了罢,毁尸灭迹,消除罪证。

      四郎办好了手续,回转来付了车钱,拿起行李,和秀娘抱着永嘉进了店。见永嘉从头到脚蒙的严严实实,店主很是狐疑地望了望,四郎解释道:“孩子路上着了风寒,还没好。”

      店主释然,忙笑道:“春日里着了风可不易好,咱江州城里尽有好郎中,需要介绍只管说,我叫人领你们去。”

      四郎也殷殷谢了。

      永嘉缩在秀娘怀里小声嘟囔着:“每次都是风寒,也不晓得换换花样……嘶!痛……唔唔”

      秀娘底下掐他屁股的手指收了力气,温温柔柔看着他,柔声道:“我儿乖。”

      永嘉悲愤,女人甚么的,最讨厌了!

      头上长角身上披麟的怪模样显然不适合出门,自打住进店里,永嘉被迫足不出户,足足等到第三日午后,才终于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麟角已隐了下去,便兴高采烈捉住四郎道:“四哥四哥,我想出去逛逛!”

      他兴奋之余没留神力气大小,四郎本在榻上看书,被他拉的手臂几乎断掉,连忙笑着告饶道:“松手松手,小祖宗,我带你出去还不成么?不过咱俩可得说好了,再嘴馋也不准去啃人家车轮子!”

      永嘉翻了个白眼:“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你现在还说,不烦么?”

      车轮子甚么的,只有那么一丢丢包铁,不中吃,他笑眯眯的想,要吃,便得吃得酣畅淋漓,还要神不知鬼不觉才好,不过这个话,可决不能对四郎说。

      这会子秀娘去后院洗衣服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眼珠子转转,又道:“四哥,我想自己出去成不成?”

      四郎蹙眉:“不成,你自己出去我不放心。”

      永嘉安抚道:“没事没事,我断然不会惹祸的,比起外头那些人,我也是老人家了,即便出了甚么事,也会让着旁人的,你只管放心罢。”

      四郎只是摇头,坐起身穿鞋子,显见得是铁了心要带永嘉一起走,永嘉早一把将他重新按倒,笑眯眯道:“四哥,现如今你身子已弱得抱不动我了,还逞甚么强?安心养足气力才好领我去湖口镇,看看阿爹阿娘当年相识的地方长得甚么模样,这会子便不用劳烦你啦。”说完,不由分手扯过被子,将四郎团团裹住,还好心拍了拍。

      他力大,被子卷得极紧,四郎死期将近,本就衰弱,更是一时挣脱不开,眼睁睁看着永嘉笑嘻嘻地往外走,只来得及叮嘱一声:“不准闯祸!”

      永嘉回头笑着挥挥手:“只管放心罢!”

      四郎心中不由得涌上来浓浓的不安。

      这种不安持续到永嘉全须全影的回来,到第二日一行三人走了一趟湖口镇又返回,依旧没有消散。等到城里各处贴出了告示,道如今城中来了飞贼,警示居民晚上务必关门闭户,小心门窗,四郎的不安一下子到了顶点。

      他问永嘉:“这告示里说的飞贼,就是你罢!你又去偷吃了谁家的东西?”

      永嘉正色反问道:“怎么可能?我口袋里有吃的时候,绝不会偷别人的。”说完下意识捂了捂袖袋,那里头藏着半个手掌大一块金片,还没舍得吃完,只在无人处时常摸出来舔舔解馋。

      四郎叹口气,待要再说甚么,秀娘无声地递过来一盏茶水,温热的手指轻轻拂过四郎的手背,四郎看看她,微微一笑,终于甚么也没说。

      四郎烦恼的,大约只是永嘉有这个本事无法无天,自己却再没有多少时间去管束他,倒从没发愁过他家永嘉会不会吃亏。而敕命负责江南西道,此时正巡查到江州一带的监察御史李从佳,烦恼的便是他头上的乌纱帽了。

      飞贼不可怕,没文化又有胆气的飞贼才可怕。

      富人不可怕,有背景有地位的富人才可怕。

      任上出了案子不可怕,任上出了案子又被顶头上司抓个正着才最可怕。

      这一遭,他全赶上了。

      有背景有地位的卢少连卢小郎君,范阳卢氏嫡系嫡子,家资巨万就不说了,家里头但凡做官的,就没有低于五品过!这样的富人偏偏遭了飞贼,被偷的东西还都是卢小郎君的珍藏!飞贼居然还把好些被卢小郎君看做眼珠子的宝贝给拆零碎了!

      卢小郎君很生气,李御史很害怕。

      如果卢小郎君直接发作一场,甚至拎起鞭子抽他一顿,李御史或许还不会这么害怕,可是人家小郎君只是轻描淡写道:“我才来江州几天就遭了贼,看来这地面着实不太平,回家倒要和大哥好生说道说道。”

      李御史想说,这地面真的太平很久了,如果您不是十几大车的行李嚣张招摇地住进江州城,飞贼也不会盯上您。您丢了甚么,我给您补上还不成么?能不能不找家长?卢大郎那是当朝三品御史大夫,是他这等区区八品监察御史的顶头上司,这么小的事情,真心用不着惊动他老人家啊!

      当然这话不能直说,李御史很殷勤地接管了这原本是江州地方官的差事,向卢小郎君诚恳保证十天内破案,敬请小郎君放宽心。

      卢小郎君表示勉强接受,于是李御史更烦恼了。

      李御史烦恼,他手下的御史里行们不免压力倍增,每日里辛苦奔波在偌大的江州城大街小巷中,寻找可能的蛛丝马迹。

      同样身为御史里行的柳凤集和王希平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不过素来是魏晋佳公子风范的柳凤集,此时看起来居然也是一派云淡风轻,同僚们忙得恨不得脚不沾地,他却和王希平坐在浔阳楼头逍逍遥遥地品茶,而同席的,恰恰就是那个据说很恼火很生气,已经连门都不愿意出的卢小郎君,卢少连。

      卢小郎君年未弱冠,面白唇红,一身亮闪闪的遍地金锦袍,大红靴子白玉顶冠,腰里佩剑的剑鞘上还嵌着几大颗碧绿油青的玉石,整个人简直鲜艳极了,偏偏这么大红大绿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倒也不难看。

      他慢悠悠吃了一盏茶,才对背向窗子而坐的柳凤集笑道:“久闻子羽大名,今日才得一见,风采果然不凡。”

      柳凤集谦道:“不敢,仆乃萤火之光,不敢与小郎君争辉。”

      卢小郎君摆手:“哪里哪里,子羽当年白马入长安,在义阳公主的诗会上,峨冠博带,风姿翩翩,一句‘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话寻常草木知’夺得魁首,绝世之姿令世人引为神仙中人,吾虽未能适逢其会,但只是想想,已足够惊艳。”

      柳凤集还要再谦,早烦了装模作样的卢小郎君已经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对着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啧啧赞叹道:“果然好看。我一直好奇,眼高于顶又以美貌著称的广陵郡王会那么使劲夸奖的人,究竟长甚么模样,如今得见你一面,这辈子便不枉了。你这等美人,又出身柳家,何必汲汲营营走那劳什子科举宦途,步步受小人刁难,若肯乖乖陪义阳做几首诗,管保你官运亨通,钱帛滚滚而来。”

      柳凤集微笑道:“那么,卢小郎君又为甚么逃出长安?”

      卢少连语塞,微怒道:“最烦你们这些做御史的,耳目太灵,甚么都瞒不住,看在十二郎份上,不和你们计较。这话也就和你们说说,别给我外传,我不过最近和宜都玩得好些,贤妃娘娘就开始和我家影影绰绰提起了婚事,可是宜都今年才十岁,还是个娃娃,贤妃娘娘不在意,我可不能跟着胡闹。”

      他拍拍手,随即笑道:“不说这些,你给我递条子,说要见我,如今见着了,却怎么说?”

      柳凤集笑笑,坐在一旁的王希平接口道:“小郎君前日里遭贼,丢了不少东西,我等奉命追查此案,有些事不明,还请小郎君指点。”

      卢少连听了这话,登时怒火中烧:“那个小贼!被我捉到了,千刀万剐!他若好端端的拿走我也不心疼,偏偏把那些宝贝拆得七零八落,简直是暴殄天物,不可原谅!”

      王希平默默擦汗,敢情卢小郎君心疼的不是东西丢了,而是那个没文化的飞贼没有好生珍惜这些东西。

      “那么请问小郎君,失物单子共列出了二十七件物事,其中有二十二件后头注着拆损,不晓得都是哪些部分被拆走了?”

      卢少连气哄哄答道:“那个不开眼的小贼,只拿金银器,但凡嵌着宝石的,就把上头所有宝石都给我留下,盗走金银,要知道那些镶嵌工艺现在好些都已失传,他就这么给我拆了!!!拆得那叫一个干净,比最老到的金匠还厉害,宝石上毫无金银残留痕迹,简直像狗舔过一样。”

      那边永嘉在自己房里登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窃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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