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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他演尽了悲欢也无人相和的戏 ...

  •   杨鸣玉斟酌着手下的家境,每人给了一份足以安度余生的安家费,遣散了盗墓的伙计,专心在鸣玉坊当他的名角。可兵临城下,军前战士半死生,那些不知亡国恨的达官显贵都去了台湾听着商女隔江犹唱的□□花,他的戏,演尽悲欢有谁相和呢?
      1949年8月4日,湖南解放。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
      鸣玉坊的门再拦不住目不识丁的俗人,无产阶级的工农岂非都是目不识丁的?又有谁敢拦国家的主人呢?鸣玉坊的门也再拦不得女子,共产党讲求男女平等,哪里还能歧视妇女?连杨鸣玉所谓“梨园贱地”的场面话都说不得了,讲人人平等的共产党将昔日低贱的戏子称作了戏曲表演艺术家。看着那些听不懂诗词歌赋的人在台下丑态百出,杨鸣玉心灰意冷,再不登台。1950年的工商业改造,他索性将鸣玉坊捐给了国家。反正他的积蓄足以奉养师父,雨打梨花深闭门,在自己与世隔绝的小院中了此残生便是。
      风云动荡,四面墙已保不住他一世清净。1952年,政府清洗盗墓贼,长沙九门无一幸免。
      杨鸣玉正在房中唏嘘着二爷昔年的预言,感慨着那些被枪决的同行,庆幸二爷和芝伊提醒自己早早金盆洗手。一队警察便包围了院子。杨鸣玉淡静开门,见是自己昔日的伙计引了一队警察,见自己开门,他指着自己对警察说,“我说的盗墓贼,就是他。”昔日自己对他不薄,如今,竟带人来指认自己,杨鸣玉感叹世情凉薄的同时怒火腾起,想要他死的人,也应当付出代价。突然冲到了那个伙计的背后,旋身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扭转身体从他背后防守的死角制住了他。反正自己昔年盗墓的是被揭穿是死罪,不在乎再加上一条杀人罪。那一队警察的领导看出了他要下杀手,忙说道,“杨同志,请先放开他。他是我们的人证,您可以和他对质,但请不要动手伤人。”杨鸣玉也确实想问问这小子为何忘恩负义,点点头,“我带他进屋对质,你可以来作见证。我不会逃跑,也不会伤害你。”只要进屋处置了这小子,杨鸣玉便会自行了断,谁也休想让他进监狱受那些俗人的侮辱。
      警察随着杨鸣玉进了屋,随手关上了房门。屋中烛火摇曳了满地的冷清。杨鸣玉将那伙计垃圾般丢在地上,自顾自坐下,似乎完全不担心他会反抗、逃跑。在杨鸣玉积威之下,那伙计也确实不敢轻举妄动。杨鸣玉冷睨了他一眼,“杨某一向待你不薄,有何处对你不起?居然到警察那里指认杨某是盗墓贼?”尽管警察在旁,杨鸣玉仍是自承是盗墓贼,他做过的事,本就没打算抵赖,不就是一死么?那伙计居然振振有词,“你待我不薄?散伙时的安家费你给我的不是最少的那一份么?石头比我多了一倍、三子比我多了两倍,连死了的黑子他娘拿到的都比老子多。”杨鸣玉冷笑,“他们有父母在堂,你孤身一人,那笔钱还不够你娶妻生子过一辈子?”当给予成为了一种习惯,索取成了理所当然,给予的不够也成为了恨意的来源。杨鸣玉觉得人心让他恶心,反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自从夏清亭害他颠沛流离那个夜晚起,他便未离过身的匕首,杀了伙计后,自己的命也就该了结在这把匕首上了。冲那伙计念着□□上的规矩,“扒灰倒灶忘忠义,折足断手挖坑埋;贪水通风有关照,三刀六洞也难饶。”就要下手杀人,那警察忙拦住,“杨同志且慢动手”。杨鸣玉冷冷看了他一眼,双眸中不是愤怒,而是悲哀,一个没有任何希望却仍在坚持的人,岂非比一个怒气冲天的人更可怕?“此事与你无关,如果你不忍心看,不妨闭上眼睛。”那警察坚持,“杨同志先听我说句话可否?”杨鸣玉点点头,在那伙计后颈一捏,人就晕了过去。狗急尚且跳墙,他虽早存死志,却也不想死在这种宵小的濒死反扑下。
      那警察跪在了杨鸣玉面前,“杨同志您放心,您对我有恩,有我在绝不会让您有事。他所举报您的那些案子,我会全栽到他身上。您是无辜被他诬陷的。”杨鸣玉扶起了他,“你我似乎素昧平生。”警察道,“之前您手下的黑子就是我哥哥。我早年离家,我哥死后这么多年我娘有劳您照料了。”杨鸣玉淡淡道,“黑子是我害死的,替黑子奉养老人家是我给自己赎罪罢了。”警察摇头,“我哥的死因我清楚,杨同志不必自责。我感激您也不是为了您给老人家的金钱,而是为了你每次派人给我娘送钱,都会嘱托伙计对我娘以礼相待。放心,您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看着黑子的弟弟带走了那个伙计,杨鸣玉感到一阵讽刺,自己这种了无生趣的人死不了,伙计那种一心想活的更好的人偏偏活不成。
      孟渌清从屋中走出,“他真是黑子的弟弟?”杨鸣玉摇头,“鸣儿不知道。或许是吧,毕竟知晓黑子的事的人不多。”孟渌清蹙着眉,“指证你的那个伙计也不知道?”他认为那个警察所说的一切目的不过是为了稳住杨鸣玉,防止杨鸣玉下手杀了那伙计让他不好交代,也许明天他就会带足够多的人来抓杨鸣玉归案。杨鸣玉笑笑,他何尝看不出那个警察说的是假话?他会在警察抓他的前一刻了断自己,对他这样一个了无生趣的人来说,死生本就没有了意义。用自己的积蓄,师父足够安享晚年了吧?
      第二天,杨鸣玉被孟渌清打发去了鸣玉坊。他急需些爱好支撑他活下去,昔年沉迷的诗词、字画、金石篆刻,自从林芝伊走后对他都失去了吸引力。一个了无生趣的人是活不长的。
      从鸣玉坊回家,他的心情越发低落,径直回了房间和衣卧倒。待得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杨鸣玉惊诧师父未叫他起床练功,走到隔壁敲了敲师父的房门。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屋内收拾的井井有条,桌上放着一封信,上面是师父草草写的一行字“师父走了,勿念。”杨鸣玉脑中“嗡”一声,他太了解师父了。前天晚上师父发现了警察的不对劲,生怕自己会被依法枪决或是自戕,一定去了警察局自首。他一向明白,师父不惜用他的生命来卫护自己的平安。师父,您糊涂呀。
      他出了门向警察局走去,他去自首,盗墓的事本就是他做的,与师傅没有半点干系,他去自首一定能救回师父吧?半路上,他被昔日鸣玉坊的一个小生拦住,“班主,孟老板托我给您传个口信。”杨鸣玉停了脚步,听他传师父的的话,“昨天孟老板要我今日在这儿等您,说您今天一定会从这儿经过,要我传个口信您。他说他对不起您,昔日您中迷药的事,他一早知情,却未制止,要您恨他。还说让您不必去找他,否则他会比死更难过。”传完了令他莫名其妙的口信,他便自顾自去了。留下杨鸣玉一个人喃喃自语,“师父,您何必说这种谎话骗鸣儿?如果提前知晓夏清亭想对鸣儿不利,您定会不顾一切制止的。何必用谎话让鸣儿恨您?您的性子鸣儿知道,如果鸣儿换了您出来,您会做出比自尽惨烈百倍的事,可,您让鸣儿眼睁睁看着您为我去顶罪,替我去死么?”
      他沿着昨日师父走过的路走着,不只是为师父送行,也是为自己生命中最后一点美好送行。昔日夏清亭毁了师父的嗓子,他恨夏清亭,如今师父替自己走上了绝路,他又该恨谁?恨自己么?杀了自己替师父报仇么?
      他浑身脱力,随意坐到了一户人家的屋檐下。一个说书人正在这里口沫横飞地向别人说着市井游侠玉老板的传奇。故事中的玉老板娶了了仇人夏清亭的外甥女林芝伊,带着师父和万贯家财离开了衡阳,不知所踪。杨鸣玉苦笑,说书人妄改离分,从他讲述的幻梦中醒来才知,自己原不是这故事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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