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靖司

3、三號

　　女孩想要儘快地離開這所瘋人院，她一路上不出聲音地跟在納粹老師身後慢慢走，納粹老師走的快，女孩走得慢，好幾次差點就看不到她的納粹老師。

　　「最好管好妳的嘴巴，妳知道的。」進去前，納粹老師丟下這一句話，女孩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默默的跟在她身後，眼珠子左右觀察著，這是一棟很老舊的房子，但沉穩的木質色調可以感覺出久遠的年代感，長廊上有許多就是燈座，每個燈座上都有著一個小圖案，看起來很可愛，但與這個建築不太適合，奇怪的詭異感環繞在女孩周圍。

　　納粹老師也不管女孩的回答，自顧自地往前走著，當然，也沒有人會在乎女孩的感覺，直到他們走到一扇質樸的木門前停了下來。

　　納粹老師恭敬敲門，獲得回應後輕柔將門打開，女孩發誓她從未看過行為這麼溫柔的納粹老師，接著在女孩面前出現的，是桌上充斥著論文和手抄筆記的褐色檔案夾以及一堆文件堆成的房間，很顯然的，這是一間辦公室。

　　嗯………還有點高級的辦公室，竟然還有沙發跟茶几！

　　房間裡有三個人，氣氛很沉悶，但女孩習慣了，倒不如說沒有這樣的感覺她反而會坐立難安。

　　女孩見到了那個送她來的女人，女人搖了搖頭，摘下眼鏡用白色袖口擦了擦，接著帶回眼鏡打量著女孩，後來她陷入短暫的思考。

　　沉思結束後，她拿出了常用的鋼筆和筆記本，在上面寫下了什麼，又看一看女孩再繼續寫。

　　在這期間沒有人說一句話，等做完這些後，女人抬起頭看著女孩，好像在這一連串小動作之後就無所適從了。

　　坐在沙發中間的那個男人輕笑一聲後站到女孩面前，用著他沙啞的聲音解釋著，「很抱歉突然請妳過來，但有件事妳可以幫助我們嗎？」

　　女孩茫然了，他說什麼？幫助？她不覺得這個看起來光鮮亮麗的男人需要自己什麼幫忙，她只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女孩而已。

　　女孩垂下頭，眼睛盯著自己的交叉握緊的手，以前那個男人也是這樣告訴母親，還拿出一大堆鈔票，所以母親答應了，女孩永遠忘不了每天半夜從氣孔迴響出母親□□的叫聲。

　　女孩知道她不需要這麼做，她只需要在這間廢物學校順利畢業後就可以自由了，然後隨便找個工作，能餵飽自己一天三餐就可以了。

　　也許，在看到那些照片前她會天真的這麼想。

　　「我有選擇的機會嗎？」女孩諷刺的笑了。

　　男人顯然對女孩的回答感到驚訝，他和善的笑著，「當然，妳可以選擇妳想做的事，不會有人強迫妳。」

　　女孩對男人的話半信半疑，可是看到旁邊幾個人的表情，她馬上瞭解了，她不是笨蛋，所以看得出現在的情況是對自己最有利的。

　　不論這個男人需要什麼，他絕對有能力讓自己離開那間骯髒愚蠢的屋子。

　　來到這間學校的幾個月裡，她一直嚴格遵守著房間、浴室、餐廳、教室的四角生活，一直跟老女人在一起——或者納粹老師，或者偶爾來送飯的琴。

　　女孩無法否認，她仍然對人存有強烈恐懼感，生活在那間沒有人願意接近的屋子對她而言是幸福的，但卻也讓她足以忘記在外面生活的能力，以及她以前的生活、朋友，雖然她早已經忘記她們的名字與樣子了。
　　現在，她足夠厭煩在這裡了，她渴望自由，回到外面。
　　就算是她已經記不起〝外面〞的生活是什麼了………
　　大樓，商店？城市？

　　就像現在，女孩走來這裡的路上，這些該死的走廊看起來完全是一樣的，地板上是相同的花紋，剩下的東西全部是相同的，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夢裡。

　　女孩知道她已經上了惡魔的階梯，可是她感覺自己難得如此平靜，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她想做的決定，女孩第二次發自內心的開心。

　　「好，只要你給我需要的，我就會給你想要的。」女孩感覺心底放下一顆大石頭，她早該這麼說了，無論這男人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最後，終於讓自己做了決定。

　　男人笑得開心，「校長跟老師還說妳是個小彆扭不會答應呢，沒想到妳答應得爽快，是因為我有魅力嗎？」接著他走到女孩面前抬起手，這個動作讓菈米亞的身體瑟縮了一下。

　　男人輕柔拍拍女孩的頭後收回手，和藹的說著，「我知道妳經歷過什麼，也知道妳心底害怕著什麼，但以後，這些都不是你需要擔心的東西，妳只要想著，妳將來可以做什麼。」

　　女孩聽得不是很明白，她能理解的東西真的很有限，但她清楚的感受到這個男人的手放在自己頭上時那種不一樣的感覺，她緊閉著嘴巴，不讓自己的聲音洩露出一點點懦弱。

　　尤其是在那群娼婦面前。

　　男人推著女孩，將她的身體轉了方向，面對著門口，輕推了一把，「好了，現在我想要妳回去房間把東西收拾好。」

　　「不！」送她過來的那個女人不得不介入談話，試圖讓男人不要讓女孩離開。

　　「紫先生，請恕我無禮，但這個女孩是個罪人，她得等到罪行期滿才可以離開。」女人善於勸說別人，尤其是那些心智不定的人，她曾經讓許多人信服了她並同意她的論點。

　　男人輕推著女孩出門，試圖不讓她聽見接下來的談話，並答應她十五分鐘後在那小屋的門口等她，接著被稱為紫先生的那個男人表情凝重地轉身，並關上那扇看起來有點歷史的木門。

　　開始的一小會兒，女孩仍有些懷疑，這是不是那群渾蛋新想出整治她的把戲，可是過了一會兒，裡頭的人可能認為女孩已經不在這個地方，便放肆的交談著。

　　納粹老師沒有跟出來，她好像有點畏懼紫先生，女孩駐足一會，仔細凝聽從門縫中聽見微弱的聲音，是那個男人的聲音。

　　『這女孩如果再放任你們照顧，恐怕這世界上又得失去一個好孩子。』

　　『紫先生，你是說我們沒有資格？法研部的人什麼時候管到本校來？』

　　『諾女士，我想，在妳看了這些東西後，會完全改變妳的想法，今天早上法研部跟司管部都收到這些東西，自己好好等著吧………』

　　女孩知道男人所擁有的東西是什麼，可是他怎麼拿到的，難道跟紫千楓一樣嗎？

　　想到紫千楓，女孩覺得是不是該去跟她說一聲自己將離開那個令人厭惡的房子，可是又感到不需要，她跟紫千楓其實是不認識的，女孩只知道紫千楓是這個學校的學生，但其他的一無所知，更何況，紫千楓身上好像藏著許多自己不願意接觸的東西。

　　所以女孩放棄這個選擇，專心收拾她少少的私人物品。

　　女孩覺得有些奇怪，老女人通常都會在屋子裡的，可是她回屋子這麼久的卻還沒看到她，雖然可以逃離這個老女人，但這種不正常的情形讓女孩感到有些詭異，好像有什麼陰謀在暗中裡成形。

　　但對一無所有的自己又能怎樣？撇下這個奇怪的感覺，女孩提著小包往外走。還沒到門口她想起一本教科書放在隔壁的小教室，所以腳步一轉向教室走去。

　　一打開門，女孩就看到那個一眼就能讓人難以忘記的金髮女孩，而且她不是一個人。

　　老女人站在紫千楓的身邊，就像人體標本一樣用鐵稈串起，釘在鐵製的圓盤底座上，臉上，是驚恐的表情，鮮血從她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流出，但老女人的身體是乾淨的，一如以往一絲不苟的灰色長袍絲毫沒有沾染上任何髒汙。

　　女孩手上的提包掉落，可是她沒有尖叫，她非常明白，那是愚蠢的人所做的事，她只是看著，女孩知道紫千楓一定早就發現她進了這間屋子。

　　就像她想的一樣，紫千楓看了她一眼就又開始自己手上的動作，女孩看到虛無空氣裡似乎有淡淡的金色光芒隨著紫千楓的雙手流動。

　　最後當紫千楓撿起屍體旁的一塊小金屬時，她的眼神突然變了，變得冰冷凌厲，神情不再是那幅總是淡然一笑得悠然自得。

　　紫千楓將金屬收入口袋，然後雙眼直視著對面那個已經被她忽略很久的黑髮女孩，嘴唇輕啟，像是終於想到女孩的存在提出詢問，但卻被女孩搶先了。

　　「妳不逃嗎？」女孩說了之後才發現自己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她希望紫千楓不要太細心的發現這個錯誤。

　　不過很顯然地，紫千楓是個細心的女孩。

　　「逃了，不就代表人是我殺的？或者應該說，妳才是兇手，對嗎？」紫千楓的眼神讓女孩感覺被嘲笑了，可是她不討厭紫千楓這樣的眼神，比起剛才，紫千楓看著那只金屬的模樣冷酷又危險，使女孩想逃離她的身邊。

　　「妳如果想殺了我，不會等到我出聲。而妳不是兇手，我也不是。」女孩走進屋子，繞過桌子，靠在牆邊看著她與已經死亡老女人，就像是討論著事發現場的刑事人員一樣。

　　「妳把我從變成犯人的危險中解救出來，妳很聰明……呃………」

　　「安靜。」

　　「我想這時候可以不用安靜。」金髮女孩提出疑問。

　　女孩輕嘆，「我的名字叫做安靜，而不是請妳安靜。」安靜經常想她的父母在幫她取名時是不是希望自己安靜，不要一直提出問題，還是只單純的隨意起名。

　　紫千楓嘴唇輕勾，似乎想發出笑聲，但可能又覺得不太禮貌，硬是將表情控制住，「好的，安靜。」附和著自己，紫千楓的眼神也隨著閃了一下，「難道妳不怕我對妳做同樣的事情嗎？順便說一下，我的名字叫紫千楓，妳可以叫我千楓，或者是小楓。」

　　「我願意冒這個險。」安靜脫口而出，感到勇敢了一些，「順便說一下，我想小楓會好記些。」

　　「而且在之前我已經知道妳的名字了。」安靜回想著許多次聽到窗戶外學生們談論，十次有七次是在談論紫千楓。

　　「怎麼知道的？」紫千楓在屍體旁繞圈來回查看，像是想找出更多不一樣的東西，可惜她最後還是沒有如願。

　　安靜告訴她，納粹老師上課時都或多或少地談到了紫千楓，因為她太出風頭了，納粹老師要自己向她多學習，所以舉了很多有關紫千楓豐功偉業的事蹟。但是，安靜不會告訴她，她不太想說出口，那只會讓自己感覺與紫千楓的差距更大。

　　「在我剛剛來到這裏時，曾經跟妳相撞過……還記得嗎？」安靜倚靠著牆壁試著輕鬆地解釋，這對她來說真的是不容易，尤其是在這樣長久沒有與他人溝通的情況下。

　　紫千楓的臉第一次變得嚴肅起來，深深地皺著眉頭。她在思考過去的什麼時候見過安靜。

　　不，她記不起來了。

　　那晚去安靜和老女人的臥室時，她曾經凝視著這個黑髮女孩，認出她，但是她無法想起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見過她，她好像在夢裡見過她，所以她情不自禁吻了她。

　　紫千楓沒辦法記起之前發生過什麼，她的意識完全是空白一片。

　　她的父親，那個溫和的男人總是這麼告訴她，『別擔心』，然後，他會協助她非常緩慢地記起一切，她可以記起如何走路，如何說話，還有人們的名字。

　　但是她還是忘記了很多東西，也許這些東西從未進入過她的意識，也或許，是自己想遺忘那些東西，紫千楓不確定，但她很肯定的是她對這個黑髮女孩有著強烈的好感。

　　安靜看著紫千楓忽然的沉默，以為是她不想提起過去，便改變了話題，「我不住這裡了。」

　　「是嗎？」紫千楓沒注意到安靜難過的眼神，還是在記憶裡努力搜尋著。

　　安靜看到紫千楓的沉默，雖然還想跟她談一談，但她知道她該走了，那個男人快來接她了。

　　安靜離開牆壁走了出去，看到紫千楓仍然蹲在那裡似乎在研究著什麼，忍不住提醒她，「別在那裡太久，第二個發現妳的人不是我。」

　　「可是，第一個發現我的是妳。」紫千楓微笑著，像平常的表情一樣愉快。

　　就在安靜踏入她的新房間的同時，她聽到從外面傳來的吵鬧，這間學校包括校長在內一共十幾個人被開除了，使大家驚訝的是這些被開除的人都是資深老師及員工，同時，老女人的屍體被發現了。

　　發現屍體的是送晚餐的琴。

　　幾天後，那棟老舊的自己住了幾個星期的屋子被新任校長強制拆掉了，聽說在地下室裡挖出許多人與動物的白骨，還有一些使用黑魔術後的遺跡。

　　很快的，那棟房子的恐怖事蹟傳遍整間學校，但沒有人知道，之前那間房子住的是哪一個學生。

　　而紫千楓的名字，也沒有出現在傳聞中。

　　直到幾個星期後，安靜終於再一次見到她，可是，紫千楓似乎已經不認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