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烟雨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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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罩苏州小镇的烟雨绵密飘乎，似有诉不完的衷肠一般缠绵情长。
朦胧的青瓦白墙，悠然的小桥流水，苔藓活络在水石相接的地带，灼灼桃花飘摇在细雨斜风中。一切犹如浓淡恰好的水墨画一般，静谧而雅致。
后院的作坊里热气升腾，仿佛另一处世外桃源。一身素布白裙的我将伞收起，站在院中的荷池旁，瞧着坊里左右忙碌的背影，不禁勾起一抹悠悠笑意。
那人身上穿的青布薄衫被汗水浸湿，勾勒出肌里线条流畅刚毅的后背。光阴如白驹过隙，滔滔绝尘而去，他再也不是她第一次见的那个纤瘦少年，如今已然长成健挺俊朗的男人。屋内的身形不停地晃动，杀青和搓捻的工序他都行云流水地完成，搓团显毫则是茶叶成型的关键过程，双手感受着锅底的温度，边炒边用双手用力地将全部茶叶揉搓成小团，不时抖散，反复多次，搓至条形卷曲，茸毫显露，达八成干左右时，便进入了烘干过程。
他快速地起锅，将茶叶摊放在准备好的桑皮纸上，然后连纸放在锅面，文火烘至足干。得了闲他那人回头来看我，眉目清隽的脸上淌着汗对我笑，好看的五官舒展开来。若不是那人不会说话，也不喜与人相处，保准围在他身边的女子会多得像被蜜糖吸引而来的蚂蚁。
“傻笑什么劲，还不看着点锅里的茶！若是糊了，我可得罚你再去洞庭山上采十倍的茶芽回来，都给我炒好了，拿去白发给过往的路人喝。”他知是说的都是玩笑话，眼睛眯成了月牙，手却没有离开锅半分。
眼见锅里的茶叶干至水分适中，他回头抹了一把汗水，开始用手炒茶。茶叶是极其鲜嫩脆弱的，必须用柔软的双手才能最好地去感受茶叶的韧性与温度，所以在炒制的过程中必须做到手不离茶，茶不离锅，揉中带炒，炒中有揉，炒揉结合，连续操作，起锅即成。
他将炒好的茶叶盛在了斑竹条所编的篾子里，站在一边让站在屋外的我去看。
“不错。”我探着头看过去，炒成后的干茶条索紧结，白毫显露，色泽银绿碧翠，清香淡淡，“今日我们就卖碧螺春。”
他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在这店里，茶是必须是珍品，一月里只会卖一种茶，并且一天之内接待的客人也是少之又少。常言道茶需静品，饮茶以客少为贵，客众则宣，宣则雅趣乏矣。更为重要的是，到店里的往往会有许多身份特殊的客人，他们不希望被打扰，她也不想被其他客人影响生意。
“叮铃～”
大前门的青铜铃不紧不慢地响着，我打着伞跑到对面的屋檐下，慢悠悠地上了楼，伏在横棂栏杆上往下望。
入眼先是店门口那两株艳丽茂盛的桃树，从开店至今一直种在那里，绽放九瓣的桃花，装饰着来往生灵前世今生的绮梦。巷子外人烟稀少，一把撑开的青黄油纸伞吸引了她的注意。伞上轻描淡写地绘了几根翠竹，毛毛细雨落在伞上，就仿佛是刚冒出来的新竹抖落一身露水，柔韧清新，画得虽毫无章法却韵味深长。
那伞到了店外，伞下的人将油纸伞旋了一个转儿，抬起头来看檐下的招牌，却是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孩，穿得时尚大方，着实是与那把古朴的伞一点也不般配。更何况绘了竹子这样的坚毅植物，想必大多是男人才会有这样的喜好。时尚弄潮的小姑娘，打着一把旧伞，确是让她有几分兴趣。
但更让她感兴趣的，是自伞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妖异雾气。
“敖悟！客人来了。”我回身趴在另一边的栏杆上，对着楼下的敖悟叫了一声，他弯腰将竹篾端起，直起身时，汗湿的衣服已在肉眼无法看见的瞬间里变幻成另一身清爽的白麻衫。
我从另一个木梯下楼，站在楼梯间，见那女孩推开了门，却迟迟没有走进来，倒是将门反复开合了几次:“你们门上的铃铛是不是该换了？这么晃都不响，八成是坏了吧！”
“该响的时候，自然会响。”染香窝在沙发里，慵懒地将长发一拂，指了指楼梯:“你如果是来喝茶的，就跟她说。如果是来找茬的，就跟我说。”
女孩有些诧异，但嘴上却不输分毫:“你真幽默，是店里的老板娘么？现在开店的都不知道顾客就是上帝了吗？”
染香看也不看她，起身走到檀木大案后，从敖悟端着的竹篾里随意捻了一小把茶叶，心里却秋毫分明:“上帝眼拙了，她才是老板娘，喝茶请坐那边。”
我堆着笑从扶梯上走下来，替她拉开身旁的木椅转身坐在窗边:“她是店里的员工，脾气是直爽了些，但绝没有恶意。在我这店里客人你随意就好。”
她杏目瞪得圆圆的，不可置信地开口:“你是老板娘？逗我玩呢吧？这么年轻，看着跟我差不多大。”
“不逗你，我就是。”见小客人不相信，我又笃定地点了点头，“我只是看着比较年轻。”
女孩放心地坐在了木椅上，四下扫视了一番便开始絮絮叨叨:“这家店可真是奇怪，像个古董一样，店名也奇怪，门口种的是桃花还是樱花？看着真奇怪。竟然老板娘还这么年轻。我本来准备去超市血拼的，不知道怎么的就进了这么偏僻的小巷子，来了这个店里。另外，我还真有点口渴，给我随便上一壶茶吧。”
染香将拇指大小的一块黑色沉香焚燃，放在了仰莲缠叶的错金香炉里，馥郁幽然的香气立刻萦绕店中。她把玻璃杯都烫热，放了茶叶在杯中里。开始沿着杯壁倾倒适温的热水，悄悄摇晃茶杯，使茶叶充分浸润。
“你叫什么名字？”我避开了她所有的疑惑，坐在一旁的长椅上问道。
“苑辛。”
“很稀有的姓呢。”
“那是当然，我们祖上可是当大官的。嘿嘿……”
苑辛自来熟地介绍着自己，我却开了小差，目光不觉转到她放在门边的油纸伞上。苑辛许是发现我听得不认真，故意提高了音调:“你在看那把伞呐，那伞是我从家里的仓库里找出来的。看着挺老的东西了，但还能用，前几天我打着这伞去学校，别提多拉风了。不过我总觉得这伞是我家的吉祥物，所以就一直打着它了。”
“吉祥物？”我目光一凛，敏锐地捕捉到了伞上那游离着想要逃遁的淡雾，“何以见得呢？”
第一泡之后，染香将茶汤尚余三分之一，然后水续开始第二泡。第二泡茶汤正浓，她稍停了约两分钟，待干茶吸水伸展，再慢慢沿着杯壁冲水至满，等待着茶叶充分舒展。
“因为这把伞，我才不至于差点出车祸呢。”苑辛一副神秘的样子，“我抓着这伞的时候，就觉得好像有人在拉我，当时汽车与我擦肩而过，就差那么几秒。说出来你们都不信！我真看到有一只手在拉我！你说世界上不会真的有鬼吧……”
面前的女孩单纯真诚，看起来，那伞里的倒是有几分善意。我淡淡地笑了笑，伞上的雾气慢慢凝聚，飘向门边，想从门缝中遁走:“这还真是一把好伞。”
“那是，我估摸着应该是我们苑家的传家之宝吧。”苑辛脸上满是自豪的笑。
染香将泡好的茶放在苑辛的面前，斜着眼看了那油纸伞一眼，满不在乎地又窝回了沙发里。因为泡茶所用的都是玻璃茶具，可见杯中轻雾漂渺、澄清碧绿，朵朵茶芽嫩绿隐翠的美态。茶叶或徘徊飘舞，或游移于沉浮之间。
苑辛新奇地举着玻璃杯，左右观赏着里面的茶叶:“真是好看，闻着也很清香，这是什么茶？”
“碧螺春。”
苑辛小抿了一口，捧着杯子满是欢喜:“味道也很醇厚，好像还有花香在里面，没想到那个冷冰冰的大美女泡的茶还挺好喝。”
我正要告诉她为何其中会有花果之香，店门突然被打开，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那打算从门缝钻出去的淡雾受到了威慑，竟只一瞬就隐进伞里。
“阿桃，干嘛莽莽撞撞的？”我呵住了就差在屋子里上蹿下跳的阿桃。
她从檀木大案上拿起剩下的茶水就一饮而尽，气喘吁吁地说道:“超市的零食大减价，我好不容易挤了进去，都准备付账了，才发现忘了带钱包！”
“光顾着说话喝茶了，自超市大减价我竟然给忘了！”阿桃的话提醒了苑辛，她从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拍在桌子上:“不知道够不够，差了的下次我再补。先走了啊！”
“哎！你等我一块去！”阿桃从檀木案下抽出敖悟的钱包就跟了出去。
看着他们俩一溜烟就跑出很远，我才对着门的方向轻声道:“出来吧。”
听了我的话，那边却没有任何动静。我轻笑一声，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我念你虽有害人之心，却迷途知返，可以饶你魂飞魄散的惩戒。”
那靠在门边的伞剧烈地抖动着，离开了地面，在低空中转几个圈。烟雾随着旋转从伞内升起，升腾着形成了一个模糊人形，那烟雾全从伞内飞出后，油纸伞便了无生气地落到了地上，徒留一团人影的雾气发着淡淡青光。
我了然地起身，将系在腰间的小瓷瓶打开，倒出一片青绿鲜嫩的小叶放在苑辛没有喝完的茶杯中。杯中的水成股飞出，包裹了杯身，旋成水幕。等到杯水收回到杯中时，玻璃杯已经变成了一盏玄釉戏纹的斗笠茶杯，那翠绿的一叶茶浮在水上，晕开了满盏鲜绿光泽。
“请坐。”
轻雾飘然而至，悠悠地端着杯盏小酌一口。碧绿的茶水下肚，她才慢慢显出人形。原来是个穿着绿襦裙的姑娘，一派古人的装扮，发髻间插着一只折断的毛笔。
茶烟缭绕，雾气朦胧中，她缓缓开口:“我名叫青衫。乃是飘荡于天地间的一缕幽魂，后来才寄居于这伞中。”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烟雨来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