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上部)》袁子弋

51、第五十章

　　宫变
　　尚德殿的大道两旁林立着执戈的卫侍，一步一岗，面目冰冷，走在这样的路上，兰陵的心揪得紧紧的，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离烟，后者不期而遇地抬起头望他一眼，尽量微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去，把淡然的目光盯在兰陵的后脚，跟着不紧不慢地走，而手却不由自主地攥在一起，额上滑下一滴汗珠。
　　“别怕，我决不会让你出事的。”兰陵轻声道，也不回头，尽管心揪得死紧，脸色却丝毫不变，步履稳健地往前走。
　　不会让你有丝毫闪失！即使我今天死在这里了，也决不会让你有丝毫闪失！离烟，相信我！
　　姬妾悔恨的叙述，阴谋突然的曝露，兄弟的又一次背叛，大魏的又一次谋逆，无不如让我愕然当场，昨夜的震惊对于我的打击何止是一次欺骗与背叛？！简直就是一场浩劫！一场对我唯一残存下的一系的亲情的浩劫！当时的痛彻现在依旧撕扯着我的心肺，让我鲜血淋淋地面对着自己已经残缺不全，破败不堪的亲情！那是什么样的亲情啊？那样支离破碎，那样虚伪狡诈，那样狰狞恐怖，那样犹如恶魂缠身般让人难以化解，那样另我所有的兄弟、亲人前仆后继般地抓起我们共同的血脉把它变得如厉刃般锋利，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狠狠地插在我的心上！我的心经历了那么多不堪的过去，已经鲜血淋淋，为什么又要再一次受伤？
　　心已经千疮百孔了——而能够照料到这样致命伤痛的，我的身边竟然只有你！离烟，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的幸与不幸，最终在我身边的仍是你——为什么上天如此安排？让你总在我最危急的时刻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和我在一起。你为什么要跟我来？这次可能是赴死啊！离烟，我的承诺我已经负担不起，也不能负担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是我冷落得你还不够吗？可是我的心都已经疼了，你的心又怎么会不疼？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可为什么上天又让你来到我的身边？为什么当你帮我藏好匕首，抬眼淡然地望着我，轻轻地说一句：“让我也去！”我竟然会鬼使神差地答应？我不惧怕死亡，那是作为摄政王爷为失职而应当担负的罪责，可是为什么竟会卷入你？你的生命对我而言比自己的一切都更加重要，我可以看着宇文闵成亲近你，虽然我妒火中烧，但我知道他是能给你带来幸福和地位最适合的人选，所以我只能祝福你们，而别无他言，继续着我的醉生梦死，继续着我的堕落、逃避，我以为一切都会平淡，我会忘却一切，你也会忘却一切，但当生死之时，我不得不承认——我还是愿意和你在一起。但我不会让你和我一起去死，这是我的过错，与你无关。哪怕仅仅是为了先皇的遗诰，我也决不让你死！离烟，相信我！
　　兰陵笃定地迈进大殿，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强澹然：“哥哥——”
　　纬琦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猛看到兰陵身后的离烟不由一怔，随即又恢复了平常的音容笑貌：“摄政王爷！”说罢，就要走下台来见礼。
　　“不必拘泥了，何必呢？”
　　“王爷突然进宫，身体——已经好了吗？”
　　“好多了，所以才一早来看看，这些日子让哥哥受累了。”兰陵顺便地在侧翼坐了下来，离烟本分地立侍在后。
　　波澜不惊的声音让纬琦的嘴角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狡诈的光华：“哦？那倒是真快啊。当时太医还说什么脾胃虚热，静调养息，过劳伤神的也不是那么可怕啊！还害得我苦担心了半个月——究竟是你身体底子好，倘若是我天天吃春药，床第间又那么操劳，肯定是不行了——”说完瞥了一眼两人，兰陵皱起眉头，面色转赤，而身后的离烟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垂首而立，毫无反映。
　　“我来找你游湖——你替我操劳了这么久，我略好了些就想谢你，你，该不会驳我的面子吧？”
　　“今天？”
　　“对，我已经准备好了。”
　　纬琦又一笑：想诱捕我？鸿门宴吗？回身走到案几前，拿起酒壶：“也好啊，一来庆祝一下王爷您玉体好转，二来我也借此送些礼物给王爷了，这礼物我可是准备了好久呢！”
　　“你不是已经送给我以晴了吗？”
　　“以晴算什么？不过一个侍妾。何况伺候的又不好——”端着酒杯来到兰陵面前，手一抬，挡住他欲说的话，“否则又何必要离烟来伺候呢？是不是啊？”
　　兰陵的心微微一凛，手中已经被塞上了一只银杯。
　　“来，先喝一点淡酒，看你的嘴唇都干了。”
　　兰陵错愕地盯着纬琦，端着酒杯的手微微轻颤了一下，杯中立刻荡起薄薄的涟漪。
　　“怎么不喝，害怕我下毒害你啊？哈哈，哈哈——”纬琦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是玩笑，他已经笑得身体轻颤，“你啊，真是的！我是你九哥，玩笑一下就瞪着我作什么？喝吧，看你嘴干的。”说完右手轻拂过兰陵的面庞，目光流露出温暖的关怀——的确是毫无杀意的关怀！
　　兰陵眼睛酸涩起来：哥哥，你既然这样疼爱我，又为什么要叛乱？为什么又要欺骗我？
　　“王爷，奴婢也渴了，可以赏赐给奴婢一杯吗？”
　　“好啊！”纬琦的神色立刻冷竣下来，端着酒壶一步一步地移向离烟，离烟突然感到害怕起来，尽管没有抬起头，却分明感觉到纬琦森寒的目光透出的杀意。
　　兰陵看到纬琦的逼近和离烟不由自主的后退，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大喝一声：“哥哥！我喝了！”说罢端起银杯一饮而尽！“啊！”离烟惊叫出声：自己已经引开纬琦了，兰陵为什么还要喝那杯可能有毒的酒？
　　不料纬琦却毫不惊慌，淡淡一笑，继续向离烟走近：“你还要不要喝呢？”尽管他的手里只有酒壶而根本没有酒杯！
　　离烟惊慌至极点，看着微笑的纬琦阴森森地靠近，那张漂亮柔美的面庞变得如同厉鬼般可怖：“你真是该死啊！离烟！先皇竟然把虎符留给你！为什么？！啊？你这么护自己的主子，还有了半块虎符——可是还不是……”突然觉得腰际一凉，回过头去，兰陵正贴在自己身上，伸手一摸凉处再抬手一看——好多血！
　　“哼，兰陵！”纬琦满是血的手摸着兰陵满是泪水的面庞：“真没想到你会杀我呢！”
　　“啊！”被替换的禁卫军水泻一般冲了进来，看到自己的主子倒在地上，立刻想扑上来。
　　“放肆！退下！”离烟举起合拢的虎伏，用最大的声音呵斥道，心里却害怕到极点：这些所谓的禁卫军实则是纬琦的兵卫啊！如果……
　　“全都给我放下兵器！”宇文闵成大喝着跳进大殿：“你们已经被三万内城禁军包围了！城外的余孽已被剿灭！还不快束手就擒？不要自取灭亡！”
　　“以晴——”叛军中的一个惊讶地喊出声来，“你，你怎么会背叛——”
　　“凭王爷来自摄政王的白虎帆可以抵抗虎符吗？！”一身死士劲装的以晴冷然相对，“我们败了，投降吧。不要为了他的野心而丧了自己的命，而且他现在——”
　　以晴垂眼看着倒在兰陵怀里的纬琦，眼中一片淡然。
　　“亢朗——亢朗——”兵器坠地的声音不断响起，而后一片寂静。
　　“王爷。”离烟走到跪在地上的兰陵面前，轻声唤道。
　　兰陵却毫无反映，只是又紧紧地抱了抱倒在血泊里的纬琦，心如刀绞：“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