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上部)》袁子弋

17、第十六章

　　为兄
　　月华宫暖阁中香烟袅袅，玉妃看着两个怯怯的小孩子，对兰陵笑着说：“他们以后就搬到你那里住，你要好好替我照看他们，好歹你也是成了家的大人了。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
　　“我知道，母妃你放心吧，我和婷嫣会好好待他们的。”
　　一旁的元徵皱了皱眉头：“母妃，我们又何必自找麻烦。这两个孩子的母亲不过是个宫人，交给宫中的宫女养才合适。现在您接过来不能养，又交给兰陵，这样算什么呢？”
　　玉妃一听立刻柳眉倒竖，声音却依然很温柔恬静：“徵儿，你怎么能这样说呢？难道他们不是你们的兄弟手足吗？你何时变得这么狠心。我本是要把他们交给你的，但怕累及你分心政事才交给瑞儿，你倒气我给你添了麻烦了。”
　　“儿臣不是气母妃。只是这件事本就不干我们的事，各宫都不会理会的。我们这样不仅不会讨好，还很可能落人话柄，遭人嫉恨。连伊宁也说——”
　　“好了！我就不信照料两个丧母孩童能招来别人嫉恨。你们回去吧，我自己来照料他们！”玉妃气得□□不住起伏，像个小孩一样耍起脾气。
　　兰陵和端英对望了一眼，端英无可奈何地躬身道：“母妃息怒。是儿臣不对，母妃不要在他们身上耍脾气，非但宫规不准，皇后也不会答应的。他们还是让兰陵来照料，而一切费用就有我每月差人送去，这样就可以不劳烦母亲了。”
　　“哥哥，不用了，一切花消我还担得起。”
　　元徵低声道：“我要是不出钱又不出力，母亲她又要耍小孩脾气了！”
　　“哦。那，那好吧。”
　　玉妃此时才微微舒展娥眉：“这样才好。我最盼望你们手足间和睦些，也可以让皇上和皇后安心天下大事了。好了，你们回去吧，我该练琴了。”
　　“是，儿臣告退。”

　　两人走出月华宫，兰陵对身后的锦帔说道：“你先带他们回去，告诉敬嫔让离烟在东厢房收拾出两间来，一间作暖阁一间作书房，再给他们预备些衣服、笔砚、用具之类，再叫一个小婢到书院去——”
　　“王爷，奴婢知道了。不用您这样费心的，娘娘和奴婢们知道该怎么做的。”
　　“哦。”兰陵有些尴尬，自己的确太罗嗦了，“那你们就先回去吧。”
　　“是。”
　　看到两个男孩跟着锦帔走了，元徵问道：“你怎么不一道回去？还去哪里？”
　　“我要去看二哥，他前天去我那可我和婷嫣去给母妃请安去了，没有见到。所以今天我就去他那里，谢谢他送我的药。”
　　“那好，我也去。”说罢两人拉起手，并肩而行。
　　“他离开去封地的时候，应该是四年以前吧。哎，好久不见他了。”
　　“是。”
　　“他现在住哪里？外面的行宫吗？”
　　“不是。二哥在四哥那里。”
　　“什么？在颛坼的乌岢殿？”元徵站住脚。
　　“是啊，怎么了？”
　　元徵皱皱眉，不悦道：“他为什么非要住那里，我不去了。”
　　“可是——”
　　“你也不要去了。听我的话，现在大家都剑拔弩张，人人自危，凡是亲王都不要来往过密，更不要和颛坼往来。”
　　“哥哥，可四哥也是我们的兄弟啊。你何必这么警戒，反倒淡了我们兄弟间的情分。”
　　“兰陵，你别傻了！他只会恨我们的！这个‘四哥’根本是头虎豹，只会吃了你。总之，我是不会把他当哥哥的，他永远都是我的敌人！”眼中闪现着的冷芒让人看了虽身处酷暑之中亦不由心中寒意斗生。
　　“哥哥，你——”
　　“好了，别说了。走，我们改日再去邀二哥出来相见。”
　　兰陵任由他他拉着胳膊往回走，一路上默然不语，双眉紧锁，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辛酸——生在帝王之家虽然贵为亲王，可是兄弟间却要如此隔阂提防，甚至视为仇敌，是怎样的可怖和悲哀？接着心里有猛地一紧，自己已经册封已必，大婚成人，对这些已经再也无法逃避。他抬眼看，宫阁屋殿上的晴空似乎已经变得愈来愈暗罹，再也不见那些红墙碧瓦，金碧辉煌。

　　兰陵回到兰昕阁，刚走进暖阁敬嫔就迎了上来：“王爷，臣妾已经把两个皇弟安排在……”
　　“知道了。我不太舒服，想一个人躺一会，你们都出去吧。”
　　“王爷，您没事吧？要不要传太医？”敬嫔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不必了，你们都出去！我心烦！”
　　敬嫔看他像要发起火来，只好低声道了句“臣妾告退”带着所有宫女退了下去，离烟看了他一眼，见他已经合衣躺在了塌上闭眼假寐，心里奇怪他为什么这么动气，但也不敢乱问，一起走了出去。
　　兰陵闭着眼睛，眼前却总是晃来晃去的人影，有元徵，有颛坼，有乾磬，甚至还有远在外蕃的纬琦和不得势的敖潜，他们不停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搅得他心烦气乱，一种难以言表的抑郁之气堵在心里，让他觉得胸口又闷又空。他努力地闭紧眼睛，终于赶走了这些来来回回的人影，慢慢入睡了。
　　一会儿间，兰陵突然觉得右脸凉浸浸地像湿了一样，睁开眼睛见到两个刚刚在此安顿下来的皇弟每人手里抓着一只毛笔呆呆地看着睁开眼睛的他，兰陵伸手一抹右脸，一手都是墨黑。这两个顽童竟然趁他睡着时把他露出的一边脸都胡乱涂鸦了！原本就颇为心烦，现在又被两个小子画了半脸墨，兰陵心里压着的火有如浇了油一般，大喝一声跳下榻。两个男孩吓得赶紧往外跑，却猛地撞进刚好进来的敬嫔怀里。
　　“怎么回事？你们这么急要去哪里，撞倒娘娘怎么办？”锦帔扶住敬嫔喝道。一抬眼却看到兰陵右脸全是墨，气势汹汹地从暖阁里跑出来。大家一看他那狼狈样子不禁大笑起来。
　　“笑什么！”兰陵喝道，显然怒气未消。
　　宫女连忙止声，敬嫔忍着笑走过来，扶着兰陵坐下来：“王爷，他们还是小孩子，您不要生气，别吓着他们了。月魂，暧萧你们快打盆水来，给王爷洗脸。”
　　“是。”
　　“你们过来。”敬嫔柔柔地说。离烟和锦帔把两个孩子推倒兰陵和敬嫔面前，他们还是低着头不敢看半脸是墨，瞪着他们的兰陵。
　　“你们怎么这么顽皮呀！怎么可以在王爷脸上胡乱涂鸦？你们这样不要说王爷，就是我也要生气了。还不快向王爷赔罪，说再也不敢了。”
　　“我们再也不敢了，哥哥你不要生气了，我们错了。”两个小儿奶声奶气，态度倒是诚恳。
　　“王爷，你看——”
　　“算了。你们以后再敢在我脸上乱画，我决不饶了。”
　　“不会了，快说不会了。”锦帔连忙捅捅他们。
　　“我们不会了。”
　　“嗯，带他们下去晚膳吧。我换件衣服就来。”
　　“是，奴婢告退。”
　　“王爷，下月初就要到了，母妃的寿诞——”
　　“啊，是啊，我差点都忘了。今年也在月华宫吧？”
　　“是。而且伊宁说，今年几位亲王都要去为母妃贺寿。”
　　“都来？那，那九哥也要从外蕃回来了？”兰陵惊喜地抓住敬嫔的手。
　　“不，肃顺王爷身体怕是禁不住颠簸，再说太远了，这么短的时间也赶不回来啊！”
　　“哦。”兰陵有些失望，可一想到不久就可以见到乾磬，心里又喜欢起来。在这么多兄弟里，这么多亲王中，他最期盼，最喜欢的莫不过就是这两位蕃王哥哥了，可见，不在宫里的人才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