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能如故》池未堕

1、第一章：丢脸

　　安一天几乎任性了一辈子了，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把自己的亲爹给气晕过去。

　　要追溯起来，又是一桩连着一桩的乱事。

　　这本该只是无数个平凡的一天，当安一天顶着一头蹂躏的一夜的乱发，套着棉布睡衣，打着哈欠从房里走出来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整。

　　若换在平常，她还可以再睡晚一些。只是不知怎么，今天却意外的心绪不宁，连懒觉也不想补了。

　　她慢腾腾的，还睡眼朦胧，一举一动一个眯眼都带着浓浓的起床气。

　　就如安一天保留了无数次的习惯，她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向客厅。看到冰箱时眼里才冒起金光，伸长了手就去找牛奶。

　　一盒净含量980克的益生菌，撕了嘴就可以直接豪饮。安一天一连喝了好几口，沾了一嘴的牛奶胡子。这时候她的意识才开始清晰了。

　　一扫过去，四周都是小盲点，都是看熟了的。只是在客厅中央的会客桌上，又出现了两个大盲点。

　　安一天眨了眨眼，等到跟盲点聚了焦，才终于看清楚了。

　　胖了一圈的盲点一号，是她可敬可爱的亲爹。而盲点二号，是一个从没见过面的男人。因为没戴眼镜，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细节。

　　相同的是，他们二人都脸色铁青。那陌生男人尤其吃惊，嘴里简直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他再配合一点，就是挪威经典名画《呐喊》中的姿势了。

　　喝下去的牛奶瞬间就消化不良了。安一天颤颤悠悠的低下头去，人字拖，大妈裙，乱发，素颜……

　　“咕隆！”安一天咽下最后一口牛奶，虽然内心已经激荡如海但面上还是维持着波澜不惊的表情，摇摇晃晃的走了。

　　客厅里剩下的两个人看着安一天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安爹的嘴角已经抽搐了，刚才说了那么多的“乖巧”，“善良”，“心灵手巧”，简直是在自打嘴巴。

　　气氛尴尬的几乎要结成冰渣，好一会，被介绍来相亲的男人才笑了一声，脸都惊讶的僵了。刚才安老已经说了，安家现在就他们父女俩，刚才那位……小姐，总不至于是家住保姆吧。

　　当初介绍的时候他也是看过照片的。一张薄薄的生活照，在太阳下反着光。照片里的安一天梳着齐刘海，不施粉黛，唇红齿白，尤其一双大眼睛最是漂亮。斯斯文文的模样很是不错。等一打听，听说又是一流的插画家，曾经和许多知名的作者合作过。除了比他理想的年纪稍大，简直可以说是才貌双全了。但刚才……他太阳穴上突突直跳……

　　他说，“安叔叔，您女儿……真是特别。”嘴角一抽。

　　明知不礼貌，男方也只能找个借口匆匆走了。

　　现在这种情况，安爹就是想挽留也找不出个借口来。这，多尴尬啊！

　　一直到人去客厅空，安爹才终于沉下脸来。刚才那一幕就像电影里的爆炸镜头，弹火碎片横飞，倒退着再倒退。然后“喀”的一声，再慢慢回放。

　　安爹眼前都黑了，脑子里开始电闪雷鸣，风驰电掣。

　　他蹬蹬蹬的爬上楼梯，这一刻简直可以登上老当益壮的回春榜。

　　“安一天！”他喷着气，敲着门，“你出来！”

　　房间里没吭气，安爹不死心的开始在门外说教，“安一天，你看看你，你还有点女孩子的样吗！”

　　安一天坐在电脑前，还是没说话。

　　她干脆打开了视频，放了一曲激昂的大河之舞。

　　踢踏声气势磅礴，接踵而来，稍稍抚平了安一天心内的烦闷之情。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等安爹说累了，自然就走了。

　　她迅速登陆□□，打开列表，在联系人里点开潘茗的头像。

　　安一天发了一个大哭脸过去，“刚才丢了大脸。”

　　几乎不要一分钟，潘茗立刻就回复了：“咋，当街摔了个大马趴？”

　　安一天翻了个白眼，“不是！”

　　潘茗的头像又跳了起来，“那是啥，有话快说，有什么快放。”

　　若是她还在跟前，安一天一定拽着她吼起来了。但现在两地分隔，她也只能发一长串打耳光的表情过去。“我跟你说认真的，真丢脸了。”

　　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就把刚才的那番说了一遍。

　　远在深圳的潘茗沉默了，就在安一天等的以为她不会回复的时候，头像猛然一震，一连串的“哈哈哈”铺天盖地的袭来。

　　“该！”安一天甚至可以透过电脑屏幕看到潘茗笑的前仰后合的的样子，“谁叫你不修边幅。”

　　安一天心情不好了，她迅速回道：“我爹退休后就没消停过，我看他这次是动真格的，真想把我嫁出去了。”

　　“本来么，你爹能熬到现在算好了，到了二十六岁才开始催。”

　　潘茗轻飘飘一句，顿时让安一天意识到一个残忍的事实。都说女人过了二十五岁就算老了，她现在，已经算是“老龄”了。

　　全职在家画画后，她几乎每天都画的满身油墨，吃穿喝用全靠网购。她也忘了到底有多长时间没有旅游过、聚餐过、甚至是连把自己好好打理一下的时间都省去了。

　　安一天想到这里，猛然起身站到了穿衣镜前。本来是想着发现一点自己的美，结果只看了一眼就不忍直视。

　　由于常年的不见阳光，她的皮肤终于如愿以偿的白了。不过，却是那种病态的惨白。尤其是她的眼睛，日夜累计的熬夜赶稿，上下眼皮已经形成了一个圆润沉重的黑眼圈。配上她的脸，安一天突然后悔自己没去好莱坞。像她这样，压根不用上妆就能分分钟搞定吸血鬼。

　　她迅速发信息给潘茗，“我发现了能快速美白的方法。”

　　“是什么？”

　　“熬出黑眼圈，一对比，脸立马白了一个等次。”

　　那边回复：“死滚！”又特高冷的加了一句，“没美白的化妆品吗，姐送你。我有一堆用了过敏的，指不定就适合你，皮糙肉厚的。”

　　安一天默念了一百句：我忍你，你丫下次出现在我面前最好带护膝。

　　碰了钉子，仍不死心的追问，“快帮我想想办法，我看我爹架势足的很，这段时间估计是不会消停了。怎么办？我可不想去相亲！”

　　她料定潘茗这个损友一定会幸灾乐祸的出馊主意，每每如此。但只要她坚决一点，再坚决一点，应该会有好法子的。

　　潘茗一如的速度，“相亲好啊，能吃吃能喝喝，然后就说不合适，当混顿免费午餐了！”

　　听起来倒像是件好事了，但安一天一想昨天搁天涯看的感情贴，立刻拒绝道：“不行，万一我遇到奇葩，被气死怎么办？”

　　这一次，潘茗非常干脆道：“你想多了，你已经奇葩的很不容易了。”

　　安一天把眼一瞪，她搜索枯肠，正想着要以什么反击的时候。屏幕一亮，潘茗的话率先把她掐死在了摇篮里。

　　“你早八年前不落跑，现在说不定已经事业爱情双丰收了。”

　　她们彼此太熟悉，十几年的亲密无间让她们二人间都再没有秘密。安一天自然知道她指的是哪个八年，更知道爱情丰收，指的是哪位！

　　手指立刻停在了键盘上，脑子里瞬时就空了。所有准备好的台词都成了腹稿。她沉思着，缓缓间，连呼吸都抽痛起来。窗帘是不透光的，她却恍然觉得刺眼。好半晌，才把那阵痛给对付过去。她又恢复了打字的能力，手指慢慢动作道：“能别提那事了吗？”

　　潘茗那边怔了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巧妙的回避了这个话题，开始正儿八经的出主意，“你干脆来深圳玩几天，我包吃包住，等你爹忘了这事再回去。”

　　安一天已经没有心情去应对任何问题了，她匆匆回了个“我再想想”，立刻关机下线。呆坐了一会后，几乎弹身而起，翻出书柜里她最喜欢的漫画，画集，一页页的翻着看着。任缤纷旖丽的色彩冲击眼球。一直到，彻底忘了那句话。

　　她一口接着一口的喘气，画集也翻到了最后一页。她顺势趴了上去，将头埋在一片绚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