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缺玉残歌

26、虫劫

　　向奕松在厅中站定朗声跟各位将军问了好，再朝杨君道了欢迎，他始终笑成上弦月的眼在面向我时收了弯起的弧度，变得躲躲闪闪：“姑娘好，欢迎，欢迎。”

　　他的两个欢迎隔了挺长的时间，前刻流畅从容的话语也变得哽哽咽咽，语毕便迅速折返身体朝离我最远的位置走去。

　　我不解的拉拉奕梨的衣袖：“我看起来很凶残？”

　　奕梨微囧：“你别多心，我哥他什么都好就是见了女孩儿容易紧张，不是针对你的。”

　　好有意思的兄妹，哥哥见了女孩儿结巴，妹妹见了男子脸红，难道害羞也会遗传？

　　一桌子人团团坐下，向将军是个直快人，他心里装着事儿，面上就挤不出虚伪的笑，几位副将显然看出了杨君的不一般，吃罢饭早早告辞离去。杨君见众人都散了，这才对向将军道：“将军是否有事要说，现在都是家里的人，尽可道来。”

　　向将军是稳重的人，哪怕是急得火烧眉毛也不会贸然说些不十分确信的事，向奕松年轻些，没那许多顾虑，杨君一问他便开口滔滔道来：“我看爹信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多个人多份力嘛！我们怀疑有人在背后指使山下人造反。”

　　山下人是阴山族其中一个部族，他们居住的地方恰好是萧城辖治内，这个部族人数不是特别多，但每个人都极其擅长使毒驱兽，但凡有毒性的动物皆可能被他们驱动，萧城恰巧在森林边缘，虫兽数量巨大，山下人若真的造反，平息起来朝廷势必会折扣大量兵力。

　　多年来，朝廷多次试图将他们迁出打散，毁掉他们世代相会的驱兽之技皆无功而反。

　　向将军并未出声阻止向奕松，便是默认这个猜测的意思，向奕松得了肯定继续细说下去：“山下人虽对朝廷多有满，但过去不过三五两年会闹上一闹，争取些利益，近一个月来却频繁生事，况且不断有居国人进入他们的居住区，怕是来者不善。”

　　我大致算了算时间，一个月前正是我们为引出居国杀手暂避颖都之时，看来居国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了。

　　向将军听完向奕松的陈述皱着眉头补充到：“山下人只是闹事还好，老夫怕他们疯魔了操兽滥杀无辜，已经有几起百姓遇袭的事件发现，只是目前未能十分确信是山下人所为。”

　　我虽不懂局势政事，但山下人这般本事却是能理解的，呼啸山庄池中的诸多水兽便是娘亲驯养的，那还是她花了好些年的功夫才得成的，若山下人个个能指挥毒兽攻击人，那么诺大的边境森林都是他们的养兵场，这些士兵不需要供养、不知痛惧，那是多么恐怖的一种存在。

　　杨君沉眸听着，地了半晌方沉声问道：“你们的猜测可有所依据？”

　　向将军无奈摇头：“他们行李极其隐秘，似有高人幕后指点，我们对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可偏偏找不到丝毫证据，这样的手法真真让人胆寒。”

　　杨君想了想又道：“那些从居国过来的人有没有什么发现？”

　　向奕松愤然道：“没有，自从爹开始怀疑山下人我们便派了人悄悄跟着居国来的人，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搞得我们就像空有力气的瞎子，感觉得到却抓不着他们，别提多憋屈了。”

　　听向家父子讲完萧城的情况少爷未多加评论便借口累了回房休息，我知道他怕是睡不着的，因此执着茶水去寻他，果然见他双手搁在桌上，两个大拇指衬在鼻梁两侧正想得入神。

　　“喝口茶歇会儿？”我轻声询问。

　　杨君微笑点头，我总以为他身为一国太子四处晃荡太过于不务正业，哪知其实他的每一站都是有目标的，那些别人眼中瞧见的轻闲不过作作样子罢了。他接过我手中的茶壶往身前的杯子里倒了半杯，轻抿了一口便抬头疑惑的看我：“这什么茶，味道怪怪的。”

　　我开了盖子给他看：“旧绿茶，最是清心祛躁的。”

　　他放下杯子哂笑道：“久不在宫中呆，连这都忘了，原来旧绿茶有股涩味儿。”

　　“怎会？旧绿茶微甘是真，何来涩味儿。我拿起他的茶杯抿了一口：你这杯子之前装有生谱吧，以茶冲茶不品尝还真发现不了。”

　　杨君猛然抬头：“什么以茶冲茶？”

　　他的样子过于兴奋，着实吓了我一跳，我将杯子还于他手：“你杯中原有少量生谱，其味浓涩，大量旧绿杯冲进去淡了生谱的茶香味儿，所以闻不出来，但那股涩味却没能掩得去呀！”

　　杨君抚掌称好：“对，以茶冲茶就能掩掉原来的茶气只留下茶味儿。仿菊，你唤她们三个过来。小七，你真是太聪明了，不愧是东浔的妹妹。”

　　杨君将四朵花全部散了出去，又召来林叔谈了半晌，后面的几天他便带着我在萧城四处晃悠，似乎来此只是单纯的游山玩水，他带着我往阴山去。

　　向将军派出的随同的兵士赶忙阻拦：“杨公子不可，阴山方圆数十里，树多林茂虫蛇毒蚁尤其多，且常有山下人前往狩猎，此时进去非常不安全。”

　　杨君无所谓的笑道：“将军多虑了，阴山族因此山命名，此山自有其特别之处，我带小七出来就为了游玩见识，若不进去看看岂非白到了一趟萧城？将军若不放心不若就我二人先去，将军且回府再调些人来，我们一路小心些就好。”

　　那军士怎肯抛下我们独自回去，只得硬着头皮随我们往里走，一路行来，只见他神色警惕的始终在前方为我们开路，这样一来有任何危险也是他先受了。杨君看他的目光多了几分钦佩，行动的步伐也跟着慎重起来，不知道他是不是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了。

　　越往上走，树越密集，仿佛想把天完全遮住，我知道杨君定是有什么打算的，便一路无言只默默跟随。又行了不远，突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几个兵士立即拨出腰刀紧张起来。

　　我凝神倾耳细听，那声音似千万条细腿踩在树叶上产生的，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该别是阴山人驱使的毒虫吧！

　　预感这东西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那移动的大军尚未进入我们视线，我已经判断出它们是什么鬼东西，心下惊冷，连喊出的声音都带了颤抖：“是火红蚁，快往树少的地方走。”

　　呼声一出，几个军士的脸色立即惨白，我已转身往来的方向奔去，嘴里不忘叮嘱：“各位将军切勿想着断后，能跑多快跑多快，到阳光充足的地方就得救了。”

　　此时，我无比庆幸当初练什么功夫都偷懒，唯有轻功炉火纯青，凭着风声，我知道杨君跟在我后面，可以再后面就只剩下可怕的沙沙声，那几个尽职尽责的兵士怕是已然化作白骨。

　　狂奔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身后的声音如影随形丝毫没有弱下去的意思，我见杨君掏出一颗弹丸大的东西捏碎了扔上天，几个小小的黑影出现在他手边，应该是蜂信一类的东西，只是即便招来帮手，面对千万红火蚁也是无济于事，不过徒增伤亡。

　　“让他们去山阴镇接应，不要上山来。”我朝杨君喊道，他一点头，手指轻点间黑影消失在视线里。

　　这段路来时走得随意，没命奔起来才发现竟是如此曲折窄小，很不利用快速逃跑。我一边尽量奔出最快的速度，一边在怀里胡乱掏，二哥给的药多半是保命的好东西，可惜此时却派不上用场，只能拼尽全力往前，早日淋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下。

　　不知何故，我的心一直跳得很不安，若这是场谋杀，那便安排两个死士在前路上阻挡，不消杀得了人，只要拖上半刻钟便可得逞。

　　布局的人似乎听到了我的心声，我们远远看见路的那头有人影晃动，杨君与我对视一眼，我看见他眼底浓郁的杀气，正思忖是否要改变方向，细微的兵器入肉声，前路上出现一具黑衣尸身，紧接着是打斗的声音。

　　既然有人支援，总不能抛下他独自更换方向，我与杨君快速奔上去，他将少情抛给我：“找到空隙就跑，能跑多少跑多快，你留下只会更危险。”

　　我看着他刚毅的侧脸，知道他说的法子无疑是对的，但让我不管他们自己先走……想到可能再回来见到的是一堆白骨，左胸的地方便涨得难受。

　　他牵住我的手，那劲道差点捏得我骨折：“答应我，嗯？”

　　我含着泪点头：“那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郑重的点头，不过一息的时间，我却像是过了好些年，终于赶到打斗的地方，若梅的身影出现在路间，她身上已负了伤，正吃力的与五人个周旋。

　　她看到奔过来的我们大呼一声：“公子快走！肩上又被重重划了一道。”

　　杨君用力将我往前甩去，自己抽身去帮若梅，我希望他随我一道走，而不是用力推开我，即便那样若梅必死无疑，即便那样杀手很快会扑上来缠住我们，即便是一起死好歹也别赶我一个人。

　　可他终究选择了去帮若梅，他留下了，那些杀手是分不出精力管我了，他留下了，基本上我已经没有危险了。

　　我擦了把眼泪拼命的逼自己快点再快点，心下暗恨刚才让杨君将救援的人召到山下而不是这里，如果四朵花儿都来了，那我们就能顺利跑掉了。

　　瞧，在亲疏面前谁都是自私了，亏我之前还为杨君责罚似竹而觉得他残忍，此时的我不是更自私残忍？

　　一路狂奔了不知道多久，阳光已经可以照到我的全身，但浑身冰冷的血液让我不敢停下来，仿佛只要一停便会看见杨君光秃秃的白骨。我顺着山路一直往镇上奔去，也不知道林叔他们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