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祭》谭哥哥

100、她吹响号角（一）

　　“姐姐……”这是海因莱恩，他面向莉曦的正是他腐烂了的半边脸，瞎了的眼睛里有脓液流出。“别管我们了，这个样子，已经没有救得价值了，你快逃，他，他太危险了……”
　　“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泊瑟芬，还有我来不及见到的小不点。”莲修虚弱地喘息休息。

　　莉曦沉默了，她站起身来，走向前方的赤红怪物，这不蛇不龙的怪物，应该就是依照轩辕无上的本体建造的了。莉曦将手掌对上这石雕怪物，瞬间化作齑粉悉数崩塌。
　　两人被莉曦的灵力托在半空中，保持着原本的姿态和位置。

　　眼前的情况相当难处理。
　　轻易撤掉他们身上的输液管反倒不行，他们现在已与废人无异，怕是会血流不止，立即毙命，只能暂时靠这样相互提供血液流动的完整而苟活。待到了安全可靠的场所，由顶级高手保护协助，才可说冒险一试。

　　“我说过，小家伙还等着你给他取名。”莉曦上前，垫脚，吻了吻莲修灰败的翅膀。

　　莉曦消失了七天，留在轩辕皇宫的小家伙似乎也知道想念母亲，嘴唇上起了一丁的火疖。
　　狼燃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出门大海捞针地找了三四回。
　　唯独轩辕无上，安静得出奇，每天井然有序地忙碌，依旧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照顾忧心上火的小家伙，偶尔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教他叫自己爹爹。

　　七天后，莉曦回来了，狼燃在寝宫的□□看见她时，她正在水边恬静看书，一如从来没有离开过。
　　不过，知道莉曦回来的，也只有狼燃一个人。

　　狼燃焦急地冲到莉曦身后，一把把人扳过来，左右查看是否安然无恙。“怎么出去那么久，都不告诉我一声，你知道我差点要发动大军去寻你下落了吗？”
　　面对狼燃的关心，莉曦无言，再回来似乎很累，勉强扯扯嘴角，二话不说，拿起一旁的刀子，在手掌划开口子，递到狼燃的唇下。

　　见状，狼燃却像是受了莫大冤屈一般，挥开莉曦的手，道：“你以为我对你的关心都是假的吗？就仅仅是为了你这龙血！？”
　　“这也是你饮我龙血的最后一次了。”莉曦开口，淡淡地说道，侧眸看向狼燃。

　　“你不打算再留我在你身边了？”狼燃看出莉曦去而又返有她巨大的隐情。“发生了什么事？”
　　莉曦再次无言沉默，又一次把手掌往狼燃的唇边送了送。

　　狼燃心中仍有许多的疑惑，不过眼前的龙血确实勾起了他体内的欲望，他拉过那残留着血迹的手掌送进自己的唇舌内。龙血是一样一旦尝了第一口就永远也戒不掉的东西。
　　他还记得第一次吸噬龙血时，莉曦这样告诉他。

　　可是，这一次不会再这样简单结束了。
　　“还记得，我说，帮我证明一件事吗？”莉曦问着。

　　狼燃沉浸在龙血带来的快S感之中，迷离之中他听见耳边有类似布帛撕裂的细微声响，而当他睁开眼睛想看看是什么发出声音的时候，他一个在战场厮杀都绝不会有一丝胆怯的铁血男儿，竟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吓得他几乎滚落在地上。

　　“你疯了吗，你做什么！？”反应过来，狼燃又站起身来，冲到莉曦的身前，可是方才的那些担忧、心疼、悔悟，又瞬间被欲S望所取代，他痴迷地站在莉曦的跟前。

　　而莉曦，她继续用手中的尖刀在自己的胸膛划开更大的口子，刀子切开皮肉发出类似布帛撕裂的声响，隐含着淡金色的鲜血缓缓从胸口的切口流出，浸透了她胸前的洁白长裙。
　　莉曦扔掉手中的尖刀，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击声。大片完整的皮肤被掀开，莉曦的手指轻触到自己那还在跳动的心脏上，蛊惑道：“我想知道，你也是爱着我的，发誓忠诚于我，但是你能否抵挡得住……龙之心的诱惑？”

　　吃了龙之心，便有升华为龙族的可能，千年前，这便是毁灭整个龙族时代的催命诅咒。

　　狼燃似乎已经听不到莉曦的话语，他的野兽形态正在渐渐显露，锋利的狼爪，钢针似的黑长狼毛，充满危险意味的油绿眸子，还有那一口狰狞欲出的狼牙，正对着那颗极致诱惑的龙之心，蠢蠢欲动。

　　“还等什么，”莉曦的目光越发的灰白，她失望道：“龙血的诱惑，你尚且抵挡不住。”
　　她已经认命地低下了头，接受这一场豪赌的惨败。
　　可是她却听到狼燃扭曲的声音：“噬饮龙血不会让你死，可是没了龙之心，你也就没了命。这等同于杀了你，我做不到！”

　　说完，一道闪电般的黑色狼影夺路逃走。
　　隐秘在回廊尽头的身影悠然走出，他抱着她的小儿子，满面慈爱的微笑，俨然是一个会把孩子宠坏的慈爱父亲。

　　“你得到你要的答案了？莉曦.坦哥利安。”轩辕无上走到莉曦的跟前，轻手轻脚地将睡着的小家伙递给莉曦。

　　莉曦抬眉，光明治愈术将胸口的伤处恢复一半，她从未这样平静过，仿佛从娘胎里带着的那股不甘和追逐也在这一刻趋于平淡，有风吹过，夹着轩辕无上身上淡淡的罂粟苦香，那时她祭奠爱娥的方式。

　　莉曦柔声问道：“替爱娥问一句，那时，你可在她的心里尝到恨的味道了？”

　　那个时候，她彻骨地思念父亲，感同着被母亲背叛的心碎痛苦。
　　然而身体上的绝症之痛并不亚于心中的哀伤，爱娥选择欺骗自己，她任由自己对罂粟花上了瘾，漂浮在虚假的舒畅中，一切都那么绝望，那么可怕。她最大的欣慰，莫过于清醒过来时，看见他还守在自己的身边。

　　直到，死亡终究找到了她的头上。
　　一个叫米索尼的神族，一个叫迭戈的灵族，从他们第一口撕咬下她的皮肉，她就认命了，这病重之身，这绝世血脉，已经让她成了轩辕哥哥的累赘，这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爱娥的双眼溢出了泪水，不是因为自己为命运之轮碾压的悲剧遭遇，而是，她舍不得轩辕无上为她伤心，他们是那么地相爱，直到天地覆灭，宇宙坍塌。

　　耳边是冬日里呼啸的凛冽寒风，在屋檐墙壁之间游弋，爱娥从风声中嗅到了萧索的味道。整个世界都被厚重的白雪掩盖，一片寒天雪地，万里无情冰封。可偏偏当空的日头苍白的明亮，将这片粉饰过后的大地映照得光明得虚伪。世界，也因着这嘶叫的冷风，安静了。

　　可是，他走了进来。
　　爱娥看着他的双眼，想留给他最后一次笑容，如水般的流连柔情，她最后一次与他嬉闹，开口嗔怪道：“笨蛋，怪你保护不周，我只能托生成母猪，与你下辈子再见了。”

　　轩辕无上一步重过一步，他踉跄着跪在莉曦的跟前，并不与她对视，无神的双眼落到了空处，他的白发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生了出来。
　　他为她瞬间白发，爱娥恳求他：“求你，不要不快乐，你要一直一直爱我。”

　　然后，他笑了，一声包含嘲讽和仇恨的嗤笑。
　　冰冷的尖锐刺痛在爱娥的胸前蔓延，心脏，被掏了出来，染上了恨。

　　她看他将那颗最强壮最执着的龙之心喰食吞咽，一颗眼泪滑落，落地成石，脱变为承载了全世界最大的辜负，和爱娥的记忆之石。
　　再然后，绵延千年的报复开始了。

　　“替爱娥问一句，你可在她的心里尝到恨的味道了？”抱住安睡的小儿子，吻了吻他的额头。
　　轩辕无上闭上双眼，仰面迎风，静谧的柔风吹起他的发丝，随着幻术的褪去，如雪一般的白渐渐坦露，还是那样年轻的脸孔，三千发丝却早已染尽白霜。他亦问道：“爱娥呢？她不会再回来了吗？”

　　莉曦摇摇头，笑容残酷，回道：“早被你杀死在千年前，用你的贪欲和背叛，将她流放于永生永世也无法释怀的怨恨之中。”
　　“若是爱娥恨我负了她，”轩辕无上将悲伤笑进漫天的阳光明媚。“那，她可曾爱过遗园小落的吴裳？”

　　他这时的笑容便像极了那平静的十年某个许多的那一天，她才洗过的脸扬起来，等待清晨的曦光散落那如山明水秀般的水雾容颜，然后额头上被轻轻印上一吻，留下薄荷味的牙膏沫，他坏笑着说：麻烦了，再洗一遍吧。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般的笑话，莉曦笑得张狂如海因莱恩，她抬手撇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滴。
　　这个人，真的值得爱娥.坦哥利安去爱吗？
　　莉曦已经在狼燃身上的测试得到了答案。

　　爱娥.坦哥利安为了给轩辕无上力量，将龙血的秘密告诉给他，而他却将这个秘密外扬，使她龙族在垂危之际惨遭屠杀，沦为猎物。千年前他为了夺心，更不惜置爱娥.坦哥利安于绝望死地，亲手泯灭了龙族最后一点希望。
　　强大如龙族，却是在一个卑微人族的手中毁于一旦。

　　即使真的吃下了龙心，也只是一个不龙不蛇的怪物。

　　莉曦抬头，对着明媚天空，兀自转了一圈，泊瑟芬也是她这样，生下来，就喜欢抬头在天空里找什么，似乎看到了她想要看到的东西，然后转身，离去，不再带有任何情感的话语随风袭来：
　　“轩辕无上，作为你千年前所做一切的回报，我莉曦.坦哥利安将屠尽最后一个人族，替那个曾经爱过你的爱娥.坦哥利安，亲手结束你那早该随她一同而去的性命……”

　　那日，她这一去。
　　战争的号角便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