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风华》水何采采

49、第三十三章 春潮秋月，再踏征程

　　这一年，九曲河沿岸洪水泛滥。中原一带，粮价飞涨，竟比食用的苍耳子油、胡麻油还贵了几分。
　　九王子吴王凌慕璋的封地在江南一带，并未受到影响，便接受幕僚的意见，在京城、东都等地出售极为廉价的米粮，一时间全国的百姓都记住了这位王子。
　　凌慕辰在江南的封地比九王子的封地还多，端木玉舯便建议效仿。正在抚琴的凌慕辰却说道：“本王就是要囤积居奇。”
　　刚从边塞归来的端木玉信也十分不解：“殿下为何不赈灾救民呢，这可是赢得人心的大好时机！”
　　端木玉舯说道：“吴王已经率先做了，第二个人做反而让人记不得。粮食现在是宝贝，还有用。”
　　端木玉信笑道：“有何用？莫非是等人送银子来吗？”
　　张逢轻笑：“放心，自然会有人花高价来买的。”
　　果不其然。
　　第二天夜里，太子凌慕珣便带了几个随从来到殷王府。
　　此时，凌慕辰正倚着一个鼓墩，观赏歌舞曲《桃花词》，当真是好词。舞女个个笑靥如花，轻盈似柳。殿中焚香，香气四溢。几百根红烛摇曳，烛火耀如白昼。
　　再弹一曲《春江花月夜》，凄婉的词，幽静的曲，凌慕珣澎湃的心听得烦闷。
　　陶蓁却听得忧伤。她再也没有将他们改成食谱的雅兴了，也不再那么喜欢美食了。
　　“老六，三哥有事求你。”凌慕珣笑得白牙明晃晃的。
　　“一同，赏舞。”凌慕辰吃力地说道。
　　凌慕珣见他口齿混沌，瘦削的身子越发迟钝，眼梢处闪过一丝悦色。
　　“不看跳舞了，老六，咱们能借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吗？”凌慕珣笑道。
　　凌慕辰一动不动地说道：“扶本王起来。”
　　铜雀忙将他抱上轮椅，两人进了书房。这书房里不见任何兵书、霸术、儒家著作，只有满格的诗词曲赋，各朝的名画仿本、真品。
　　“老六现在过得真是胜似神仙啊。”凌慕珣笑道。
　　凌慕辰无奈地说道：“六弟已如此。”
　　凌慕珣一脸痛苦地握着凌慕辰的手，叹息地说道：“唉，以前咱们这些兄弟中，就数你我的剑术最好。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说着，还挤出几滴眼泪来。
　　“作词，赏舞也不错。”凌慕辰艰难地说道。
　　凌慕珣说道：“六弟素来养尊处优，养这些也需要不少钱吧，听说王妃又素来乐善好施。”
　　凌慕辰说道：“嗯。”
　　“这样吧，老六，咱们做笔买卖如何？三哥以高出市面上五倍的价钱，买你殷地的粮食，好不好？”凌慕珣道。
　　“不好。”凌慕辰道。
　　“怎么，难道你也想用来救济百姓？”凌慕珣一阵冷嘲，“哈哈哈，九弟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脑子坏掉了，百姓的说法能值几个钱？钱还是要抓在手里才算数，对吧！”
　　凌慕辰说道：“不错。”
　　凌慕珣说道：“那你为何不卖？”
　　凌慕辰艰难地说道：“高价卖。”
　　凌慕珣打量着凌慕辰的书房，黑玉雕成的龙头笔架，翡翠长桌，羊脂玉的盘中盛着精制的糕点，长桌上一只水晶盘中盛着几颗鲜嫩的荔枝和樱桃，夜光杯中的葡萄酒香气四溢，绿孔雀毛地毯莹莹闪着华光。
　　凌慕珣说道：“这样吧，十倍怎么样？”
　　凌慕辰丹凤眼扑朔迷离。
　　凌慕珣颤颤悠悠地伸出三根手指，咬牙说道：“十三倍！”
　　凌慕辰点头：“好。”
　　几天之后，京城、东都等地因为缺粮，粮价也飞涨，黑市的价格竟超过市场价二十倍，百姓苦不堪言。这时，太子立刻在京城、东都等地免费放粮，太子的美誉迅速地超过了吴王凌慕璋。
　　凌宛天特别高兴，准备派太子去监督九曲河堤坝修筑工程，疏通河路。正在这时候，京城却传出惊人的消息：太子是从殷王那里抢夺了粮食，先是高价出售，然后再开始免费发放。凌宛天气得改派了凌慕璋去修理河道。

　　凌慕辰依旧日夜笙歌，百姓们都觉得昔日那位英雄的六王子，已经沦为一个只关心风花雪月的才子。
　　“战神已经死了。”百姓如是说。
　　凌慕辰赠送陶蓁的母亲一批精美的首饰，琉璃嵌珠金步摇、翡翠玉簪、玳瑁珠花、夜明珠耳环等；送给陶蓁的父亲各种珍稀药酒，獭裘、狐裘。
　　陶蓁劝道：“王爷还是不要再送这些东西了，我爹行伍出身，娘也只是四品官的妻子，他们用不上这些贵重的东西。”
　　凌慕辰用丹凤眼沉沉地望着她，从怀中摸出一只蓝宝石戒指。
　　陶蓁一愣：“我不要。”
　　“因为乌米尔的死，你就要葬送自己的幸福？”凌慕辰问道。
　　陶蓁不答。乌米尔的死太过沉重，想起那满身是血的人，她的心依旧揪成一团。
　　此时，陶蓁的父亲却被凌宛天任命为监察御史，负责太子囤积居奇一案。众人都以为，凌慕辰会借此大做文章。
　　凌慕辰却淡然地说道：“放太子一马。”
　　陶蓁问：“因为这不能致命一击吗？”
　　凌慕辰说道：“父皇心中自有定数。”
　　这事之后，太子与九王子的竞争更甚。

　　九王子凌慕璋文武双全，写得一手好隶书；最擅长骈文，多为歌颂天子之德。乐得凌宛天允许他在自己的府上设置文学馆，一时间高朋满座。座下一名大学士特别仰慕凌慕辰的文采，便请凌慕璋邀请凌慕辰到文学馆一聚。
　　凌慕璋亲自邀请他过府一叙，凌慕辰慷慨奔赴九王府，自称口齿不清，一杯酒下肚，苍白的脸色已微微泛红，晕了过去。
　　凌慕璋亲自将他扶到自己的床榻上，绞了毛巾，亲手喂他醒酒汤。
　　凌慕辰悠悠地转醒时，口齿不清地说道：“六哥已如此，希望九弟一朝能扶摇直上。”
　　凌慕璋说道：“六哥说什么呢，九弟万万不敢当！”
　　“父皇那还缺一本昭曜国的地理志。”凌慕辰道。
　　凌慕璋细忖了一下，拱手拜道：“六哥，小弟懂了。”
　　随后，凌慕璋出京，走访了许多名山大川，历时半年，将一部极尽详细的地理图志编纂出来。
　　凌宛天高兴地加封了凌慕璋五百户封地。
　　凌宛天几年来与妃子们饮酒作乐，身体大不如前，和凌慕珣打马球、骑马涉猎时体力已不再占据上风。
　　一日，太子为讨好凌宛天，又与他打马球。凌宛天竟从汗血宝马上跌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从此，对凌慕珣的好感更是与日俱减。
　　凌慕璋却日夜照料凌宛天，为他背诵在位三十多年来的功德，喜得凌宛天拍着腿大笑。
　　文武双全的九王子率兵平定了南边的叛乱，消灭了叛军，在朝中的权势日占上风。
　　为了讨凌宛天的欢喜，太子凌慕珣也开始不停地操练兵阵，国库的银子花起来如流水。凌宛天更加厌恶，不过还没有表现出要改立储君之意。

　　朝堂争夺不休，凌慕辰却以文会友，共赏歌舞的名义，结交了大批文人骚客。府内二十四学士，人人才高八斗。
　　桂花飘香时，殷王府丝竹声如仙乐。秋菊傲霜时，殷王府笙瑟齐鸣。当世曾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王子，已渐渐地淡出人们的记忆了。
　　远离硝烟的凌慕辰，身子逐渐硬朗起来，苍白的嘴唇开始恢复些血色。桂花树下，他重新拾起自己的软剑，随桂花漫舞。
　　凌慕辰舞出一脸的汗珠，陶蓁探下身，用丝帕拭去他额头的汗。他情不自禁地拈起一朵细碎的桂花，别在她的乌发上。
　　陶蓁心下一悸。这种场景，她曾远远地望着他和锦瑟进行过，良辰美景奈何天。可是，人终究奈何不了天，天子，天数，天意。锦瑟王妃已成贵妃，乌米尔也已永远沉眠于草原的蓝天下。
　　秋风吹来，桂花自她的头上飞去，余香犹在。
　　凌慕辰沉沉的眼神收敛着，将轮椅摇到最大的一棵桂树下。他记得，自己曾抱着爱人在树下旋舞；他记得，曾刻意躲着陶蓁，只为让她寻找到能爱她一生的男子。她找到了，却又彻底地失去了。
　　“你回草原去吧。”凌慕辰说。
　　陶蓁固执地说道：“四年前，我答应过会帮你完成大业，我在履行我的诺言。”
　　凌慕辰说道：“你不开心，留下来又能如何。”
　　陶蓁笑道：“你还是这样，从来都不舍得利用我。只有我留在你的身边，才能证明你真的已经忘记她，免得你父皇起疑心。”
　　四年前，他帮过她家一次，这个倔强的丫头竟要用一辈子来报答。
　　凌慕辰望着陶蓁那白皙美丽的脸，再也没有天真烂漫的笑，再也没有顽皮胡闹的淘气，轻盈依旧，美丽已打磨成玉。
　　陶蓁望着凌慕辰淡若如水的脸，他曾凌厉如电，曾自持才情，险些丢了性命，如今已生华发。恍惚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忽而一阵大风吹来，不知是何物，黑亮的、细小的，直飞往陶蓁的头发。凌慕辰一挥手，软剑出袖，将那黑块掸去，原来是烧纸剩下的黑灰。

　　中秋佳节再次到来。所谓佳节，无非是各家做一些精致的桂花月饼、枣泥月饼、五仁月饼、玫瑰月饼、蛋黄莲蓉月饼送礼。陶蓁忙着打点月饼，送与凌慕辰的那些家臣。入夜后，两人于桂树下赏月，陶蓁忽想起自己吃的第一块蛋黄莲蓉月饼，是师叔亲手做的。
　　这一夜分外的静，如入梦幻中，谁都不相信是真的。
　　端木玉舯、端木玉信却打破了这个宁静的夜晚，他们又要出兵了。这次的对手是一个横扫南部十六国的强大敌人。
　　在陶蓁和凌慕辰过着半隐生活时，一个名叫琰朗的国家悄然崛起。它一度沉默了十年之久，备受周边国家欺凌，忽然，就如日中天。为首大将，居然是名万夫不当的女子。据说，她还有着沉鱼落雁、倾国倾城的容貌。为免将士分心，她练兵时戴着面具。传说，她屡战屡胜，一如当年的凌慕辰。她就是琰朗的苍澜公主，年方十九，人称飞鹰将军。
　　“瘸子，你做好心理准备吧。那么强大的对手，料想皇帝也不敢找别人来对付。”端木玉舯道。
　　“恭喜殿下，这可是你出山的好时机。”端木玉信道。
　　“飞鹰将军，她看上去比我厉害，很想会她一会。”陶蓁道。
　　“你也要去？”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去！殷王爷的神兵，怎么能少了我陶蓁！”陶蓁挽起袖子笑道。
　　英雄，要的是用武之地；战马，不能肥死。凌慕辰静如止水的双瞳终于凌厉如电。
　　端木玉舯、端木玉信早已将对方的作战方式琢磨透。这位苍澜公主显然是用兵的高手，懂得各种奇巧的机关阵法，并不比凌慕辰差。而且，由这些机关及阵法，陶蓁立刻想起一个人，师叔！
　　双环璎珞阵法、流岚飞云阵法、芙蕖阵法，都是当年师叔教她的。
　　陶蓁高兴起来，师叔也收过别的徒弟吗，或者是他的女儿？她想去会她一下。她应该叫师姐还是师妹了？陶蓁绽放出一个舒心的笑，可一想到要与她兵戈相向，却又心里一沉。
　　凌宛天果然在三日后召凌慕辰入宫。这项苦差事，终于又落在了凌慕辰的头上。四十万大军，要去对付那个奇女子。
　　四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上路时，凌宛天望着海水般的黑色铁甲，通身是冷汗。这些兵是怎样训练出来的？又是怎样的将军操练出来的？他们步伐一致，大地都在颤抖。他们的统帅虽身罹残疾，剑指苍穹时，天似乎也在抖擞。
　　或许，江山真该是他的？凌宛天握紧了手中的尚方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