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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三十章 生杀予夺,与君生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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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凌慕辰便接到圣旨,恢复兵部尚书一职。
刘公公走后,老头儿一边咬着鸡腿,一边用油腻腻的手鼓掌而出。
“长江后浪推前浪。小瘸子,你越来越聪明了。”老头儿说道,“老头儿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看来,我可以回山了。”
铜雀将凌慕辰搀扶到轮椅上时,发现老头儿身后已背了一个小包袱。
“师爷,你要离开了吗?不行啊,我还要和你学武功,学兵法呢!”铜雀跑过去,便要抢老头儿的包袱。
凌慕辰说道:“等我病好再走。”
老头儿玩着自己的小麻花辫白胡子,摇头说道:“你的病好不好全靠那药方,又不是我在这里就能好。你这次没用兵,而是用儒家本事解决问题,很好,这才是帝王之道!你记住,自己身边都是敌人,要处处留心,必要的时候再来找我,但是没事儿就千万别骚扰我。老头儿走了!”
老头儿一边说着,已飞身游移出大殿。
凌慕辰欣喜之余,却眉头微蹙。
兵部尚书,意味着他对天下军人的绝对掌控,还意味着他每日得上朝。换句话说,他将要拖着残疾之躯,每日登上二百级台阶,走上太极殿。
这是凌慕辰生平最尴尬的一事。
三年前,他官拜兵部侍郎之后第一次早朝,当着各位大员面,端木玉舯将他从马车上抱下来。本想连人带椅搬上太极殿,凌慕辰苍白的脸却涨得赤红。
端木玉舯便说道:“没事,京城里谁不知道你是个瘸子,他们文韬武略都不如你,就算再生两条腿又能怎么样。”说着,端木玉舯背起他,一步步走向太极殿。可是,不只是文韬武略不如他的,就连久经沙场的将军和白发苍苍的鸿儒,亦侧目望着他毫无知觉的双腿。
同情、怜悯、轻蔑、鄙视、不屑……各种眼光如一张网,将他死死笼罩住。凌慕辰恨不能钻入地缝,他的手臂发抖。
一级,二级,凌慕辰通身的冷汗浸透端木玉舯宽厚的背。
三级,四级,大臣们的眼光如密密实实的刀箭,将他扎成刺猬。
五级,六级,凌慕辰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遮羞布一般,将自己最痛最软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人面前。
“老六,你怎么来了?身体不好就歇着嘛。”汤王走过他身边时,故作亲昵地笑道。
小铜雀跟在端木玉舯的身后,双手扛着轮椅,让这事显得更加可笑。
他听到后面有人说道:“可怜的六王子,还是回府上养病吧。”
端木玉舯将他背上太极殿的时候,凌慕辰已到了极限。
将他放到轮椅上,搬过高高的门槛时,他强忍着心中的绞痛,一口气吞下三枚药丸。当着文武百官浑身发抖,被太子抱到东宫,又是喂药,又是看御医,方才缓和过来。从此之后,若无大事,他便再也没有上早朝……
“铜雀。”
凌慕辰面无表情地说道:“给本王准备拐杖。”
锦瑟一愣,王爷不是没尝试过架起双拐,怎奈他腰以下知觉全无,仅仅几步就已是极限。现在要拐杖做什么?
锦瑟跟在凌慕辰身后,见他架起双拐,颤颤悠悠地在黄叶满地的草地上艰难直立时,心碎成一片片。
“何必这样呢,我们都可以做你的腿。”锦瑟在他的手上写道。
凌慕辰的鼻尖已沁满了汗珠,苍白的双唇倔强如磐石。
锦瑟紧紧地捏着手中鲛绡帕,捏出一道道皱褶。
歪歪扭扭地将拐杖前移一步,凌慕辰的青袍后背湿了大片;再一步,绵软的双腿悬空,踏在地上,亦落不到实处;第三步,他的右脚一歪,义肢从脚踝处滚落,凌慕辰的脸涨红。
“王爷,求您别折腾自己了。”铜雀忙上前跟着,双手一前一后护着,如同保护学步的孩子。
“闪开。”凌慕辰怒道。
铜雀只得站在一旁。
凌慕辰再走两步,上身再也支持不住这身子,膝盖一软,栽倒在地。锦瑟忙去扶他,走到他身边,却又不敢伸手,两只玉手停在空中。
铜雀忙推来轮椅,扶他坐上,一边不解地问:“王爷您今天是怎么了?”
凌慕辰任太阳穴处的汗珠滴滴落下,面无表情地说道:“让陈筦来见本王。”
陈筦便是老头儿的徒弟之一,有巧夺天工的手艺活儿,蓝蝶,凤凰,烟花,均出自他的手。
锦瑟忙在他手上写道:“是要让他做一个能骑上太极殿的大鸟吗?”
凌慕辰点头。
锦瑟略一思忖,在他汗涔涔的手上写道:“还是王爷有办法,你出了一身汗,先沐浴更衣好吗?”
凌慕辰点头,待热水备好,药酒也倒入木桶。锦瑟刚要探下身子,用丝帕为他擦洗。凌慕辰于氤氲雾气中打量锦瑟,禁不住喉咙一紧,轻声地说道:“进来。”
锦瑟顺从地宽衣入内,凌慕辰一把搂住她娇嫩无骨的肩膀。她慢慢地拆下金步摇,一头蚕丝般的乌发垂落在她的胸前,粉嫩如花的俏颜含春绯绯。凌慕辰抱住她的白颈,堵住她的樱唇……
这是锦瑟产后两人第一次在一起。之前,锦瑟因产后虚弱,凌慕辰一直不舍得与她接触,拥她而眠的习惯亦一度改去。久别胜新欢,这一次,凌慕辰持续的时间比任何一次都长些。
结束之后,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倚在他的胸前,任自己丰腴的身体贴着他。片刻之后,在他手上写道:“柔软的东西大都惹人喜欢,给人安全,值得信赖,柔软的人也一样。”
凌慕辰知她话中有话,便说道:“你想说什么?”
锦瑟写道:“我是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但是觉得柔软比刚硬更让人能接受。”
凌慕辰不语。她是在说他高高在上,绰然独立,鹤立鸡群吗?如果他明日驾鹤早朝,的确是如此。他已经战功赫赫,连百姓都记得他的好,其他王子都羡慕妒忌他。他若是再高调地出现,毫无疑问,百官会为了他们各自的主子对付他,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凌慕辰凤目微微一眯,全天下的看法与他何干?他可以不在乎什么战神的美誉,可是,让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展露自己的缺陷,这让他宁可不上朝!
“相信我,柔软些才更好。”锦瑟继续写道,“锦瑟无能,帮不了你的大业。可我知道,你有经天纬地之才,现在时机不成熟,也只能由着周围的人和事左右。等我的慕辰可以由金銮驾抬上龙椅的时候,就不用受这种屈辱了。”
凌慕辰心头一热。
当夜,凌慕辰便命陈箢中止了飞鸟的制作,自己一个人独坐在凉亭中,自执黑白棋而弈。棋局之上,你来我往,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秋风阵阵,凉亭冷得像冰窖一般,锦瑟给他裹了一层厚獭狐裘,雪白的绒毛衬得那张脸苍白得紧。
“王爷,小陶姐姐回来啦!”
铜雀的大眼睛含着笑:“让她来见你吗?”
凌慕辰依稀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她不但进出王府都是爬墙,就连进他的卧房都是偷偷地溜进去的。
“让她过来。”凌慕辰道。
他看到一张瘦削的尖脸,一双隐含着忧郁的大眼睛。她看到一张淡然如水的脸,冷傲犹存,新增的纵览寰宇之气,与那沧桑揉碎在微蹙的眉宇间。
“王爷,小陶姐来啦!”
小陶满脸堆笑,皓齿灿烂,可他知道,她笑得很勉强。
“坐。”凌慕辰道。
她娇小的身子裹着一身单薄的素衣,乌黑的发间未簪珠花,小耳垂上点缀着小巧的白珍珠耳环,抛却了往昔的可爱,已有了楚楚的风致。
她在为乌米尔戴孝,凌慕辰心下一沉。
她已不再是那个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小姑娘。他们,再也回不到初见面时。
“呜呜呜!”猫兔子爬上凌慕辰的膝盖,亲昵地舔着凌慕辰的手指,只有它,一如从前。
凉风嗖嗖,陶蓁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凌慕辰摘下自己肩上的大氅,摇着轮椅上前,刚要给她披上,手又停在半路,递给她说道:“天冷,披着它。”
陶蓁推回去说道:“我不冷。”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一片黄叶落在小陶的手上,再一阵风,吹落在地,卷地而飞。
“腿还疼吗?”凌慕辰固执地将大氅擎着。
“全好了。”陶蓁微笑道,“你的手呢?”
“好了。”凌慕辰道。他端详着那尖下巴,那瘦削的脖颈,依稀记得她曾有肥嘟嘟的甜美小圆脸。
“府上很好,准你去江南散心。”凌慕辰道。
陶蓁摇头,辛酸微笑:“没关系啊,以前小陶没少在江南游玩。我没事的,真的。”
“回来就好。”凌慕辰说道,“去休息吧。”
陶蓁抱拳说道:“小陶不累,小陶是听说要打仗了,特意回来请战的!”
凌慕辰抬起丹凤眼。
“求王爷成全。”小陶跪拜道。
凌慕辰略一思忖,说道:“好。”
“那我回去休息了。王爷不能冻着,快穿上吧。”陶蓁说着,将大氅盖在凌慕辰覆了一层薄毯的腿上,转身离去。
凌慕辰打量着她渐渐拉长的背影,扭头吩咐铜雀:“去吩咐厨房,血燕粥给小陶备一份。”
第二日,凌慕辰被铜雀背着一步步地踏上台阶。
一级,二级,他的脸阵阵发烧。本以为依旧要穿越层层刀剑般的目光,谁知那道道目光却热情如火。
“殿下英明神武,用兵如神,解我昭曜的内忧外患,与王爷同朝,下官深感荣幸……”
如此之类的话,听得他双耳起茧。他被众人簇拥着,众星捧月一般,昔日簇拥在太子周围的官员明显少了一半。
终于被背上高台,竟有几个官员抢着要将他搬进朱漆大殿。
“殷王殿下虽不良于行,却统御不败之师,解我昭曜百年隐患。下官能为殿下出举手之劳,是下官的福分。”
“殿下的事,就是下官的事。”
……
“不劳烦各位大人。”凌慕辰道。
太子撇开众人,笑道:“各位大人,殷王是本宫的六弟,还是本宫来。”说着,将凌慕辰搬进大殿。
端木玉舯亦一身朱袍上朝。
“皇上驾到!”刘公公尖声叫道。
凌宛天一身金黄的朝服,迈着矫健的方步而来,皇冠上的珍珠颗颗价值连城,被金碧辉煌的大殿映照得分外璀璨。
百官齐拜时,凌慕辰端坐在轮椅上,仰望着他的父皇。
“南征一事,朕已命端木玉舯为大将军,端木玉信为副将,三日后出发,诸位爱卿还有意见吗?”凌宛天大声道。
众人审时度势,无一人反对。
凌慕辰本欲举荐陶蓁加入南征,又想起那张憔悴的小脸,终是将话咽了下去。
凌宛天说道:“既然众爱卿都没有异议,那南征大军便在三日后点将,明晚朕设宴欢送,所有参加过北征的五品以上的将军都参加。皇后设宴栖鸾宫,延请各位将军的家眷。太子,这事由你张罗。”
太子凌慕瑄领旨。
众人齐拜。端木玉舯扭头望了一眼凌慕辰,不语。
当天下午,驸马府来了一位眉清目秀的纤弱少年,说有要事面见云晞公主。
府上的人见他面皮白净,声音尖细,料他是宫人,便引了他去。云晞公主见到他时,花容一变。
“你们全部退下。”云晞公主道。
待众人退散之后,云晞公主便说道:“汪年,你怎么来了?”
汪年在东宫做事,专门侍候太子妃。而云晞公主既嫁给端木玉舯,毫无疑问地便是殷王一系。
汪年幼年就进宫当太监,起初在药局熬药。有一次端药给皇上,因为太紧张而打翻药罐,差点被砍了脑袋。说来也巧,当时云晞公主正好在场,为他向父皇求了情,才免他一死,被杖打二十,打得皮开肉绽。云晞公主见他可怜,特意命人给他送去了金创药。之后,云晞公主就很少见他。直到有一年春天,公主受了风寒,汪年再去送药。公主见他苦着脸,问明原因,原来是他家中遭了春旱,颗粒无收。公主便毫不犹豫地褪下一只金镯子赏了他。后来,汪年凭着自己的努力到东宫任职,还专门给她送过一次家乡的土特产。
汪年见四周无人,便走上前,在云晞公主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公主大惊失色:“此话当真!”
汪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要不是有公主照拂,哪能活到今天,也活不到这样,所以才冒死前来报信。公主,为了你和驸马,一定要小心!”
云晞公主起身扶起他:“多谢你了汪年,本宫这就赏你……”
汪年赶忙后退,摇头说道:“我是来报恩的,什么也不要!我这就要回东宫了,免得他们找不见我起疑心,公主切记!”
汪年走后,云晞公主急得在花园里来回徘徊。满目花木凋零,草枯黄,看得她心惊胆战。
太子要在欢送宴上下慢性毒。目标,当然是殷王及各位重要将军,而她新婚的夫君首当其冲。
她和太子素来无冤,可自嫁给端木玉舯时起,她便无形中卷入了储位之争。
不远处,剑锋雪亮,剑声嗖嗖,她新婚的夫君使得一手好剑,据说是殷王身边,甚至是江湖上的一等高手。云晞公主忍不住站在一片金黄的梧桐树下,观望着他游龙般的舞剑。他英俊的五官威风凛凛,健硕的胸肌,让她心动。
“驸马。”云晞公主叫道。
端木玉舯正专心练剑,未闻。
“端木玉舯,我有话和你说!”云晞公主一横心,走上前去,踮起脚,用鲛绡帕轻拭他额头上的汗珠。
午后,端木玉舯赶到殷王府,径直对凌慕辰说道:“云晞公主从太监那里得到秘密消息,说太子要对咱们动手了,你明晚务必装病。这事由太子经手,怕又是一场血灾。”
凌慕辰说道:“他敢吗?”
端木玉舯说道:“你难道不知世上还有慢性毒药一说吗?”
凌慕辰于是将众人召至密室。众人听后,无不神色凝重。
端木玉信不住地摇头:“可是,皇上摆酒席,我们不去就是欺君抗旨,这次大多数人都是咱们的得力战将,死一个就削弱一部分力量啊!”
凌慕辰说道:“父皇就是想试他敢不敢的。”
端木玉舯说道:“太子的门前越发寥落,毫无疑问,这是他拔掉我们这些眼中钉的最佳时机。皇上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也是皇上废太子的最佳时机。然而,我们要是引诱他犯错,就必须流血。而且,越是位置高的人中毒而亡,越能逼皇上废除太子。”
陶蓁先是不语,听到位高之后,双目晶亮:“你们都别喝酒,让我来吧!我是郡主,位够不够高?”
“住口。”凌慕辰思忖了良久,抬起丹凤眼说道,“你们谁有本王的位高?”
众人大惊。
“不行,你身体本来就差,咱们都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毒,不能让你去冒险!”端木玉舯道。
端木玉信也说道:“万万使不得,万一王爷有什么意外,就算太子废了,倒让别人占了便宜!”
端木玉舯却说道:“我们要相信王爷。”
第二日晚,夕阳刚西沉,将军们纷纷地卸下铠甲,着了宽袍大袖奔赴宫中。家眷亦是盛装打扮,往皇后设宴的栖鸾宫前去。
锦瑟与云晞公主结伴,两人并行在空宽的皇宫中。云晞公主一直神色凝重,路过紫芙蕖湖时,凉风阵阵,云晞公主的肩膀在瑟瑟发抖。
锦瑟的手碰到她的冰凉的手时,云晞公主浑身一哆嗦。
“公主,你身体不舒服吗?”锦瑟忙在她的手上写道。
云晞公主摇头,强颜欢笑:“六王嫂,我没事!”
锦瑟打量着她铁青的面色,似是猜出了几分,心下狂跳起来。
凌宛天这边,众人入座后,便有歌舞声响起。宫乐鸣,擂鼓声阵阵,刀枪盾戟。并非由纤细婀娜的宫娥舞蹈,而是由一个个身材健壮的大内侍卫仗盾持剑而喝,伴着号角声飞身而舞。这是凌宛天亲手谱曲的《雍王破阵乐》,以他年轻时纵横沙场为题材,杀机阵阵,天威赫赫。
凌宛天举杯说道:“各位将军辛苦了!因为有你们,昭曜才能如此国泰安康!这一杯,我是替所有百姓敬你们的!”
众人齐齐举杯,遮袖而饮。
凌慕辰却端起一碗药,吹一口热气,一口饮尽。
太子扭头冲着凌慕辰轻笑:“六弟,你也是率领过二十万雄兵的大将军,怎么喝酒时比文人还忸怩呢。今天父皇高兴,你的部将们也都在,该开怀饮酒才是。”
凌慕辰雪白的衣袖遮了长桌,将那长弧形的小巧酒壶也遮住了:“是。”
凌宛天不动声色地瞥了兄弟二人一眼,轻笑。
“嘿!”
“哈!”
舞蹈的侍卫呼声整齐,如滚滚惊雷,他们身上的铠甲金麟闪闪,众人齐齐鼓掌。
凌慕辰的宽袍大袖之下,长弧形的小巧酒壶相易。
一曲结束时,国舅周雄彦说道:“皇帝治国有方,文武大才,才能带领我们开创和平盛世!”
“殷王恭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忽然,一声娇滴滴的喊声从凌慕辰的背后传来。
凌宛天大喜:“老六,你身后那是什么?”
凌慕辰说道:“一只会说话的鹦鹉。”
说着,凌慕辰将身后鸟架上的小鸟取下。那绿毛鹦鹉跳到凌慕辰的桌上,啄了几滴酒液,抬起带黄边的小脖子高喊:“殷王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凌宛天大喜:“好东西!太子,给朕送过来!”
太子凌慕瑄便将鹦鹉送到凌宛天的桌上。
“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小鸟又娇滴滴地叫道。
“哈哈哈!”凌宛天大喜,“赏!”
凌慕辰说道:“禀父皇,殷地百姓爱戴您,特献美酒请我代交皇上,今晚儿臣带来了。”
凌宛天一愣,笑道:“好啊,那就请诸位尝尝殷地的美酒!”
凌慕辰命人给诸位王公大臣们分发陈酿之后,凌宛天再次举杯说道:“来,第二杯是朕敬大家的!你们是朕的骄傲!”一边高举酒杯,却将视线倾注在大殿门口,酒杯停在半空中。
众人纷纷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娉婷地站在殿门外。
这女子身材高挑,纤腰盈盈一握,一对雪白的□□半遮在罗裙之下,步步生莲,更慑人心魄的,是那张如映日荷花般的俏颜,玲珑水眸漾着芙蓉朝露,鼻梁如玉柱,樱桃唇轻启,一口皓齿如贝。
众人皆看得双眼发直,桌上的佳肴皆失了滋味。
美人步步走来,娉婷生风,大殿也被那雪白参差的风情耀得闪亮。
凌慕辰双目一凛,端木玉舯更是险些当场站起来。
凌宛天的喉咙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火热。
“殷王妃,女眷不是在皇后宫中吗?你怎么来这将军宴上了?”凌宛天摘一枚清凉的李子塞入口中。那女子嫣然一笑,径直走到凌慕辰的身旁,目光沉沉。
凌慕辰双目凛凛:“这里没你的事,快走!”
锦瑟挥动广袖,翩跹起舞,轻盈的舞姿,柔软的腰肢,花般绚丽的双臂,颀长的脖颈犹如白天鹅的玉颈,轻纱双袖花开如荼,雪白的膀子微露。众人都看得痴了。
凌宛天的喉咙干燥得厉害。
众人皆看得出神时,只见锦瑟玉臂一舒,端起凌慕辰桌上的酒壶,曼舞如飞。
凌慕辰猛回过神来,挥臂去夺,细瘦的手腕却离了场地中央太远,凛凛寒目惊惶地望着端木玉舯说道:“快阻止她!”
锦瑟却举起小酒壶,一口饮尽。
在场的人都齐齐地望着这绝世佳人的旖旎舞姿,依旧沉湎其中。
佳人开始转圈,纤腰如柳,雪似的皮肤却开始变色。
“快让她吐出来!”凌慕辰惊叫。
凌宛天亦同时从龙椅上跑下来,几步到锦瑟面前,只见她软软地倒下,面色已泛紫。
“快叫御医!”凌宛天吼道。
太子妖冶的双目瞪得如铜铃一般,他放的是慢性毒药,哪有这么快!
“慕瑄!你个孽障,快去拿解药!”凌宛天怒吼道。
“不是我下的毒!”太子凌慕瑄忙站出来,跪倒在地,“请父皇明鉴!”
“不是你还有谁!”凌宛天气得一脚踹在太子的胸前。
周雄彦忙给太子使眼色。
太子抹掉唇边的血说道:“真的不管儿臣的事!”
凌宛天气得手臂振振发抖:“你!你再不拿解药,朕就废了你!”
太子忙说道:“父皇……这种毒没有解药。”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
锦瑟已口吐白沫,鼻子流血。
凌慕辰拖着废腿,一步一步地挪向中央,将她抱在怀中。
凌宛天气得面色铁青:“你这是谋害亲兄弟啊!来人,将太子给朕押下去!”
凌慕辰煞白着脸对端木玉舯说道:“上次师傅给你的能解百毒的药还在吗?”
端木玉舯意会,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瓶,将药丸送入锦瑟的唇中,说道:“可是,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凌宛天一把将药瓶夺过来:“那也得试!”说着,竟将小瓶中的药一股脑儿地倒入锦瑟的口中。
慢慢地,锦瑟发紫的脸稍稍缓和了些,逐渐呈浅紫色,粉色,之后整个人陷入昏迷。无边的恐惧涌上凌宛天的心头,这种恐惧,一如杨德妃在他面前断气时那般。他通身都在发麻。
“宴会取消!”凌宛天声音已变调。他小心地打横抱着锦瑟回自己的寝宫,父子两人在锦瑟的床前守了一夜。
她的呼吸时强时弱,父子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要死,不要离开!”
父子两人心中无数次祈祷。直到天亮时,锦瑟方才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
他的小梅复活了,凌宛天喜笑颜开,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他的心在狂奔。六年了,她单薄的孩儿已长成翩翩佳公子,自己也是双鬓斑斑。想不到,这种恐惧却丝毫未减。让凌宛天更吃惊的是,他对锦瑟的这份珍惜,一股想拥有她的欲望,在这一刻如海啸爆发。
失而复得的心情,在凌宛天心中滋长。他无法理解,这两个绝色佳人一个柔媚如水,一个清冽如冰,在心中为何会凝成一人。
锦瑟想从龙被中伸出手指,却发现自己四肢皆不能动;她想说话,却发现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凌宛天更多了几分怜惜。
凌慕辰用自己的帕子轻拭着她光洁额头的汗珠:“再睡一觉,醒了就好了。我一直都在。”
锦瑟秀丽的眉毛一蹙,双目微闭,睫毛投下沉沉的影。
凌宛天望着她因中毒而变粉红的皮肤,更觉揪心,想要捋顺她额前的发丝,无奈凌慕辰死死地守在床前。一想起锦瑟是为自己的儿子而中毒,他的牙都咬得痛了。
正在这时,锦瑟痛苦难耐,竟将浓黑的血全部吐在金黄的龙被上。
凌宛天忙说道:“快来人!”说着,扶起这无骨似的柔弱人儿,任她将黑血哇哇地吐出。他任冷汗滴滴地落下,捂着胸口说道:“锦瑟,挺着!”锦瑟终于呕出一滩艳红的血。
凌慕辰紧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冷汗津津。他的心已痛得紧,疼得他无法直起身子。
“刘逸,快叫御医!”凌宛天怒道。
御医赶到时,锦瑟已停止呕血,昏迷不醒。凌宛天铁青着脸说道:“刘逸,快去研墨,朕要写诏书,废除太子!”
刘公公手上一抖,手中的拂尘跌落在羊绒毯上。
凌慕辰强忍着左臂的麻痛,依旧握着锦瑟的手,用右手轻轻地为她擦拭着唇角的血迹。
凌宛天指着凌慕辰的鼻子怒骂:“还有你,你没好好照顾王妃吗,御医说她气血虚弱!她现在身体不好,就让她在宫中养病吧!”
“殷王府最不缺的就是医药!”凌慕辰反驳道。
“王府的药,难道有皇宫里的多吗!朕意已决!”凌宛天洪亮的嗓门刺得他如针扎心。
“那儿臣要在皇宫……陪她。”凌慕辰决绝道。
“成年王子,必须住在自己的王府!”凌宛天的声音在他的寝宫中震颤,回声阵阵。
“殷王妃,不能离开自己的王府!”凌慕辰心痛如绞,呼吸越来越困难,冷汗已将衣袍湿透。
“辰儿,你想抗旨吗?”凌宛天以不容商量的语气道。
凌慕辰顿觉喉咙一甜,一股鲜血从胸腔涌上。
他看到,父皇的脸全成了红色,他的白袍亦被血染红,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堕入无边的红色海浪中,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