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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二十二章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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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慕辰将轮椅摇到床头,挥开清瘦的双臂。隔了轮椅,毫无知觉的双腿让他前进不得,他脸上刷地一红,陶蓁就倚入他药香氤氲的怀抱。
凌慕辰想起那个瓢泼大雨夜,她曾口水滴答地倚着他的肩膀入眠,头发间淡淡桃花香阵阵入鼻。这次,却是草原上的格桑花香气幽幽洒落。他的心微微一沉,一手拍着她战栗不已的肩膀,另一手抚摸她乌黑的头发。
她的乌发顺滑粗亮,像猫兔子的皮毛,柔滑坚韧,温柔却倔强。她的哭声越来越大。
“未必是最后一次。”凌慕辰轻拍着她的后背。
冰玉似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陶蓁猛地松开凌慕辰,不眨眼地望着他。
凌慕辰轻拍陶蓁的肩膀,柔声说道:“他送你到哪?”
陶蓁红着脸说:“乌米尔送我一路走了很远,在远地站着点灯许久。说大约明日下午,他父汗的书信就到了,他便来昭曜营地求……亲。”
凌慕辰抬起丹凤眼:“他为何不今日亲自送你?”
陶蓁瞪大双目:“这?我不知道!”
凌慕辰的丹凤眼凌厉开来:“法撤尔草原的一切都归属我昭曜,我昭曜还没答应和亲,他为什么不先来请示你的上峰?”
陶蓁的眼泪瞬间止住了。
凌慕辰将轮椅后退一步,厉声说道:“来人!”
常衡从营帐外赶忙入内,就听凌慕辰吩咐说道:“乌米尔今夜必袭,速将烟花送至舯、信将军处。传本帅的令,全体将士一律披甲待战!”
“是!”常衡得令退下。
陶蓁忙问:“王爷,为什么你断定乌米尔会偷袭?”
凌慕辰说道:“可记得前日山巅之上?”
陶蓁仔细回忆着,就想起乌米尔的那番话:你说你是不是个傻子?自己明明身子弱,却非要娶一个天下男人都流口水的娇滴娘们儿当王妃……偏偏有那么好的姑娘你不娶了当老婆,非让她为你出生入死……
陶蓁忍不住地问:“王爷的意思是?”
凌慕辰略一思忖,说道:“告诉本王,男人娶妻最先考虑的是什么?”
陶蓁眸子黯然:“自然是美貌。我懂了,他最先考虑的是我适合他。因为我与你关系好,了解你,这就为他以后打败你提供了许多便利。第二,他这次提亲,是为了诈败,给你最后一击,是这个意思吗?”
凌慕辰说道:“他喜欢你也是真心。”
陶蓁苦笑:“男人的真心,难道就不掺杂质吗?”
凌慕辰无言以对,他和锦瑟自小青梅竹马,当真是两小无猜嫌,事到如今,却又如何。
此时,乌米尔的一支精骑兵已缓缓逼近。
夜黑,人静,天空中忽地传来阵阵闷雷声。乌米尔抬头仰望,只见团团烟花绽放,深蓝色的天空霎时犹如白昼,大朵大朵的花伸展着广袖,旖旎如仙带,舒展成昭曜的蟠龙旗帜。
蟠龙金辉散尽,深蓝的天空中赫然闪现出九个大字:昭曜已胜,莫垂死顽抗。
五千人马的气势便削弱下来,马蹄越来越轻,挥鞭的战士,鞭越来越沉重。
“世子,我们这次偷袭,真的会成功吗?”一位将军问。
乌米尔怒道:“咱们这一次不是败在兵不强,是败在被凌慕辰诛了心!你们不要受他的挑拨!”
众人勉力挥动着沉甸甸的马鞭,脚下越来越软。却听山间阵阵凄厉的猿猴叫,叫声如嘲笑。
“哈哈哈……”
笑声来自四面八方,惊得众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
乌米尔亦被吓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法撤尔,败了。”
“莫崖人,败了。”
郁郁草丛间,猿猴们嗷嗷如索命,声音像是鬼门关的使者,又像是地狱的冤魂。
乌米尔气得长嘶一声:“畜生们!有种给我过来!”
一刀砍断一棵大树,树倒猢狲散。乌米尔一双绿瞳迸射出饿狼眼般的绿光。
端木玉舯端木玉信早已分别率军埋伏在路上。
刷刷刷,从草丛中忽然出现密密麻麻的一群黑铠甲的昭曜兵,莫崖将士早已吓得身未战,心先败。端木玉信仗着自己使一手好剑,如天兵似的,怀着一股怨气,剑落便是几十个人头,噼里啪啦,如斩稻草。乌米尔只见过端木玉舯,哪里见过端木玉信的快剑!
与端木玉信交手时,两人一顿龙虎恶战。
刀如雪豹,剑若白龙。
“小白脸,你这花拳绣腿,用的是什么招数呀!”乌米尔大笑着。
“绿眼狼,你这刀俎上的鱼肉,招数又是什么!”端木玉信道。
端木玉信费力与乌米尔苦战着,眼前时不时闪过陶蓁被这草原人压在身下的影像。两人先在马上掀起阵阵恶浪,激起漆黑的树林中千万片树叶,千万枝丫黑压压地被两道雪光驱使着。
“小白脸,这些树叶做成花,给你插在头上吧!哈哈哈哈!”乌米尔将千万树叶化成一朵格桑花,直压向端木玉信。
“你自己慢用!”
端木玉信一劲催倒几十根杨树,直压乌米尔刀气。乌米尔卷入枯槁树叶中,被几十棵树身逼出二十米开外。
乌米尔翻身再催雪豹猛扑,端木玉信使出全力,以镇山之虎咬上来。除了两人的恶战刀剑声,周围出奇的静寂。
刀剑声止,原来是率领的部将们将一干草原人都收拾了。
“无耻狂徒,敢以求亲诈降!”
端木玉信心中怒吼着,剑下的猛虎排山倒海地噬咬过来,树叶顿时化作片片剑雨。乌米尔一气不敌,被端木玉信夺了刀,一股鲜血从左臂冒出。
“你受死吧!”端木玉信的剑直刺乌米尔的喉咙。
“死就死!”乌米尔浪笑着闭上双目。
“当”的一声,双剑相击,火花四溅。
“大哥?”端木玉信使出全力。端木玉舯的剑亦不放松,全力挡着。
两道剑气越凝越贯注,乌米尔睁开眼睛,忍不住叹道:“凌慕辰真是幸运,怎么有这么多的猛将!”
端木玉信忆起乌米尔抱着陶蓁进营帐时的眼神,怒火越烧越旺。
“放他回去!王爷怎么交代的!”端木玉舯怒道。
端木玉信手上的剑缓缓压下去。
乌米尔顺势翻马逃走,端木玉信策马便要去追。端木玉舯抽剑将他死死拦住:“穷寇莫追!”
端木玉信说道:“为什么不能乘胜追击?”
端木玉舯怒道:“杀了世子,会引起草原百姓和将士们多大的仇恨,你想让草原上同仇敌忾杀进中原吗!”说着,端木玉舯将嗓门压至不能再低,“玉信,你听过鸟尽弓藏一词吗?”
端木玉信一怔,聪明如他,好像一道明灯点亮他的心,只是心头的另一个疙瘩却越来越紧。
“哥。”端木玉信微微踢一下马肚。
“什么?”端木玉舯问。
“如果你是女人,会嫁我还是乌米尔?”端木玉信问。
“当然是乌米尔。”端木玉舯一踢马肚说道,“可他是我们的敌人!”
端木玉信一听,黯然的双目终于豁然开朗:“大哥,我知道了!”
两人正说着,只见自远处冒起一阵冲天的烟火。端木玉舯大叫一声:“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两人急忙率兵赶回,此时,凌慕辰的营帐外,刀鸣剑突。
“果然,乌米尔派人偷袭了!”陶蓁气得单腿跳起,抽剑便要冲出营帐。
凌慕辰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说着,抽出白灵软剑,吃力地摇着轮椅,端坐于陶蓁的前方。
营帐外,火光一片,是乌米尔的强弩火箭在进攻。
“呜呜呜!”不知何时,猫兔子窜了进来,两条肥腿一攀,爬上凌慕辰的腿,顺着他的肩头蹦跳入陶蓁的怀里。
“王爷,乌米尔居然敢放火烧营,咱们快点出去吧!”常衡道。
陶蓁却说道:“奇怪,周围的营帐全着了火,怎么就咱们的营帐没有。”
凌慕辰略一思忖,说道:“或者,有人交代过不许伤害世子妃。”
陶蓁低下头,抚摸着猫兔子的耳朵。猫兔子从乱中冲进来,满身黑乎乎的。
“这小畜生每晚回你的营帐等你。”凌慕辰道。正说着,却有一排排利箭从上方射入营帐,猫兔子刷地钻入床底。
三人噼里啪啦地死挡着箭雨,凌慕辰欲护陶蓁,常衡和陶蓁却死护其主,终于箭雨停止。三人刚松了一口气,猫兔子探头探脑从床底爬上来时,却挥着爪子呜呜大叫。
凌慕辰循声望去,只见一支粗箭正射向凌慕辰的心脏,另一支则朝陶蓁的后脑勺射去。
常衡一剑挡下凌慕辰胸前的突袭,然而,陶蓁后脑勺的那支已挡不及。
“呜呜!!”猫兔子叫声焦急如焚。
伴着那叫声,凌慕辰同时挥起右臂,箭正中他手腕,哗地血一阵喷涌。原来竟射中大动脉,鲜血喷了陶蓁一脸。
“王爷!”
常衡忙点了他的几处穴道,止了血。陶蓁迅速撕下自己衣裳上一块布给他包裹住。
“本王没事。”凌慕辰摆手道,虽视线所及,物早已模糊,听力却是清晰的。营帐外,似乎安静了许多,刀剑枪槊声渐弱。
凌慕辰凤目中敛着那份喜悦,鼻间、太阳穴处,汗如雨下:“赢了。”
原来,乌米尔兵分四路偷袭,主力两支早已被端木玉舯、端木玉信埋伏歼灭。另一路已被王史都打得丢盔弃甲,正中间一路直指帅营,张逢已将草原人击溃。
“王爷,这次之后,乌米尔怕是再也无心恋战了吧?”常衡出帐打探了一下,见四处都是草原人的尸体,火势亦熄,好奇地问。
“他打仗之前就知道结果了。”陶蓁道。
凌慕辰眼前绿油油的一片,心跳速度减缓下来,却依旧端坐着。
忽然,营帐外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直冲干云。
“小陶!”端木玉信跳下马,冲入营帐,走到陶蓁面前面,抓着她的手,双瞳放大,面红耳涨,“小陶,你既不愿做世子妃,就告诉殿下。你暂时不想嫁人,阿信等你几年,好吗?”
陶蓁大脑嗡的一声。
凌慕辰将轮椅推后一步:“常衡,推我出去看看将士们。”
端木玉信却抓着陶蓁的手不放,一双炯炯的黑眼睛明亮如月光:“王爷,不用回避。玉信喜欢小陶,不愿她远嫁万里之外!”
“呜呜呜!”猫兔子不知凌慕辰双腿无知觉,在他的腿上不停地蹦跳着。
“小陶,答应我吧!”端木玉信张开双臂,陶蓁本能地一闪。
常衡看不过去,打断说道:“端木将军,给小陶姑娘一个考虑的时间,乌米尔明天才来求亲呢。”
凌慕辰兀自摇着轮椅出了营帐。
几步之后,发现一个士兵正血流不止,便从轮椅上退身下来,撕下自己白袍的一角,迅速为其绑缚缠绕,血似乎是止住了。
常衡忙将凌慕辰扶上轮椅,两人慢慢地前行。凌慕辰接过军医手中战战兢兢的刀,毫不犹豫地将伤员废掉的一肢斩断,疾风一般迅速为他抹药止血包扎。
再次被常衡扶到轮椅上时,他已昏昏沉沉,不过还是亲自帮几个伤兵处理了伤口,才筋疲力尽地睡倒在轮椅上。半夜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依旧在让给陶蓁的营帐中盘坐着,上身未着丝缕。
背后微微一麻,一根银针轻轻地扎入。施针人细细一捻,又凉又痒。来自草原的格桑花香气有些刺鼻,他眉心微微一蹙。
“王爷好些了吗?”清甜的声音微带喑哑,心事重重,再也不是之前的天真无邪。
凌慕辰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她像一块无瑕的月光石,水亮,晶莹,纤巧的身子,不凡的身手,巧舌如簧,脸皮厚的可以。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月光石便再也不水亮,成了一块不透明的白璧,圆润,却经了石雕斧刻。
“想好了吗?”凌慕辰问。
陶蓁不语,继续下针。
凌慕辰觉得她每一针都扎在他心里,痒,麻,热,凉,烫。营帐内的油灯燃烧着,像是把他也烧化了。
过了良久,陶蓁黯然说道:“有什么可想的。”
凌慕辰一字一顿地说道:“本王会尊重你的选择。”
陶蓁持针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半晌不语。
一大早,晨露未消时,乌米尔便带了两个侍女来到昭曜营外。
“本世子不是来打仗,是来求亲的!”声音响亮,震彻四野,似乎天空的白云也被震飞更快了些。
凌慕辰早与众将军在营帐中候着。乌米尔得召雄赳赳地入营帐,步履坚实,绿瞳明亮,不慌不忙地让侍女呈上一个大盒子,双手捧着说道:“我是来求亲的!按理说,我应该派使者来,可我有诚意娶小陶!请各位将军接受我法撤尔草原上最美味的牦牛后腿肉干。我们大败,已经没有什么名贵礼物可以献上,但为了和亲,父汗已派人去皇宫送上了七千匹肥羊,五千匹骏马,夜明珠两颗,各色宝石、月亮石二十颗!”
乌米尔环视一周,见陶蓁低头也不看他,微微失落,冲脸色涨红的端木玉信微笑,然后直视着凌慕辰说道:“王爷您是我未来妻子的上峰,若您能恩准和亲,日后倘若我们再次交锋,我退避三舍!”
“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对手,再退就退回法撤尔草原了。”端木玉舯笑道。
端木玉信气得紧攥着手中长剑,手臂青筋凸起。
“赐座。”凌慕辰端茶轻啜一口,淡然道。
陶蓁板着脸一言不发,低头死盯着自己的手指。
凌慕辰说道:“本帅的良将岂是想要就能得的?”
乌米尔眉毛一动,说道:“王爷的意思是?”
凌慕辰扭头望了一眼陶蓁:“你娶陶将军不外乎三样,其一,以和亲诈降;其二,削昭曜良将;其三,探我凌慕辰底细。本帅为何要答应?”
乌米尔不慌不忙地笑道:“这只是后三样。前两样是:一用婚姻换和平。你们中原人为保皇位,连公主都能嫁给没见过的男人。我和陶蓁两情相悦,我的要求不过分。二嘛陶将军又白又美又聪明,我乌米尔是法撤尔草原第一美男子,我们很般配!”
张逢说道:“王爷的手下败将,你有什么资格来求亲?”
乌米尔满脸疑惑:“你们太子娶了宰相的女儿,二王子娶了原先大将军的女儿,三王子娶了山东士族首领的女儿,他们的结合都是纯粹的政治交易,至少我很喜欢陶将军!”
凌慕辰说道:“既然如此,你可为陶将军博弈一局?”
乌米尔点头:“好啊,我在江南时候还真学过下棋!”
凌慕辰从长桌上飞起一只棋盘,乌米尔接住了,方才发现,这竟是一盘机关死棋。
你走,棋盘亦走,每一步像是将你的下一步都研究得透彻。
乌米尔皱着眉,越走棋越被动,一败涂地。
“输了!”乌米尔绿瞳闪烁着委屈,“可我是来求亲的,不是来下棋的!”
凌慕辰说道:“陶将军犹爱长琴,你可精通音律?”
乌米尔说道:“还不错,我唱给你们听我新创作的曲子吧!”说着,乌米尔站起身,手舞足蹈地唱道:“在那法撤尔草原上,有位美丽的妃子,她的皮肤像雪,她的眼睛好像太阳一样明亮。她的细腰……”
“住口!”端木玉信怒道。
凌慕辰双拳紧握,软剑已在袖间悸动,如愤怒之狐,摇头摆尾,面色却依旧淡然。
“你给我闭嘴!”清甜的声音微带喑哑,只见陶蓁架着一只长槊蹦跳进营帐。
“世子妃?”乌米尔兴奋地跑上前,就要去拥抱陶蓁。一只白狐般的软剑飞啸而来,将两人生生隔开。陶蓁单腿扶着槊杆,决然说道:“乌米尔,我答应嫁给你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陶蓁。
乌米尔先是一诧,绿宝石似的瞳子熠熠闪耀,双臂高举,大声说道:“真的吗,太好了!”
凌慕辰不动声色地轻啜着手中的热茶,唇色越发苍白。
端木玉信将手中的牛肉干捏成粉末。
陶蓁的双眸与凌慕辰对望,似是已隔万重山。
乌米尔率领的二十万大军只剩十万不足,将此次所侵占的土地悉数归还之后,退回法撤尔草原。凌慕辰亦得到凌宛天的诏书班师归京。
大军小憩了几日之后,即将班师回京时,太子所运送的粮草才赶来。
凌慕辰也不恼,端木玉舯却趁无人的时候说道:“咱们要不要烧掉粮草,嫁祸给太子?”
凌慕辰思忖了一阵,说道:“不必了。”
端木玉舯问:“为什么?你别告诉我,这次咱们立了那么大的功,回到朝中太子会放过我们!”
凌慕辰却说道:“正是如此,我们更要让将士们吃饱。”
端木玉舯思忖了片刻之后,心领神会。
端木玉舯终究忍不住问道:“喂,瘸子,你真的舍得小陶嫁去草原?”
凌慕辰一言不发,低头望着自己硬邦邦的义肢。
“她若远离家乡,便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玉信。”端木玉舯愧疚地说道。
自上次陶蓁亲口答应嫁入草原之后,就一直躲着凌慕辰和端木玉信。凌慕辰赠她一辆小马车,并分与她一名侍女。陶蓁拒绝了侍女,归京的途中,只与猫兔子乘了小马车而行。
至京城外三十里时,擂鼓阵阵,“凌”字大旗迎风飘扬,凌宛天身披金盔甲,威风凛凛,君威临天下。
除了汤王凌慕珣受伤在家,太子和授了官职的成年王子们都亦在列。太子黄得耀眼的金丝线靴格外刺眼。
凌宛天亲率文武大臣来迎,一直将凌慕辰迎至高百尺的太极殿。御林军两面而立,所有长槊都挂了红带。
凌宛天虽已过知天命之年,却声如洪钟,大臂一挥:“这是我所有保卫大昭曜将士们的鲜血,你们的血不会白流,你们所建立的功业将彪炳千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武大臣跪地山呼,云霄之上,似有回声萦绕。
凌慕辰亦命人扶下轮椅,跪拜于凌宛天膝下。
“北征大将军、殷王凌慕辰,两度率兵击退莫崖铁骑,战功赫赫,重振我昭曜军威,捍我昭曜神圣疆域,特授兵部尚书一职,封户再赠三百。端木玉舯屡立战功,授兵部侍郎。端木玉信授兵部中郎将,张逢授兵部秘书郎……”
时已入秋,这一日,天高云淡,清风阵阵,然太子却冷汗涔涔。
眼看着父皇亲手推着凌慕辰的轮椅进入书房,太子凌慕瑄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大殿之上,被舅舅周雄彦搀着胳膊扶住了。
凌宛天亲手将爱子推入书房之后,打量着凌慕辰冷冽的脸,笑道:“老六,以你的功劳,我若封你为右仆射,与各位宰相们参与治国大事,如何?”
凌慕辰略一思忖,躬身说道:“儿臣只懂治兵,不懂治国,且恶疾缠身……”
凌宛天心中的大石落地,便哈哈一笑:“好吧,那骁义可汗世子求亲一事,你怎么看?”
凌慕辰说道:“陶将军是昭曜的猛将,儿臣十分不舍。”
凌宛天拍拍凌慕辰的肩膀:“你现在手上还缺猛将不成?朕觉得,如果嫁出真的公主郡主,以后要是和莫崖打起来不太方便,而现在这样咱们就不怕什么了。这样吧,朕让太子或者三王爷认她做义女,封为安贞郡主,择日让她嫁过去把!”
凌慕辰问:“她既是儿臣的人,为何要别人认作义女?不若父皇认她做女儿……”
凌宛天一听,胡子一振,却立刻笑道:“世子迟早要成为可汗,嫁公主才显我大昭曜天恩浩荡。只是,此次是莫崖人占下风,嫁个公主去,却像是我们怕了他们。”
“是。”凌慕辰面无表情道。
凌慕辰急匆匆地赶回王府,锦瑟挺着大肚子扶着丫环前来迎接。凌慕辰冷着脸指着自己的腿说道:“坐下。”
锦瑟便蹒跚地坐在凌慕辰的腿上,凌慕辰一边旋转着轮椅,两人在落叶缤纷的桂花树下转圈。凌慕辰在缤纷的白花瓣下怀抱多日未见的妻子,勾起唇角,以不易察觉的姿态,微微一笑。
男子白衣翻飞,绰约如云霄之上的天神,女子眉目如画,众人皆被这画一样的美景看痴了。
这是陶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凌慕辰的笑容。片片花絮落在凌慕辰白袍的肩头,滑下去,湿成泥,碾成尘。
端木玉舯发了一阵呆,默默地带着两坛酒独坐凉亭,抱起一坛陈年女儿红,一口饮下半坛,不知其味,再饮,酒坛被飞来的软剑击碎。只见凌慕辰端坐在凉亭的台阶下,便将他连人带椅抱上凉亭。
“瘸子,什么事?”端木玉舯问。
凌慕辰从怀中摸出一张建筑图,双手递给他:“给你的。”
“这是什么?”端木玉舯打量着图中大门处的梁府二字,以为自己眼花,心里却已有温泉汩汩涌遍全身。
“你和阿信的新宅。”凌慕辰淡然道。
“我不去!”端木玉舯站起身说道。“你刚立了那么大的功,现在有多少人想和你过不去!别忘了,我还有一个职位,是你殷王府的侍卫统领,专负责你的安全!”
凌慕辰丹凤眼冷冽如冰:“所以你必须先自保!”
两人正说着,只见玉梨匆匆地跑来:“拜见王爷,刘公公来了!他一脸严肃地说皇上召您速去御书房,带上端木将军!”
两人相视一望。
“不是刚回来吗,又要耍什么花招?”端木玉舯问。
只见刘公公匆匆地赶来:“殿下,大事不好了!您快随老奴进宫吧!”
凌慕辰泰然地说道:“什么事?”
刘公公素知皇上最爱六子,便悄声说道:“汤王殿下被刺杀一事,抓到的凶手招供说,是……”
“是什么?”端木玉舯忙问。
凌慕辰虽面色淡然如秋水。
“说,是端木将军派人指使的!”刘公公小声说道,“别说是咱家说的!”
端木玉舯的面色瞬间铁青。他知道,凌慕辰这次怕是大祸将至。
“殿下,皇上已派人来接您和端木将军,请。”刘公公笑容可掬地说道。
端木玉舯和凌慕辰相视一眼。
“刘公公,容本王换件衣裳。”凌慕辰道。
说着,凌慕辰调转轮椅,玉梨忙去推他往寝殿的方向,却听凌慕辰说道:“去书房。”
玉梨未敢多问,送主子进了书房,却被吩咐退下,只得在门外候着。
片刻之后,凌慕辰兀自摇着轮椅开出书房,腿上多了一个镶金的包裹。他自不知那是何物,然端木玉舯见了他腿上之物,却神色大变:“就把虎符还给皇上吗?你若是没有了兵权,你的兄弟们还会放过你吗!”
凌慕辰说道:“父皇如此嫁祸,无非是想收回兵权。”
端木玉舯叹一口气:“大将军和将士们相处太久,难免心中只有大将军而没有皇上。你这样做是对的。”说罢,他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些,却总觉得这事比想象中更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