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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十三章 亭亭山间,相思无减(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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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亭亭山间,相思无减(下)
陶蓁、铜雀踏上归程时,凌慕辰面色始稍正常,铜雀嘻嘻笑着赶车,一路夜归殷王府。离王府还有一段距离时,就见皇后金碧辉煌的銮驾正慢慢地靠近。
陶蓁肩头的猫兔子大老远地望见一派奢华的金凤凰銮驾,兴奋地呜呜直叫。
一种微妙的感觉,忽然就袭上凌慕辰的心头。
凌慕辰与太子的生母——当朝皇后周氏关系并不密切。母妃被赐死后,父皇也只是命皇后好生照料。皇后每次去倚梅宫嘘寒问暖,饶是她再体恤慈爱,每每她泪光盈盈,凌慕辰却总觉得她生怕他长命百岁。凌慕辰弱冠之后另立开府,皇后也仅是每年在他生日之时送来贺仪。
凌慕辰望着黑夜里犹金辉灼目的凤驾,说道:“铜雀,我们走后门。”
“是。”
“小陶,懂了吗?”凌慕辰道。
陶蓁眼珠子一转:“懂了!”说着,飞身攀上墙头,轻纤如蝶。
陶蓁看到那身材高大却面容慈祥的公公熟门熟路地穿越一道又一道门,迈着步子走到府上的正厅。
“玉梨,你们王妃呢?”海公公尖细着嗓门问道。
待锦瑟一身男装,挺着已然十分明显的小腹走入正厅时。他斜眼盯着那小腹一瞥,半威半请地说道:“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久闻殷王妃医术妙手回春,特请王妃前去诊治。”
锦瑟深呼吸一口气,恨恨地写道:“谈不上医术,初学辄识,我恐延误了医治皇后凤体的最佳时间……”
海公公笑道:“皇后母仪天下,凤体关乎江山社稷,殷王妃千万别耽搁了。”
锦瑟抚摸着隆起的小腹,一双澄澈的水眸子先是怒澜迭起,紧接着烟雨迷蒙。海公公终于忍不住地说道:“王妃,做人还是要懂得变通得好。”
锦瑟终于凄楚一笑,被海公公扶着出了王府。小陶伏在屋檐上,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凌慕辰从后门入了府,由铜雀推至寝殿时,见桌上摆放着一些药材,一幅字墨迹未干,上书尽是治疗心疾的新药方。想她是为自己医治又花了不少心思,心头一热。
然一路奔波,再无体力,由铜雀服侍着沐浴后就静卧在床榻上。他悉心等着他美丽的妻,然望穿了那明珠帘子也等不回来。
风尘仆仆几个日夜,所有的疲惫在一霎间全部侵入他的心脏。
“叫玉梨进来。”凌慕辰微微地喘息着,勉力摸出瓷瓶,按一颗药丸入唇,苍白的唇干涩,黏稠的药丸粘上了,凉,麻。他的心逐渐由隐痛转至绞痛,强撑出一身冷汗。
玉梨被传进来时,见王爷卧在床榻上,一双丹凤眼洞穿一切似的幽深,一张粉脸刷地一白。
“玉梨,王爷想问你,王妃呢?”铜雀问。
“回王爷,王妃……被皇后娘娘请去医病了。”玉梨应着,鼻尖的汗珠密密麻麻地滋生开来,豆大的汗珠顺着太阳穴处滑下。
“你去吧。”凌慕辰缓缓闭目。
此时,陶蓁已悄悄地随着那銮驾至皇宫东门。
飞身上宫墙,这是陶蓁第一次来到建章宫。恢宏、浩广如宇,洗笔湖淙淙。二百年的前朝银杏挥枝舒臂,巨树好乘凉。
这里是九五至尊起居的地方,是帷幄天下的统治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起止,陶蓁竟觉得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熟稔之感。
自己梦中是不是来过这里?琉璃瓦在宫灯的映照下流光溢彩,高大的宫门,像是巨人的铁臂。而那袅袅姿态的佳人,正被挟持着前往巨人的铁臂之内。
不好!
陶蓁忙提气飞身旋至桥下,躲过御林军,轻灵地绕过宫人,飞身至寝殿的上方,悄悄地掀开一块金瓦。只见空荡荡的大殿内,凌宛天正向锦瑟步步逼近。
锦瑟则像一只遇见野猫的小老鼠,步步后退,退至早已反锁的门口,仍是闪躲。
“别怕。朕好久没看见你,想你了。”凌宛天端望着那清丽无匹的容颜,沉醉地说道。
锦瑟蹒跚跪地,写道:“父皇饶过我吧。慕辰为维护父皇的声誉,不惜重病出征,求父皇看在慕辰的面上……”
“可这孩子不是老六的。”凌宛天冷笑。
锦瑟浑身一瑟。
凌宛天轻笑,缓缓地去端锦瑟的下巴:“别怕,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朕今天不会把你怎么样。”
锦瑟将雪白的脖颈侧过去。
“看着朕。”凌宛天命令道。
殿顶的陶蓁狠狠地攥着拳头,骨节已被捏得啪啪作响。
锦瑟依旧不去看那苍老的容颜,尽管那人炯目依旧熠熠,精力依旧充沛。
凌宛天的粗手爬上锦瑟丝滑的面颊,年轻时舞刀弄枪让他的大手粗糙不已。锦瑟将脸强行挪开,却又被凌宛天强扳过来。
“莫非,你嫌朕老了?”凌宛天的嗓门突然提高了三度。
陶蓁怒目圆瞪,将猫兔子从肩膀上拖下来,长剑已出鞘。
凌宛天如隐忍已久的山洪,终于按捺不住,爆发出来:“朕念辰儿为国为朕冲锋陷阵,本想与你好好谈谈。你既然不想谈,那就别怪朕了!”说着,便一路噬咬上她的脖颈,将那包成粽子的男装顺着衣襟一把撕开。他刚要行不轨时,只见一柄长剑从天而降。
“昏君住手!她是你的儿媳妇!”清甜的嗓音怒不可遏,剑锋直逼他的喉咙。身经百战的凌宛天利索地闪开。
“来人!抓刺客!”凌宛喝道。
龙吟在大殿上回荡。霎时,一个个大内侍卫黑压压地破门而入。整个大殿之上,刀剑、长鞭、铁锁、长槊,直逼这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
陶蓁冷笑:“你们这帮废物还保这昏君做什么!他连儿媳都要侮辱!你们以后也没什么好下场!”
早已被训练成刽子手的侍卫们像没听到似的,齐齐地扑将上来。
殷王府上,一口药将那面色铁青的人呛得一阵猛咳。
“王爷,您没事吧?”
铜雀右手端药碗,左手刚要去给凌慕辰捶背,手上的药碗却被凌慕辰一手打翻。
药洒在白缎薄衾上,棕红色迅速地渗入被里,那羊脂玉碗落地,碎成两半。
铜雀忙去拾碗。
凌慕辰素日冷冽的声音,今日却如喷薄着熊熊烈火的岩浆:“更衣,备车进宫!”
铜雀忙说道:“王爷,您现在都坐不稳,倒是怎么去呢?更何况,现在已入夜,去皇后娘娘的寝宫合适吗?”
是父皇的寝宫;他在心中怒号。
他铁青着俊美冷厉的面容,双手紧捏着那月白色的薄衾,缎料竟被他顺势撕裂,蚕丝白絮在风中一片又一片飞舞。
苍白的手挥起软剑,任着飞舞的雪花飘零成密布的雪阵,簌簌成雪雾,纷飞,再纷飞,落在他的青丝上,落在掩盖他残腿的薄衾上,满地皆是。
只不过,雪终究会化,这零碎的蚕丝却再也无法融化。
理智却如海啸,一浪又一浪地携带着冰柱子雪花,与烈火、岩浆不断碰撞。浓烟,浓雾,将他一次又一次地掩埋。他吃力地撑身坐起,粗声喘息着,血液直冲愠怒的黑发。
“王爷,您怎么了?别发那么大的火,气坏了身子,谁来保护王妃?”铜雀急忙给他抚胸,顺气。
凌慕辰被怒火占据的丹凤眼中,烈火煅烧着,焚烧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整个人都置身于火海,于冰花中战栗,冰柱倒塌,海啸遮天。终于,火势渐弱,铁青的面色渐渐恢复成净瓷。他的呼吸开始平缓,身子慢慢地倚向背后的靠垫。
铜雀心酸地说道:“王爷,躺下歇歇,铜雀吩咐他们重新熬药。”说着,刚要转身,被凌慕辰一把牵过来。
“打这里。”凌慕辰瘦长的白手指着自己惨白的左颊。
铜雀扑通一声跪地:“王爷,铜雀不敢!”
凌慕辰怒目以示,铜雀只得慢慢起身,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往那白净的俊脸上抹了一下。
“用力。”凌慕辰道。
铜雀又挠痒似的伸手抹了一下,所到之处,寒意刺骨。
凌慕辰反手,兀自在脸上落下火辣辣的五根通红的指印。
铜雀望着自己主子狭长的美目,那黑瞳深得超过黑夜。
影影绰绰的灯火下,他清瘦的身子一动不动,如一座岿然的石佛,凉薄的中衣,条条纹路不像是蚕丝,竟像是千锤万凿打磨的伤痕。
已是初夏,铜雀却只觉得整座寝殿都形同冰窖。那病榻是冰的,宫灯是冰的,就连那人也是冰做的。
“铜雀。”那个冰人儿道,声音幽寂,一如寻常。
“你睡吧。”
“好。”铜雀应答着,朦朦胧胧地猜到许多事,又猜不透所有事。他只知道,一切如常,却又一切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