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和瘸子》谢清一

3、第三截er

　　等到隔壁病房比梁宇还晚了两天手术的小伙子拆了线，护士推着一脸世界末日的小伙子从他们的门口路过的时候，胖子看了一眼闭目听她讲无聊故事的梁宇，本来就漏洞百出的故事卡了壳。
　　梁宇问，“讲完了？”
　　“没。”胖子抓住他攀在床沿的指尖，梁宇的指甲扎得她的手心生疼，她小心翼翼的捋着他的手指让他舒适一点。
　　梁宇的手松了些，立刻又抠紧了，很快却用力抽出去，还是抓着护栏。
　　过了挺久的胖子才听他说，“我控制不了。会伤到的。”
　　在此之前，梁宇都没对此有过交代，胖子闷闷的应了声。
　　梁宇的平静让胖子有点莫名的低落，这么多年她大概比别人更明白沉默未必是最好的状态，有时是无话可说，有时或许却是心里的话太多了而拙于表白。
　　多数的时间，梁宇只能假装闭目养神。
　　在前一天梁宇的家人仍旧就这个手术的发生而抱怨的时候，难得坏脾气的胖子在梁宇床边发了火，用她极具压倒性的体力优势，将两个喋喋不休的人推到了门外，即使为此损失了一把头发。
　　胖子觉得，当时的自己一定勇猛极了。
　　结果原本一直装睡一言不发的梁宇抓住了还要冲出去再战三百回合的胖子，“谢谢。”
　　胖子都不知道躺了这么久连肉都没啃到一块的梁宇拿来的这么大劲，还真被他拽怂了。
　　梁宇的邪劲就一下，胖子却没有了再战的猛劲。
　　对方大概也是被胖子的骁勇震住。
　　双方就隔着门开始了无休无止的骂战。
　　结果自然是对方诸多借口的离开。
　　而胖子，迟钝的意识到了至少是这一天，她成了梁宇身边唯一的人。
　　胖子不知所措的为自己的冲动买单。
　　手术之后她从来没有花过这么久的时间陪在他的身边，他多数时间还是闭目养神，只隔上片刻轻轻触着她的手背，“累了就睡会。我跑不掉。”
　　隔壁病房里传来伤口疼痛而变得有点歇斯底的呻吟，梁宇睡得并不安稳。
　　胖子小心翼翼替他拉了拉被子，梁宇的呼吸像是卡了壳，胖子停住了，梁宇却过了好久才央道，“别动。会碰到。”
　　胖子又小心翼翼地揭开了。
　　“有点疼。”梁宇眨了眨眼睛，“比上次厉害一点。”
　　胖子不吭气，坐在旁边发呆。
　　“别这样。你随便说点什么。当解闷好么？”
　　就这样，胖子讲着一个比一个沉闷无聊的故事。

　　拆线的时候，胖子变得躁动不安。
　　即使她早已有所耳闻，梁宇曾经用指尖看似无意的画过，她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模样。
　　梁宇只说，“挺长的。你肯定嫌丑。”
　　胖子说，“我不怎么讲究。
　　梁宇总是在换药的时候笑着把她支开，“光个屁股多尴尬。快走快走。”
　　胖子很喜欢梁宇笑的样子，哪怕有时候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哪怕有时候他会笑着笑着由于伤口的触痛而皱着眉头。
　　所以，胖子很喜欢逗他笑起来。

　　拆线的时候，梁宇故技重施。
　　胖子却吃了免疫小药丸，是以泪眼婆娑的看着他，“你又不是一辈子都藏着不让看。”
　　梁宇踯躅着松了口，“那……不适应你就别看了……”
　　如他所愿，胖子俨然没有把那道拦在梁宇身前的伤口归进她想像所能达到的范畴。
　　胖子瞬间苍白的脸色让梁宇面色也为之更白了。
　　梁宇拽着护栏抬起了少许，低声对她说，“小胖。别看了。”
　　胖子似乎较着劲一样没有回应。
　　梁宇让医生的动作停了，猛力抬起来拽住了胖子，扯着她趴到了自己的床边，然后用手死死的把她的头控在了自己的胸前，像是终于放下心，拍着她的后背轻声笑道，“小胖。把眼睛闭起来，一会儿就好了。就一会儿……”
　　梁宇像在命令，也像是央求，胖子就任他这么控着，不敢乱动。
　　即使看似毫不在意，时间稍久，梁宇压在她背后的手还是开始随着线的挑出而越来越紧。
　　胖子同样把他搂紧了，擦了擦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我不知道有这么长。”
　　梁宇吸了口气，低声回答，“我知道。”

　　真的过了很久。
　　梁宇的手才没那么紧了，从她的背后游到了她的后颈，掌心又湿又冷，梁宇似乎没有察觉，缓和的捋着胖子同样热得有点湿漉漉的头发，“没事了。都一样。反正也就是，就是个……”
　　不知道为什么，梁宇的词却没立刻倒出来。
　　好在胖子知道。
　　挑开最后一段线尾的时候，梁宇压着声音说，“要包扎。手先松开。”
　　胖子松了手，同时背过了身，然后说，“我不看。也不偷看。”
　　梁宇笑了，“小胖。你挡住光了。”
　　胖子气呼呼的回了头，一层一层的绷带很快已经把他清晰又锐利的伤口藏了起来。
　　梁宇的脸色看着好了点，她忽然发现其实面对那样太过鲜血淋漓的面貌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胆气十足。
　　梁宇大概是早就看出，所以过往每每总是让自己避开。
　　胖子小心翼翼地坐在他的旁边抱着水杯吹凉，梁宇笑眯眯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假使这么看，真是合了一点岁月静好的气氛。
　　可惜还在医院，各自有着各自所想。
　　胖子的思绪比梁宇慢了一拍，所以在她还在纠结的忏悔自己的表现是不是太差的时候。
　　梁宇盯着自己由于输液而有些浮肿的手背看了半晌，勾了勾胖子的衣服，“小胖。我好久没照镜子了。”
　　胖子的脑壳就剩了镜子两个字，手忙脚乱翻了个小化妆镜亮在他的眼前，“看看自己帅了没？”
　　梁宇把镜子举得老高，左看右看似乎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又还了回去，“头发又长了。”
　　他化疗时头发掉了点，这些日子又被短短的小绒毛替代，这时候虚汗黏着小绒毛在额角黏成了小绺。
　　“那是。这么多天不长不成秃子了。”
　　梁宇笑了，“小胖。你头发也长了。”
　　“我在留。等长发及腰了有人领走。”
　　明明已经暗示得挺明显的，梁宇似乎又充耳不闻。
　　所以看梁宇的架势，胖子也知道他不是为看头发。
　　胖子有点负气，追问，“喂。我被别人领走怎么办？”
　　“我去追回来。”梁宇闭着眼睛答她。
　　胖子喜滋滋的又问，“准备怎么追呀？”
　　“飞奔过去。”
　　胖子没了往下的台词，梁宇就这么冷了场。
　　胖子觉得梁宇是在怪她的胆小，所以憋了好久还是支支吾吾的说，“我不是不想看。就是我怕血。也不是怕血，就是不敢看这样的伤口。也不是……”
　　胖子直觉自己的辩白并不怎么聪明，又停了下来，“我不知道，就是心里堵着。我不怕血，小时候杀过好多鸡，都是自己放的血。我叔叔上次开刀……”
　　“小胖。”梁宇制止了她继续漫无目的的说着家史，“你害怕很正常。没什么值得忏悔的。”
　　“但是……”
　　“不需要觉得不对。”梁宇的声音很平静，有那么一瞬间胖子甚至希望他歇斯底一点，甚至发火。“你很在意我所以感觉才会不好。”
　　“这样？”
　　“当然。”
　　胖子开始感觉梁宇的状态也不错，至少他这样的解释都能让她信服度变得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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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梁宇出了院，能够拄着拐自己走进阔别已久的住所的时候。
　　胖子高兴得鞍前马后替他推来椅子，拿了一只拖鞋。
　　梁宇缓缓地往下坐，胖子又慌慌张张拽了枕头放在椅子上。
　　梁宇这才慢慢将自己放了下去，换了鞋。
　　枕头替代了他缺失了小半的坐骨。
　　梁宇拎着换下鞋放到了墙边，抬头笑道，“我有时候特别庆幸。至少自己能够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往后遇到什么状况，怎么去应付。预习了。多数提前都能想好了。那些因为出了事故的，有时候一觉醒了就变样了，是谁都得慌神。比起来可好多了。”
　　梁宇说得高兴，胖子就没反驳，低头看着他在椅子上换着角度。
　　后来梁宇说，“所以你也别说隔壁那个小伙子矫情。是我我也会歇斯底里。”
　　胖子一脸严肃的盯着梁宇的椅子，“改天给你做个天鹅绒的坐垫。”
　　梁宇停了一下，托着腮想了想，“珊瑚绒就行。”
　　胖子立马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梁宇拉着手揉了揉，揉得胖子心猿意马了，然后说，“一直没问。你什么时候辞职了？”
　　“咦。你怎么知道？”
　　梁宇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没说话。
　　胖子挠了挠头笑道，“我也忘了。好像有段日子了。”
　　“值么？”
　　“值。”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