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康熙王朝之苏麻喇姑》且纵清歌

53、五十三

　　只见顺治帝的目光已然枯萎浑浊，却在此刻突然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惊人穿透力，如同两道淬了寒冰的闪电。

　　只是这光却并未落在近在咫尺、悲痛欲绝的儿子身上，而是清晰的越过玄烨的肩头，锐利地、直直地刺向眼前禅房最晦暗的角落！

　　角落里，苏麻喇姑其实已经一直都在陪侍着，只是她身形单薄，又习惯了沉默，如果不是刻意找寻，早已安静的如同融进阴影的一抹淡色。

　　她捧着刚煎好、犹自滚烫的药碗，将一直目睹玄烨的伤痛带来的不忍深深掩藏。只见她垂眸敛息，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努力做一个无声无息的影子。可从病榻上那两道骤然射来的目光，带着一股冷冽，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这倒不是因为那人曾经是睥睨天下的君主，而是因为这位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智者，足以拥有洞穿自己心底深处的魔力，仿佛一些深藏许久的心思在这样的时刻里再也无处遁形。苏麻喇姑下意识地想要垂得更低，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榻上，顺治帝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瓣摩擦着，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耗尽了他此生残存的最后一丝生命之火。

　　那声音微弱得几乎被窗外呜咽的风声淹没，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人心的力量，清晰地撞入身旁玄烨的耳鼓，也狠狠砸在角落苏麻喇姑的心上：

　　“江山…太重…” 他喘息着，目光依旧死死钉在苏麻所在的方向，仿佛要将她看穿，“莫…莫学我…负了…眼前人…”

　　“眼前人”三字落下，如同平地惊雷，在死寂的禅房里轰然炸响！

　　一直沉浸在生离死别悲痛中的玄烨猛地回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惊愕的、还带着泪光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向了角落。

　　就在他回头的刹那，正看见苏麻如同被那目光和话语灼伤，捧药的手剧烈地一颤！滚烫乌黑的药汁猛地泼溅出来，瞬间浇湿了她的衣裙下摆！深褐色的药渍迅速在素色的裙面上洇开，刺目又狼狈。

　　苏麻喇姑的脸在昏暗光线下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惨白如纸。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惊呼逸出。来不及分辨顺治帝如何看穿儿子的心意，更难以知晓这个生命走到尽头的父亲是以怎样的心情留下这样的只言片语。

　　苏麻喇姑骤然抬起的眼眸，撞上玄烨震惊、探寻、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目光，泄露了惊涛骇浪般的慌乱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本就安静的禅房里只剩下浓烈的药味。

　　一阵急促而艰难的喘息之后，禅房终于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唯有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风声扑打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轻响，如同天地间无声的哀悼。

　　“皇阿玛——”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终于从玄烨胸腔深处迸发出来，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叫，撕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猛地扑倒在冰冷的禅榻前，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床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巨大的悲痛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将他吞没。玄烨紧紧抓着父亲那只已经失去温度的枯瘦的手，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再也无法抑制地倾泻而出，在空旷寒冷的禅房里回荡。

　　角落里，苏麻喇姑手中的药碗终于“哐当”一声脱手坠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药汁和尖锐的瓷片溅开，有几片甚至划破了她裙角和鞋面，她却浑然不觉。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在父亲遗体前崩溃痛哭、脆弱得如同孩童的少年天子，看着他紧握父亲枯手、骨节泛白的指节，看着他因剧烈哭泣而颤抖的、单薄却要扛起整个江山的脊背。

　　在退出和留下的短暂挣扎里，终于，苏麻喇姑还是下意识的走上前去，悄无声息的陪跪在一旁。任何安慰的语言在这样的时刻都显得苍白，她只能选择无声地陪伴分担一点那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悲恸。

　　玄烨却已经闻声忍不住转身拥住了苏麻，没有多余的迤逦，只有浓浓的化不开的悲怆。

　　玄烨的脸埋在她素色的宫装前襟，温热的泪水很快浸透衣衫。像很多年前孝康章太后去世的时候一样，苏麻下意识像姐姐一样想去伸手抚慰一下玄烨颤抖的肩胛，却终于只是顿了顿，停在了半空。

　　她该推开他的。她们从来不是姐弟，更不该有这般逾越的距离。更遑论顺治帝那句“莫学我…负了眼前人”，如同一把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她心底最柔软也最恐惧的地方。

　　眼前这个悲痛欲绝的男人，是她的主子，是她遥不可及的星辰，是她……不该也不能成为的“眼前人”啊。

　　温热的泪水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滴落在沾染了药渍的冰冷地砖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苏麻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唯有肩膀极其轻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感受到苏麻的克制，玄烨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脆弱，抓住苏麻的手心却更加滚烫：““苏麻，我没有阿玛了。”

　　苏麻的心猛地一颤，太多年的相伴默契让她清晰的读懂了玄烨的未尽之语，他看见他眼中的悲伤和依恋，那依恋如此灼热，几乎要将她融化。想说点什么，却发觉喉咙干涩的厉害，玄烨却已经继续开口：

　　“听见了吗？”

　　玄烨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却浸满了期待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方才皇阿玛说的话，…”他环抱住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目光死死锁住她瞬间苍白的脸，一字一顿，如同宣判：“我应下了！”

　　禅房外，风呜咽得更急了。

　　乾清宫的深夜，如同凝固的墨块。白日里送走了顺治帝的灵柩，那口薄棺沉入西山黄土的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玄烨的眼底。

作者有话说

　　中秋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