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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黄玫瑰(卫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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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医院里也安静了下来,办公室里更是静得过分。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就觉得闷,坐着站着都心烦,真是个劳碌命!郑晓彤心里暗道,出去与护士站里的小姑娘说笑一回,觉得没那么闷了才回办公室,完善手里那份中断过好几次的病例报告。
还没写几个字,外面一阵脚步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敲门进来,“郑医生,我父亲他一直喊伤口疼,您看是不是再给点镇痛药?”
郑晓彤推开椅子站起来,“我去看看。”
“好好,他说疼的睡不着,都要发脾气了。”
郑晓彤微笑,“术后已经三天了,恢复得也很好,我还是建议尽量少用。”
“您说的我都跟他说了,大概是年纪大了,忍耐力也跟着下降了。”病人家属一边说一边把门推开,郑晓彤道了声谢,走出去。
一出门,带着两分漫不经心微笑的卫蘅与她目光交接,“郑医生。”郑晓彤一下皱起眉来,盯了她一眼,转身往病房去了。
卫蘅眼看着她转身快步走远了,扯一下嘴角做个无奈状,这才推门进去,打量都懒得,就在郑晓彤对面的那张椅子里坐下,屁股还没坐稳又站起来,拿了郑晓彤桌上的杯子,去饮水机那边接了一杯水回来,这才靠进椅背,眼睛松松闭上。
没多久,郑晓彤就从病房回来了,洗了手,坐下,眉心一直皱着,不说话。
“怎么气呼呼的,病人家属朝你发脾气了?”卫蘅勾着笑,慢慢说。
“这里是办公室。”
“谁叫你人在办公室,你要是在家,我就去家里找你了。”
“你干嘛来了?”
“没什么大事,睡不着,出来转转。”
“你走错地方了。”灯红酒绿、烟花之地,呼朋引伴多逍遥,医院,除了会喘气的还有不会喘气的,实在不是能转的地方。
“喝了点酒,有点头疼。”
郑晓彤觉得自己的头才疼,一把将刚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笔摔在桌上,起身把杯子拿回来,送到嘴边又停下来,把里面的水倒掉,洗了洗,重新接了水回来。卫蘅揉着脑门说:“我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你用得着这么讲究么?刚晾凉。”声音懒懒,裹着些许笑意,似乎真喝多了。
郑晓彤不搭理她,连一个眼色都懒得给,自顾坐回去,看了看先前写的病历,接着写下去。
面前明明坐着个人,偏偏不说话,这让卫蘅觉得浑身都不对劲,趴在扶手上喊:“晓彤,郑医生。”跟几顿没吃饭了一样,有气无力。
郑晓彤拧着眉,冷哼一声“闭嘴。”
“我困了。”
“门也没锁,更没人拉着你。”
“不想回去。”
“那我更无能为力。”
过了会儿,郑晓彤把视线抬起来,正对上卫蘅笑意迷离的眼睛。她剜了卫蘅一眼,低了头,拉开抽屉,拎出一串钥匙,丢到桌角。卫蘅盯着那串钥匙,眉眼一弯,“那你呢?”
“管我!”
卫蘅起身直接朝外走,眼神清明,举动如常。郑晓彤盯着电脑上浮动的屏保,抿着嘴巴,神色有点冷。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拖过桌角的钥匙,在玻璃板上摩擦出一道刺耳的声音,鸡爪子挠玻璃才能产生的效果。郑晓彤被那道声音激得头皮发麻,清了清喉咙,恶声恶气地说: “快走吧,一身酒气在这边,让病人家属闻见,还以为我喝多了。”
卫蘅眼睛一眨,一笑,捏着钥匙,溜溜达达朝电梯那边走。护士长迎面走来,见卫蘅眯着眼睛,大声喊:“喂喂,再往前该撞墙啦!”卫蘅眼皮一抬,懒懒一笑,“哪有,您又开我玩笑。”电梯门一开,与护士长道一声拜拜,赶紧闪身进去。
这位护士长不仅是个大嗓门,还挺热心,装了一脑袋的未婚男女资料,卫蘅有点憷她,都不敢跟她说太多话。郑晓彤就笑话她说原来世上还有让卫蘅害怕的人,也算是增长见识了。
卫蘅就从这话里听出了那么点,唔,卫蘅是个胆大妄为之人的意思。可她什么时候真的大胆做过事呢,连周青璇都比不上,所有,都在妈妈的掌控里,高中,要市里最好的;对周青璇的单恋,要扼杀;报什么大学,也由她做主,必须与周青璇报的学校地理位置相反。
可终究有做妈妈的替代也控制不了的事,个人思维与私人情感。
在与家人越来越频繁的针锋相对中,看见一向发号施令惯了的妈妈终于败下阵去,败得落花流水。这让卫蘅从心底里觉得快意与满足,呀,你也有今天!可是,当那份痛快消散之后,心底只剩无力,怎么事情就发展成今天这样了呢?骨肉至亲,何至于此?
夜已经很深了,卫蘅脚上那双十多公分高的鞋跟,在走廊里的白色地砖上踩出惊人的声响来,她一点不在意是否会吵到关在一扇扇门里的谁,脾气差的是否会寻她相骂,仍旧半眯着眼睛朝前走,手里的钥匙在指头上慢慢摇晃,那种姿态,说不出的悠闲自在。
满屋子都是另一个人的气息,钻进鼻腔,透进心底,印在脑袋里,陌生又熟悉的环境,很好。
大床非常舒适,躺下去就不想再起来,脑袋里一片空白,睡前习惯性地想一遍明天的安排的时间都没有,沾上枕头便沉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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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日头高起,郑医生下班。卫蘅也没说给她把钥匙送回来,难道宿醉未醒?为防止万一,启用备用钥匙。
从办公室到公寓,路程五百米左右,郑医生脚步不算快,也许是一夜未眠累了,花了十五分钟才到楼上。二十四小时班上完之后,整个人就跟乱套了一样,该睡的时候睡不着,该饿的时候不饿,想吃饭的时候又不是饭点,真不知道浑浑噩噩的在干嘛!
门关得紧紧的,保险还锁了两道。郑医生面无表情地开门又关门,面无表情地朝床上看,一看就满是无奈。卫蘅睡觉从来顾头不顾尾,被子全部堆在上半身,几乎蒙住了头,从腰开始,就跟不是她的了一样,肆无忌惮地伸展在外面,有多自在就多自在。
窗帘拉得严实,屋子里似乎还残留着淡淡酒味。郑晓彤“哗啦”一声把窗帘拉开,窗户推开五公分,反身坐上窗台,好整以暇、兴味盎然盯着床上曲线玲珑的身体。
“郑医生,偷窥别人等于犯罪。” 卫蘅把脑袋往被子里埋,挡住刺目的光。郑晓彤低眉浅笑,口气十分不屑地说:“你自己四仰八叉,我还用得着偷窥?我完全光明正大地窥,根本不需要藏头露尾。”
“注意你的语言表达,我明明趴着,哪里四仰八叉了。”卫蘅将身上的被子掀掉,麻利地跳下床,站到郑晓彤面前,用惺忪的眼睛瞪着她。
四目相对,对方眼里的血丝,身体里的疲惫藏都藏不住,在这份倦态之下,分明还掩着笑意。卫蘅忍不住出手把人拉进怀里,笑说:“能逗你一笑,也不枉我牺牲一回。”那姿态,实在不雅,睡着了无所谓,醒了得另当别论。
郑晓彤垂着手,面无表情地站着。怎么能笑得出来?拥抱之后,双手该放在哪里?口袋都没一只。既然留不住,就不该贪求。可那份温情仍旧令人心动沉溺。片刻后,她退出卫蘅的怀抱,走到另一边,嘴一张就开始撵人:“我要睡觉了。”
卫蘅去阳台拿了衣服,慢悠悠进了卫生间,说:“你睡你的,我又不吵你。”
郑晓彤挪到沙发里坐着,两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洗漱完毕的卫蘅绕到她面前,见她发呆,轻轻喊一声:“郑医生?”她在卫生间忙活半天,这会儿精神奕奕,光鲜亮丽,完全可以参加选美。
郑晓彤瞥她一眼,好像没看见她姿貌如何端华,眉目是否如画,淡淡说:“你迟到了。”
“什么迟到?”
“八点半了,再不走,就缺勤了。”
“哦,”卫蘅往她面前茶几上一坐,笑说:“我今天休息,可以陪你一整天。”
郑晓彤目光一闪,“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任何人陪。”给了希望再去毁灭,还不如没有希望,对自己残忍,才能对别人不留情面。
相比郑晓彤的冷淡,卫蘅似乎有极大的聊天兴趣,兴致勃勃地说:“哎,你说你到现在还单身,爸爸妈妈就不会旁敲侧击问你么?你不知道,自我毕业,我妈就催我恋爱、结婚,催的我头发都要白了。”
“个人问题,他们没有理由催促我要怎么做。”
“哈,我跟你正好是两个极端,前前后后,我认识好多个青年才俊,其中不乏想要跟我有一个结果的人。”卫蘅仔细地看郑晓彤的脸,果然看见她眼底的绝望,撇开眼睛继续说:“我跟他们恋爱,也希望能满足家人的愿,把自己嫁出去,可总也嫁不出去。呵呵,从来没想过,卫蘅竟然会嫁不出去。”
你干嘛跟我说这些?想诉苦找别人去!二十四小时班下来,我很累了,没力气听你剖析内心,我也不是树洞,你说什么我都能笑纳!郑晓彤觉得自己快疯了,被卫蘅没有语气起伏的话逼疯。就好比,卫蘅手里惦着一把明晃晃的刀作势往她身上扎,说咱们闹着玩呢,不会真扎到你的,可不经意之间,刀尖深埋进了心里。
郑晓彤脸色冰凉,猛地站起来,走到门口,一把推开门,“你走吧。”没说滚,已经是客气了吧。
卫蘅慢慢站起来,脸上仍旧是淡淡的笑。郑晓彤最讨厌她这种因为职业而养出来的笑容,说白了就是一个面具,只要一戴上,便可以完美掩盖所有情绪。有意思么,没意思透了。
卫蘅走到门口,握住郑晓彤放在门把上的手,把门关上。“晓彤,做我女朋友吧?跟我在一起,现在开始。”
郑晓彤直直盯着她看,过了会儿,笑问:“是昨夜的酒到现在没醒,还是觉得消遣我很好玩?”
“就算我昨夜醉了,现在也很清醒,何况我只喝了一瓶啤酒,不信你带我去验血。”卫蘅笑眯眯的,一副闯了祸还不自知的模样。郑晓彤就开始恨她,使劲戳她的伤疤,看她还能不能笑得出。“那么,周青璇呢,你爱了她那么多年,丢的下?”
果然,卫蘅脸上一白,“不管事情怎么变化,我跟她,永远不可能。”
“哈,那是你觉得我爱你爱得发狂,没你便不能活,这种蠢材,正好拿去填补你的空虚?”
卫蘅愣愣看她,“晓彤,我疼你就不会疼么?”郑晓彤说:“我恨你还来不及。”一次又一次,都是你喊开始,我只是被动地站在那里,想走走不了,想留也不知道是否留得下。
“死鸭子嘴硬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卫蘅轻笑,一把将她按进怀里,叹气说:“在我心里,郑晓彤就是郑晓彤,我还没虚伪到把你当做别人,自始至终。”
此时的这个怀抱,意义又区别于前,郑晓彤仍旧是只允许自己沉溺片刻,片刻之后,她退出,“不去相亲,不要结婚了?”
“呵,就算年轻二十岁的布拉德.皮特站在我面前,我也只能欣赏,没法子去爱。”
“那你准备好爱我了么?准备好承受所有的责难了么?如果没有,现在抽身我不会怪你。”
“如果我没有诚意,怎么敢跟你说这么多,我想跟你在一起,不管谁会反对。郑晓彤,你愿意么?”
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却要爱到死心塌地?郑晓彤苦思不知多少遍,依然无解。她慢慢地笑出来,笑得眼泪掉下来。
打算分手的时候,说出分手两个字的时候,她的泪腺也没拖过后腿,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
卫蘅笑着看她,“一直以为,郑医生坚强得就跟□□一样,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今天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又哭又笑?我手上也没有糖可以哄你。”
郑晓彤把门打开, “你去买来。”把卫蘅推出去,“砰”一声把门合上,又跑到阳台上,揪着窗帘朝楼下看。过了一会儿,卫蘅的身影才出现在她视线里,还是那个漫不经心的模样,溜溜达达,进了街边的花店。
这人,干嘛呢?郑晓彤瞪着又痛又涩的眼睛,忍受着刺目的阳光,只为了那个身影。不多时,卫蘅又溜溜达达出来了,手里什么也没有。切!郑晓彤摔开手里的窗帘,转到另一边,把床上凌乱不堪的一堆收拾利索,进卫生间,洗脸。
对着镜子发呆的时间里,有人敲门。郑晓彤甩着两手的水去开门,一小伙子手捧一束花站在门口,“你好,是郑医生,郑晓彤?”
送花的小伙走了,郑晓彤抱着那束花站在门口,不知道是拿进家门还是怎样。
走廊里过来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看见郑晓彤抱着束花愣在门口,一个拽着另一个,风风火火跑过来,“呀,刚下班就收到这么大束花,还呆呆的,郑医生,你是幸福到傻掉了么?”
旁边那个推她一下,笑说:“你才傻了……”
“你觉得好?”郑晓彤把花一股脑堆到那个说她傻掉了的小姑娘手里,笑说,“那就送你了,试试看你是不是也可以傻掉。”
郑晓彤把门一关,门口的俩女孩对视一眼,先前说“你才傻了”的那个抽了一枝花在手,笑说:“黄玫瑰哦,看来有人想吃回头草。”
“啊?看郑医生的样子,并不买账呢!”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得到原谅那么容易呢。”
“你好有经验啊!”
“是人都知道吧。”说完人也走远了。
“你,你你……”小姑娘气到说了好几个“你”,一跺脚追上去,“别让我追到你,不然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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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蘅拎着一袋子东西回来,敲门,好半天门才打开。“干嘛呢?”她走进去,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眼睛在屋子里扫一圈,发出一个表示疑惑的声音:“咦?”
郑晓彤摸摸头发,又去拿电吹风吹了两下,“你回去吧,我困了。”
“花呢?”
“什么花?”
“玫瑰。”
“送人了。”
卫蘅欲哭无泪,“你怎么能这样?”
“不是送我的?”
“当然送你的。”
“送我就是我的了,我还没权处置?”
“有。”
“是了。”郑晓彤掀开被子躺下,“我真困了。”卫蘅从她拎回来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只盒子,坐到床沿,“糖买回来了。”
“嗯,我看见了。”
“你一个人睡得着么?”
郑晓彤勾唇一笑,“应该能睡着。”
“怎么是应该啊?”
“嗯,还没睡,哪里知道能不能睡得着。”
“要不,要不……”
“要不怎样?你陪我?”
“好不好?”卫蘅把盒盖掀开,拿出一颗糖来,循循善诱:“说好,有糖吃哦。”
郑晓彤扑哧笑出来,“猥琐得像个狼外婆,哄骗小朋友。”
“只敢哄骗女朋友,不敢哄骗小朋友。”
“哄骗女朋友?”
卫蘅朝地上“呸”了一下,“是哄,不是骗。”
“哄就是骗。”
“哄骗是骗,哄不是骗。”卫蘅检讨自己,为什么不是老师呢,做个字词解释人家都不相信。
“骗人。”
“没有。”
“狡辩。”
卫蘅盯着郑晓彤,丢下手里的盒子去亲吻她,直吻得她呼吸不畅才放过她,将人困在怀里,“老实睡吧,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