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人旧事》归时与君同

3、3

　　凌晨两点，身形高大的男子坐在实习宿舍的床上，一言不发。他流不出眼泪，他哭不出声音，就是觉得心里苦的很。
　　一姝的声音那么冷那么轻，却好似生生将他们的世界撕扯开来。她说：“陈慕，我们分手吧，我对不起你。”
　　他张张嘴，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对方的挂机声更像是宣告死刑一般，“嘟嘟嘟”地绞得他胃疼。
　　他想起她刚刚来学校时报到时的样子，娇小的身子拖着大大的行李箱，怯生生地问自己：“学长，你知道文学院去哪里报到吗？”
　　他想起那个寒假过后久别重逢的夜晚，他捧着她的脸，认真地说：“傻瓜，做我女朋友吧，我再不会让你迷路了。”一姝露出漂亮的小虎牙，跌跌撞撞地扑进了他怀里。
　　而今，面临毕业的压力和就职的迷茫，他们终究是渡不过这坎儿。
　　三年情谊抵不过现实尔尔。
　　他的女孩已经会自己认路了，再不需要紧紧攥着他的手了。
　　“陈慕！开门。”门外的人叫嚣着，全然不知门内人早已肝肠寸断。
　　陈慕极不愿意在这个落魄的时候见人，但门外方易的声音实在坚持，想必已经惹恼了不少同事。陈慕急忙打开门，怒视门口那个聒噪的人，示意他进来。
　　聒噪的人进了门反倒安静地不吱一声，躺在在沙发上，肆意喝起桌上的酒。
　　他躺得随意，衬衫头发都有些凌乱，眉眼倒是柔顺，淡淡地泛着光。
　　陈慕望着躺在自己位置上的人，本想恃醉大骂他的不识相，话到嘴边确实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是个天生的好脾气，遇上方易此般无礼还是吃瘪。想起林一姝总说自己没脾气，让她心生无趣，心中万般苦涩只得闷头喝酒。
　　酒过半巡，陈慕说：“方易，一姝和我分手了。”
　　若不是醉话，陈慕怎会把自己的苦闷倒出。
　　方易低头灌一口酒，闭眼道：“我知道。”
　　其实陈慕不在乎对方的回答，只是沉湎于过去几年烂漫的光景，大胆靠着陈慕的大腿絮絮叨叨地说起他们的点点滴滴。
　　那年春日迟归，夜里屋子里透着冬日的寒，又哭又笑的男人偎着面无表情的男人，像是互相取暖又不尽然。没人看到他们脸上迥异的神情，亦没有人去揣度被掩藏的秘密，只是落寞时光里，他们似乎暗暗达成了一种默契，只让对方看见自己最不堪一击的样子。

　　“啊？”听到陈慕的晚餐计划后，林一姝止不住皱眉一声轻叫。
　　“你说方易？你们不是早不联系了吗？怎么？”她抿唇扼住自己的不安，好似不经意拨弄着自己刚做的指甲。
　　陈慕似是还有些恍惚于旧友重逢的雀跃，只是答：“他成了我的老板，还好还是记得我这个哥们。有了这一层的关系，以后的来往是免不了的。这次吃饭就算是回归友谊了，以前种种一笔勾销了。”
　　林一姝只是“哦”草草应答，心中勾画早已是周全。

　　约定在大学对面重新翻新的饭馆，实在太应了叙旧的光景。
　　“早知道就把彦起，舟行也凑来了，那样就真是热闹了。”看着已然陌生的装潢和依旧热络的老板娘，方易竟有些感叹了。
　　“彦起读完研早就回老家工作了，年前相了个对象。舟行也总说要和我聚，可总一忙就推，推推也就忘了。”故人四散，人心易冷，这事陈慕也常唏嘘。
　　赵音音可顾不得两个男人黯然的样子，看着新上的招牌菜乐不可支：“易哥，这个剁椒鱼头不错，你也吃嘛！”作势就要给方易夹菜。
　　方易忙拾起筷子自己动手，不给赵音音“献媚”的分毫机会。
　　赵音音略带嗔怒又不好言说，顺势又将夹着的菜夹进对面的林一姝盘中：“林小姐，你也吃嘛！三个人都不动筷，倒成了我一个人的专场。”
　　“谢谢你哦。”林一姝眉眼俱笑，下班后新补的妆容使她比往常更明艳动人，配上几天前做的发型更添几分成熟妩媚，倒也不辜负了她当年文院系花的名头。
　　陈慕也在给女友一旁夹菜“多吃点多吃点”，眼里的宠溺只给一个人。
　　望着眼前这对看似恩爱的男女，方易像是想起来什么，突然开口道：“一姝啊，当年你和方易闹分手闹得挺凶啊，后来怎么又好了呢？”说这话时，他眼里藏笑，笑里藏的不知为何。
　　陈慕琢磨不来方易的眼神，直愣愣地给女友挡着：“这事不好说啊，得有小半年的事儿呢。”
　　林一姝自是明白方易醉翁之意，也不愿平白受了嘲弄，答：“这事，就好比你和方易此此重遇，命中注定也不一定。”她笑得极浅，眼中却是深意。
　　这话又噎得方易不在多说，只是慢悠悠地夹了一筷菜。
　　两人唇齿博弈，一去一回，话中有刺，争锋相对。可是旁边这两个人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一个吃货专注美食，不闻耳边事。剩下一个呆子，搔首挠头，极为不解地说道：“命中注定，这形容爱情的比较多吧？”
　　林一姝笑眼挑眉道：“我说得不就是咱们这命中注定吗？”语罢，头还倚向陈慕的肩。
　　“嘿嘿，是吗？”呆子爱极了林一姝难见的轻狂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亲昵得好似没了旁人。
　　那个旁人坐在对面看着，低头喝水，也好掩住此时脸上不好看的表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感觉和以前一样，糟透了。

　　九年前，陈慕兴冲冲地回宿舍，和方易说认识了一个叫“林一姝”的女孩，长得又漂亮人又可爱。
　　方易本来躺在床上看书，听闻陈慕一席话没有任何表情，一下子起身就说要去洗澡。
　　他洗了一个多小时，出来也没怎么和陈慕说话，光是躺在被窝里睡觉。
　　其实那天晚上，他发了一夜烧，烧得说了一夜胡话，一直喊“陈慕”，硬是把陈慕叫了下来照顾了他一宿。
　　这场病来得急，去得也拖拖拉拉，竟将方易拖在床上小半个月。
　　他也没有告诉过人任何人，陈慕提起“林一姝”那天，他洗了一个小时的冷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