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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积重难返 ...

  •   松茸提花的墨绿被起了皱折,在清朗的光线里散着丝缎特有的细腻流光,倒映的床上的面容有几分无力的病态。相识六年了,在榻旁见到姐夫,是第一次。

      柴荣回来了大半个月,却是病情沉重,眼见着憔悴下去。此刻半倚着黑绸龙纹靠枕,一条明黄缎子围过宽阔的前额,依旧的富贵堂皇。眉宇间威严未减,然睥睨天下的姐夫,仍不得不在病榻上召见自己。

      烟洛自打为他把脉看诊,心就“咯噔”一声。姐夫消瘦孱乏,脉象紊乱,原本强壮的身子已有灯尽油枯之势。这么几年,他雄心勃勃南征北战,对外界的养身建议少有听从,义姐逝去后情况愈糟,直至今日,健康已一泻千里。太医院的御医们成日谨言慎行,开出的方子一计比一计狠,却只是勉强支持,烟洛自问医术绝对不及各位御医。只得一趟趟求旨进宫照料,心急如焚,却不敢言明。

      收回了纤指,舔了舔发干的唇,烟洛方欲出口安慰,柴荣静静开了个头,闲话家常一般:“朕明日即刻昭告天下,三日后册封符彦卿第三女符芷为后……”

      烟洛稍稍惊愕,抬头正触到姐夫的视线。无波的恬然,于一向森然决断的面孔上几许陌生。原来,符芷姐姐一直以照顾“华仔”为由住在宫中,却成就了这样一段缘份么?烟洛恍然,不由得想起了符芷提起姐夫时满脸崇拜的光辉,那个,是爱的光辉么?只是,姐夫的身体可撑得住?如若万一……犹疑着,简单的“恭喜”二字,此刻终究说不出口。

      “皇上,保养龙体要紧!”斟酌了再斟酌,烟洛方憋出一句。

      “呵……”柴荣顿了顿,哼道:“枉你聪明伶俐,却始终不懂侍君的道理。朕身体如何,要做何事,由得你妄议么?”

      “不……”烟洛情不自禁,答了一半倒噎住了,心慌意乱道:“皇上洪福齐天,自然很快便会痊愈。只不过立后大事,乃普天同庆的喜事,何必仓促为之?为此宫中上下定然忙乱,皇上又如何能静下心将养?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若等到……”

      “烟洛!”柴荣打断了烟洛接下来急匆匆地解释,话语短短,却直压在人心上:“朕怕等不及!”

      烟洛猛地咬唇,别过脑袋:“皇上多虑了!”

      “朕多虑,你紧张什么?茶……”柴荣皱皱眉头,接过烟洛风过的茶盏,喝了一口,才顺口气道:“况且,符芷娴雅□□,堪作天下主母,将来也定能够好好教养宗训。她与符妹,更有七分相似……”

      烟洛登时哑口无言,迟疑了一刻,忍不住问:“烟洛大胆,后宫不乏嫔妃,皇上为何要封符芷姐姐为后?”

      虽是夏日了,然清晨依旧薄凉。草虫零星的醒了,带着困意叫出声,闷出几丝寂寥。姐夫的回答令她隐约的不安成了真:“朕欠着符家,而且,有备无患……”

      说到底,竟还是为了江山?寻一个优秀的女子,为皇家培养出类拔萃的后一代。姐夫柴荣,是个不折不扣的事业为重的男人,却为了这注定守不住的河山,要接连牺牲掉两个符家女子的终生幸福么?烟洛讽刺的笑了笑,替死去的义姐吃醋,为活着的符芷不值,一时又忘了规矩,不管不顾插了一句:“这样对符芷姐姐太不公平!”

      柴荣一顿,声音冷了下来:“朕哪里不公平了?在这里,朕就是天命,朕就是道理。朕还给符家一个鼎盛的荣耀,给宗训一个绝对慈爱的母亲,难道不够么?你倒说说,何谓公平?”

      “所谓公平的感情,是指无论贫富贵贱生老死病,彼此用心付出,真情永系不移。还有,懂得感情的人,更不该轻易去糟蹋别人的真心。”

      言语轻轻,却将柴荣气直了眼,狠狠道:“混账道理!你一介女流,做事鲁莽,屡抗皇命,朕没跟你计较,你倒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公平不公平,你看到几分,自己又能做到几分?符妹过去惯着你,你便恃宠生娇,搞得越来越放肆不羁,不成体统!打量朕束不住你么?如今不会有人为你求情了,你自去琢磨琢磨欺君是何大罪,仔细自己的脑袋!”

      一连串疾言厉色,到底令柴荣猛的咳嗽起来,急促的气喘顷刻憋着红了面颊。烟洛忙起身,一手喂柴荣进些清肺的菊花茶,一手细心的为柴荣慢慢顺气。小手透过单薄的夏衣,可以感觉到姐夫胸腔内剧烈的震,还有根根突出的肋骨形状。强壮无敌的姐夫,竟只剩了皮包骨头?心只管酸了,一迭声地认错:“烟洛错了,再也不敢了!”

      姐夫的重病,符芷的命运,大周势必的改朝换代,长久压抑的心事,一瞬间狂涌如潮,想停也停不住。这段日子为了姐夫的病寝食难安,此刻被姐夫一骂,无端端的悲从中来。眼眶迅速热了,泪珠子凝了一刻,终于忍不住坠落下来。稀里哗啦的哭着,因为没有手可以腾出来擦干眼泪,只好更低的垂下头,压着哽咽,任由泪水狼藉,却不吭声。

      柴荣顺过气来,却见到一脸湿痕的烟洛,倒呆了一刻。默默瞅了她一阵,才开口:“哭什么,才刚骂错你了?你这倔性子没遮没拦,朕脸还没唬全呢,你倒伤心得震天响了。”虽然仍是责怪,却带着些别扭的安抚味道。

      烟洛使劲摇头,赶紧的擦了泪,嗫嚅道:“不是……,皇上……,皇上恕罪……,我,烟洛只是……”

      一边抽抽噎噎着,清秀的肩胛不住的耸颤,蓦然被一掌温暖略拍了拍,柴荣的声音难得闲和:“平日里伶牙俐齿胆大包天的,闯过多少祸,也没见你有个收敛后悔的样子。今天还没两下子,就委屈死你了?做什么哭个没完没了的?”

      烟洛下了大力揉眼,一双眼睛兔子般的红肿眼模糊抬起,隔着泪雾,姐夫的厉目染了浅淡的温和,一丝丝的疼爱自眼角的鱼尾纹路轻悄逸出,似乎有点无奈,却也犹如家人般的亲近。义姐曾经的娓娓提点忽然回荡于耳旁,妹妹,其实皇上心里对你另眼相看,常常发脾气也是为你好,“爱之深责之切”,这道理你可懂?

      一时顿悟,百感丛生。想一想,义姐逝去时独独在他面前哭得天昏地暗,明晓得他是九五之尊,却时常忘了小心翼翼,出言顶撞,抗旨逃婚。因为隐隐抱有决无可能被赐死的笃定,所以无法无天,自忖无论捅了多大的漏子,顶多挨一顿猛克教训,最终,姐夫仍是亲人,恨过罚过,仍会宽恕她的任性种种。

      义姐,原来,你早看的明白。不仅姐夫视我为家人,对我众多期许,我亦在不知不觉中将他当作严厉的大家长。你明智的料定一切,唯一无法令我接受的安排,只是期望两个你爱的家人,就此结合。亲情与爱情,相距又何止万水千山?

      只是为什么,到了最终我才能了悟,凶巴巴的常令我恐惧抗拒的姐夫,其实一直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关怀着我?人与人能够相互懂得,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偏偏每一次顿悟后,所剩的时间如此短暂,短暂的令人心悸。

      泪流得更凶了,柴荣诧异的端详,过了一会儿,仿佛明白了什么,转过脸淡淡丢了一句:“少操冤枉心,朕还死不了……”

      烟洛登时被点了穴一般,死撑住再不敢哭。只是揉揉衣角吸鼻子,忍了半天,才扬起头来露出个讨好的笑:“姐夫……”她嚷了一声,声音有点哑,却如雨滴在竹叶上青青的奏鸣。

      柴荣立马回首瞪她,瞥着烟洛满面的笑意却发不出脾气,摇摇头:“才说你就又犯,一点不长记性!有下次,仔细你的……”

      “项上人头!”烟洛顺溜的接下去说,态度里带了刻意的轻快:“皇上放心,烟洛日后一定会努力温良恭俭让,不叫皇上生气。皇上只管好好养病,烟洛还有一味法宝未使出来,是师傅的独家秘方呢。包治百病,万试万灵!”

      “哼!才怪了!”柴荣也恢复常态,嗤笑道:“朕真怀疑你是跟个江湖郎中糊弄学来的医术了,都是一些罗嗦混话!那药能有用么?”

      烟洛吐吐舌,笑道:“有用有用,保管有用!没有用只管把烟洛蒸了煮了,皇上身边少了个闹事烦心的,一乐,兴许病就彻底好了。趁着这会子还早,烟洛先行告退,为皇上熬药去了。”

      她有意说的十足赖皮,柴荣终于绷不住一笑,又板起脸斥道:“越说你还越上瘾了,还不快去?”

      烟洛点点头,施礼告退。走到门坎处却明白收到姐夫最后一句:“立后之事,朕意已决!”烟洛略叹口气,也没回头,“符芷姐姐乐意就好!”

      出了描金的花门,心情沉重,没提防门边淡立着一个如花的倩影。烟洛险些碰上去,却被一阵香风轻轻捂住了嘴,符芷的声音似风里的某种琴弦声音:“妹妹,随我来。”

      烟洛咽下了惊呼,拉着符芷先去抓好了药熬上,方乖乖的随她去了,两人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唧唧哝哝了小半个时辰,符芷方才姗姗离去。望着符芷的伏入花叶中的影,咀嚼着方才一番倾谈,烟洛又独自待了一会儿,方才起身。

      神色因着几分思索,浅浅迷离。符家的女子,果然基因优秀,个个品貌出众。义姐的明智,符晶的热烈,还有符芷,纤弱的外表,却藏着一颗为爱不惜一切的心思。守住守不住,都无悔无怨。相较之下,倒是自己,多疑多虑了么?

      快晌午了,太阳倒钻进云层里头,空气里可以嗅到微闷的雨意。烟洛仰头瞧瞧,嫌坐马车气闷,索性步行,才出角门,就迎头撞见一个人。他修身挺拔,红衣暗烈,发丝飘扬,风里头似个来自远古的英雄,踩着层层云彩飒飒而来。二人对上,赵大哥的眸子泛起点点清烁,柔声问:“要回去了么?”

      “嗯!”烟洛点头,调整好表情微微莞尔,倒忘了适才哭过,眼睛肿得明显。

      果然,赵匡胤稍微打量,便及蹙了眉头:“出什么事了?你哭过?”

      “没事!”不太好意思的略略垂首,烟洛避开他的注视:“花园里的柳絮扑了眼痒痒,我没留神揉肿的!”

      六月天,荷花都盛了,何来的柳絮?赵匡胤微抿唇,只是转了个话题:“正巧,我特来寻你的。回来后一直忙着,也没空与你坐坐,这会子有空么?”

      赵大哥的面容很近,眉宇从容如川,沉敛一身的意气,挺拔的模样一如多年前初见,不,戎马生涯令赵大哥愈加的气魄非凡了。这个男人,注定了鸿鹄高天,帝业千秋,终究属于这万顷如画江山。烟洛想的苦笑连连,脑中倏然盘恒起另一桩事,心思忽惴。所谓改朝换代,前朝余孽的命运,多半是被赶尽杀绝。如若赵大哥日后取了这大周江山,符芷与宗训……

      “丫头?”赵匡胤无奈的笑了笑,丫头此次归来以后,沉默了许多,爱走神的毛病倒是一丝儿不曾改,“今日还有他事?”

      烟洛浅惊回神,不禁开始自责前一段日子的消沉。如今世事动荡,她不仅欲自保,还真正想替古人操心。姐夫,符芷,“华仔”,钟隐,一个一个都是她所在乎。在尚未尘埃落地之前,眼前男子的一念之仁,能避免日后的诸多冲突伤害。她是真的信他正直善良,不过终归无法全然放心,一面静待历史的决判,一面也期望能尽到自己的心力。

      情爱辛苦,她伤得够了,也躲得够了。一味逃避,原也非她本性。至此,决定不再拒绝赵大哥的邀请,振作了精神道:“今天我没事!此次大胜归来,原该我为大哥接风洗尘的。这段日子也霉坏了,走,今日我做东,咱们去吃顿好的!”

      赵匡胤不晓得什么令丫头鼓起了往日的好兴致,然她笑的温馨可爱,他的心情也豁然晴朗起来,嘴角不由自主地浅浅扬起:“那么,位置你选!”

      烟洛点头,信步流入了熙攘的人流。汴河景色如旧,悠悠的流水穿桥过巷,杨柳依依成排,被偶过的微风拽住梢子,婆娑着柔曼缠绵的轻弧。二人并肩而行,女子灵透如水,男子沉稳如川,不算着身份,在市井之中也相当的打眼。烟洛和赵大哥稍稍聊些北伐之事,提到抱负前程,赵匡胤倒是略有保留,“丫头……”他的笑容煦暖:“你只管看着,我许你个翻天的自由。”

      烟洛讪然,有意曲解了他的意思,嗔道:“我又不是猴子,翻天做什么?”

      赵匡胤只是笑,也不多言语。倒是烟洛忍不住又出了一句:“如若杀戮过剩,别人的命换来的自由,我也不敢要!”

      赵匡胤讶然驻足,咳了一声,神色添了凝重:“丫头,你……”

      “我什么?肚子饿了!”烟洛也不敢与他在此事上多加讨论,恐怕赵大哥心细追问情由。一是不想再受注目礼,二来也怕落雨,便随意钻进了附近巷子里一家不起眼的小馆,门口那株郁郁葱葱的树,倒似曾相识一般。

      一钻进去,烟洛就认出来,竟是几年前赵大哥领她吃面线的小店。气氛融融如故,老板一见赵匡胤便乐得眯起眼睛,连连让座着,似是熟识。烟洛记起自己与面线注定无缘的,此番进来了也没退出去的道理,遂坐下了,将食单递给赵大哥,只叫他点。

      赵匡胤微微笑着:“怎么不到“宋盟”去?”

      “请客自然要真金白银花出去才有诚意,去自家店子有什么意思?”烟洛俏皮的噘噘嘴,撑着脑袋眼光飘忽,忽然嘟囔了一句:“下雨了?”

      果真,几滴湿润扑扑的砸落,接连纷纷而至,幻想里溅起绽花般的轻尘。

      赵匡胤侧耳听听,反而有种轻悄的欢乐:“不碍事。夏季雨长不了的,咱们且吃饱了,雨也就歇了。” 他们都无伞,至少雨住之前,这里有她。

      “哦。”烟洛不甚在意,凑过来看菜单,瞧到“梅子露”,便联想姐夫钟爱的酸梅汤。赶紧撤回了探视,佯作比较着竹筷的花纹,“赵大哥不用客气,只管点!”

      赵匡胤稍事点了几样,都是烟洛爱吃的小菜冷盘。烟洛心里不自在,不愿在赵大哥面前作楚楚状,徒引他牵挂。菜一上来,到底找到了发泄的东西,遂比了比筷子大快朵颐,饕餮的样子没摆到十足也有七分,吸面线的速度是不慢的。瞅见赵大哥目光只围着她打转,也没吃上两口,她便自各个盘中夹了几柱菜,堆了赵大哥一碗,目光清澈:“大哥,饭要吃饱,酒要少饮。平日里也多少想着保养身子,健康是自己的!”这句话,纯属有感而发。

      她关怀诚诚,他通通照单全收。心中妥帖,赵匡胤颔首,全作应了。等到吃完了饭,老板送了茶水,趁着空档,他便从怀中抽出一件东西,摆在桌上推了过去。“你且看看,可喜欢么?”

      柚木的桌上,一个米色的花苞类型的皮囊静卧着。巴掌大小,造型质朴美观,上面缀着浅亮的粉晶,如花苞上的露珠闪闪。囊口是棕黄的牛角所制,软木塞口连着一截细细的牛皮绳。如此精致的牛皮酒囊,是契丹游牧民族的专有。指腹滑过细致的皮革纹路,烟洛暗自叹了一声。赵大哥知道她欢喜特别的人情风俗,土产杂货,无论到了那里,都给她捎回惊喜。如斯用心,却叫她拿什么来还?

      “怎么,不喜欢?”赵匡胤瞧瞧烟洛的面色,倒也不介意:“这东西中原没有的,我只当你会稀罕呢!如果你不爱,改日到“莲苑”去自己挑。这几年杂七杂八的,为你攒了不少呢。”

      他说的自然而然,却令听话的人心思酸楚。烟洛按了按七上八下的情绪,淡淡拉开了距离:“赵大哥不必如此客气,那些个东西,不如留下送给大……”

      “只是给你的!”赵匡胤迅速的截断了烟洛话头。那些个零零种种的小东西,是他的秘密,亦是他的欢喜。收集那些的时刻,他就会想象着丫头巧笑嫣然的快乐模样。一面在寂寞中不断的思念,一面用心为她收藏着。爱与渴望,刻进心底渗入血脉。

      痴然凝视,桃花眸子火焰般烧透,明亮如星。她在身边,令他几乎无法克制拥她入怀的冲动。她仿似密林里潺潺的甘泉,柔丽而清透,却也是野性的,无拘的,挽也挽不住的甜,掬也掬不起的软。再失去一次,他想不出自己会如何,像匡义那般发狂么?也许……

      烟洛僵住,一时间颓然。过了一瞬,方咬咬牙,缓缓道:“赵大哥,有一件事,我必须跟你坦白。逃离大周的这段时间,我,我认识了一个人。他救过我,很聪明,但个性坏,常与我争吵,也对我诸多关照。我们渐渐融洽,然后相互扶持。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从头至尾,他骗了我多次,几不可恕,所以我们才分……”

      赵匡胤的面色慢慢变灰,声音压在喉腔内,这时才艰难迸出三个字:“别说了!”

      不说,粉饰的太平,却又有何益?烟洛暗自心痛,却没有停下来:“然而,我的确被他吸引!”

      承认吧!没错,虽是夜橪刻意引诱,可到了后来,他的确决定放过她了。是她舍不得,雨里狼狈的追逐,夜下执著的追问,为他反复的悲喜。她想要个清楚明白再定心定情的,却不知不觉在他的眼中怀里悄然沉沦,放松的不愿再苏醒。

      假设没有夜橪的独断专行,假设她收到了那封信,她会回来么?放弃夜橪魔魅的眼,放弃他们编织的简单逍遥,赶回来与赵大哥双宿双飞共享荣华?她想了一万遍了,答案却永沉深谷,连回音都未曾荡漾。或者,她只是不敢触碰那个真实。

      她动摇了,没有夜橪从中作梗,她的内心已动摇了。所以,她不配面对赵大哥海样的深情。

      窗外一片喧杂,雨声蓦然倾盆,心底里也一场瓢泼。赵匡胤深吸了口气,好久才道:“那件事,是他做的?”

      “赵大哥,要怪就怪我对你不够信任。况且,我在那时……”也许,可能,我在卑鄙的左右摇摆,等你一刀斩断情缘,便称愿的飞去别的男子怀中。

      她宁可自己担了全部,也不提那人丝毫的错处?这份偏袒,令他心如刀割。可是她想表达的语意,却彻底令他心灰如死。俊朗的面孔惨淡如冬夜,眸中的火焰也熄灭殆尽。他熬着撑着,苦苦压抑,追逐了许久的那簇光芒,却不再为他而闪亮?一颗痴心,如何能再负荷?

      烟洛僵住了,她从未见过赵大哥如此魂断神伤的模样,仿佛她再多说一句,他便会呕出血来。赵大哥何其敏锐,不必她继续狠心绝情,他亦明白了吧。倏然住了口,缄默下来。妙目的轻灵跟着一气暗淡,一心愧疚心痛,再不敢表达。

      赵匡胤捏紧了拳,脸色已经纸一般的白,苦苦笑道:“说呀,为什么停住了?”

      “赵大哥……,你……”烟洛惊恐的起身,本能的欲掺住赵大哥欲坠的身子。赵匡胤却兀自站了起来,轻声道:“你没话,我就先去了。”举步虚浮,却走的极快,刺痛充盈着神志,牙关的颌骨锁的死紧。他一千一万个,不愿此刻在她面前沦落至失态。

      烟洛只怕赵大哥情绪不稳出什么意外,迅捷地付了饭钱,忙忙追了出来。竹帘外的确是雨的世界,天地荒凉相连,一片无边的茫茫。赵大哥的红衣在不远的前方,似乎已经打湿了,暗朱的调子散着一种血样的新鲜,叫人心慌。

      烟洛才举步,眼前一花却多了个人。乌黑的发,墨黑的目,湛黑的衣,还是诱惑至极的少年,此刻却透彻的凉,绝望的暗。烟洛吃了一惊,仓促间绕开他就要离去。手却被抓住了,他伸出一只手,手中有方白色的帕,火热的视线绞住烟洛焦急的面,“洛洛……”他想笑笑,却没成功,只是将那湿透的帕子递进了些:“你瞧,我做到了。”

      似个孩子犯了错误,讨饶的小心的神色。帕子的右下角,竟然是朵桃色的喇叭花,因为浸了水,桃色愈发的艳,绿色愈发的荫,心恸却锁在深眸里面,雨雾中一度朦胧。

      烟洛看了看那朵绣工不算上乘的绢帕,心忽而疼得厉害。却扬起唇角笑了,笑意瑟瑟如秋:“很好!夜橪,我现在要去找他!”她使了劲儿,存心摆脱他的掌,竟然轻而易举的成功了。红色的影子几乎快消匿于暴雨中,烟洛咬紧牙,不再回望身后的人,迎着雨瀑直追而去。

      雨狂落个不停,听久了,耳边被蒙住一般无由的轰响。

      手中的帕子终于沉重的坠下,落入泥污中若隐若现几丝春日光阴。黑衣的影孑然而立,直如木像,凌厉而孤单。

      她说,她要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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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积重难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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