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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黎明暗流 ...

  •   晋王的死讯,燎原野火一般迅速传遍了金陵。隔了几日,初秋的傍晚,天光淡淡,钟隐来了。

      烟洛持了一壶鼎沸的泉水,娴熟的扬手,一股袅着热气的清流便注入了青瓷杯中。几朵小巧的茉莉缓缓舒展了花瓣,在水中绽放出雅淡的白。

      钟隐瞅了半天搁下了茶盏,轻声道:“今日,让我饮酒可好?”

      柳眉不易察觉的微颦,烟洛只是嘻嘻摊手:“这是茶坊,听竹风,品闲雨,饮名花的地方,不提供那喝到头痛也解不了愁的东西。钟隐既来了,只有客随主便,怪我怠慢我也没法。”

      钟隐咳了一声,不再坚持,端杯饮茶。暗香盈杯,芳怀多情,令人忆起月下扬州,星点幽白无限温柔。修指似被什么缠住了,有些无力,钟隐两手环握住小小杯盏,望向烟洛的眼神有丝脆弱:“清,我可能要令你失望了。”

      一旦选择了,势必要计划周全,一举扳倒太子。而后南唐的储君之位,亦会像支黄金羽箭,几无圜转的朝自己这边射来。那是他逃避了许多年,终究也没避开的至尊荣华!他晓得自己肆意了,可是在她面前,他不必掩饰,也不愿掩饰。

      瑟风悄转,勾了几缕黑发轻浮。烟洛垂首,不愿叫钟隐瞧见自己的忧心。该死的历史,的确分毫不差,朝着正确的方向滚动着。而她呢,有心改变,却无计可施。目前,也只能放任,顺其自然。迅速的调整下心情,嘴角扬起抹安慰的笑:“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吧。钟隐,所谓情势所逼,也不容你再作退让躲闪。只要胸中自然,云水常驻,快乐便常有。未知结果之前,索性便相信未来自有圆满,活得比较轻松,不是么?”

      云鬓如墨,倩纱如水。她的浅浅疼惜,如初春的南风,悠拂过他满怀郁郁。钟隐望定烟洛的眼,忽然想轻轻拥住她,然后问她,青山扁舟,绿水歌彻,清,若我舍弃一切,去追寻那份惬意圆满,你,能不能随我走呢?

      窗外竹叶青青,竿竿茅翠写意随风,拖拽一片遐思。钟隐淡淡想着,然而,他终究未曾开口,只是垂下了修长的眼睫,苦笑:“可是,眼前的一切,仍非我所愿。”

      “我明白!”烟洛答他,不期然撞到钟隐倏然扬起的墨瞳,分别从对方的眼中发现了无奈的决择。

      此后两个月,钟隐来的较少了,叶橪倒有时三更半夜的不回来,只听说他们在暗中收集太子害晋王的证据。烟洛从叶橪口中得知了晋王遇害的梗概,意外发觉那个暗害晋王的人,与他们还有些干系。原来当年自己作主告倒的那个鱼肉乡民的袁立,却是最有嫌疑毒杀晋王那个内侍的儿子。一时目瞪口呆,忍不住唏嘘。到底是她的介入改变了所谓的历史,还是这一切只为命运的必然。这因果关系,真是叫人如陷谜团,不知所措了。

      关于离开的讨论,叶橪表现的有两分踌躇;而后钟隐也颇不赞同,只说他们现在走极不安全。烟洛见如此,估量着目前情势凶险,是以二人才异口同声的反对了。想想也不再坚持,罢了,待他们整垮了那个恶贯满盈的太子,再图日后吧。

      冬日姗姗来迟,十一月后,才显出几分肃杀的冷意。叶橪与烟洛两人两骑,去城外寻昝方之。自烟洛阴差阳错拜师学艺以来,两年时光匆匆。她学学停停,虽还算不上是个盖世名医,不过已基本摸到了中医的门道,诊脉出针,也开始有模有样了。昝方之其实开心的很,不过这老头不太诚恳,一周两次对着烟洛,还是凶了吧唧的一张臭脸。倒是每次烟洛跟他撒撒娇,他就有些老脸泛红,老小孩一般别扭的可爱。自打叶橪回来以后,昝方之看到叶橪就更没个好面色,叶橪全作未见,也从不挑衅。

      烟洛知道师傅是担心自己又不肯戳破,心里头倒乱感动一把的。回去冥思苦想,总结了一堆在现代很浅显在古代却无人研究过的医用常识,恭恭敬敬递给师傅。昝方之看完了,激动得恨不得蹦起来,扣下烟洛,没完没了细细讨论这些个理论。于是乎,出城去梅园的日子,变作了一周三次。

      烟洛原本习惯带着竹子单独行动,这一阵子,叶橪却执意次次奉陪。烟洛也没拒绝,于是乎,他们便常常这样子并肩骑马,踏过一带的郊风陌雨。这日一早,天色便冷铁般阴沉,午后越发的寒冷,方出了梅香浅浅的院子,烟洛便将那雪白的兔毛披风加紧儿的围了围,缩着脖子耸在马上。叶橪见她一副机灵灵的样子,笑了,伸手勾住烟洛的马缰,往自己身前比划了一下:“过来!”

      烟洛瞟他一眼,吸吸鼻子,“不要!”

      “唉……”叶橪假装特失落的耷拉下肩膀,视线自那浓密翘卷的黑睫后45度角斜飘过来,幽怨一瞥,闹得烟洛浑身寒毛一顿精神,根根立正。这么块好材料,不去演电视剧真是暴殄天物了。烟洛腹诽了一句,转念一想,瞧在他很有诚意哄她开心的份上,算吧。笑靨如花,咯咯乐着伸出了小胳膊。

      叶橪的怀抱干爽而安然,有种霸道人心的温柔,烟洛不必扶鞍,就稳稳当当被他护在怀中。途中空手无聊,烟洛扬了指,随意转玩自己落下的发丝。没一会儿,听到叶橪在耳边低笑了一声,有分调侃。挑眉嗔视,这才惊觉指中纠缠的发,有她的,也有他的。定是刚才她不小心拽到他的发丝,他才……

      此情形,尴尬!烟洛嚅嚅,抬眸,恰巧对上那双春风乍起的黑瞳,一时心跳加速,赶紧转回了脸,热着耳根开始顾左右而言它,“叶橪,钟隐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叶橪稍微顿了一下,还是答了:“差不多了。”

      “怎么个差不多?”

      “在洪州参与耍把戏的人不只一个,太子总不可能个个格杀。这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通一通,自然还是找的到缝儿的。”叶橪淡淡的解释。他有众多理由不欲让烟洛知晓太多的内情,如果可能,最好是能护着她远离这一切纷争。不过她若问他,他还是会答。他已经打定主意,再不对她的问话有所欺骗。

      凭空里,旷野起风了,卷着枯叶翻飞,煞然有声。叶橪沉眉四顾,也没说什么。只是松了松疆绳,一夹马肚,黑鬃马精神了一些,由漫步变作轻快的小跑。

      “哦。这样……”烟洛没留神速度的变化,只是凝神去数叶橪玄色襟袖上朦胧的菊瓣样的花纹,一面道:“在这里留着,太子就可能利用我们来威胁钟隐。可若我们早些离开,事情不就简单很多?”

      “天真!”叶橪轻嗤了一声:“瑞王与闲芳轩的牵扯已非一日,一旦闹破,咱们一走了之,反倒给了太子诋毁的机会。而且如今太子重权在握,行事凶残,也并非咱们想走便走得了的。再者,你那家大业大的,难道肯丢下那一院子的小丫头随我逍遥去?要是你愿意,咱们今日就可以动身。”

      风声呼呼自耳旁经过,烟洛又往叶橪怀里缩了缩,闷了一会儿,脆声道:“你不必拿话拦我,我不走便是。不过叶橪,你帮着钟隐,是因为对你来讲,拥着钟隐即位静守南唐,也好过暴虐的太子大乱朝政,对么?你这几天都粘着我,是因为钟隐暂被支出金陵,大概太子又会有所动作,你担心黎明前暗流汹涌,会有危险。是么?”

      叶橪不知为何叹了口气,策马急驰,倒也没否定她:“洛洛……”,他的语声无奈,“你是女子,还未嫁人。表现得笨一点比较惹人怜爱,不懂么?”

      “切!”烟洛毫不客气地顶回去:“你们一个个的比狐狸都精明,独我傻兮兮的一无所知,早被骗去卖了。而且,”烟洛回首斜睨:“你喜欢傻妞儿?”

      喧嚣的冷冽中,叶橪迎着她似笑非笑的挑衅神色,心中有丝热热痒痒。忍不住开着玩笑,低低吐了几个字:“嗯,喜欢!”,唇缘促惬。

      烟洛立时吃了哑巴亏,瞪了眼羞恼无计,悻悻道:“放我下去!我要和你保持距离。”话毕微一拧身,却发觉自己被密密的锁住,一动不能动。脚下马蹄如飞,黑鬃马与她的褐斑马都低下脖子,被驱策着全力前奔,鼻子里喷出一团团白白的雾气。隐约还有些不属于他们的分沓之声,嘈嘈如远雷。唇瓣忽然间干燥异常,朔风狂野,划过脸颊,刀割般的疼痛。心跳陡住,烟洛问:“我还能下去么?”

      果然,叶橪斩钉截铁:“不行!”

      烟洛一下子变得小声了,语气试探,有些不抱希望:“我们,又有麻烦了?”

      叶橪撇了撇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再没看烟洛,他丢开了另一匹马,驱着黑鬃马向着金陵城飞驰。怎奈不片刻,细微的嗖嗖声划破了空气,自背后袭来。他们处在空旷处,简直就是最好的箭靶。叶橪无法,骤然压低了身子,猛拉马头,转了个90度的弯儿冲向了路旁稍密的灌木丛。

      “抓紧马缰!”他命令了一句,烟洛急忙照办。叶橪就伸手入怀,不知如何一翻,有个东西带着尖锐的哨音冲上林间,惊飞了一片林鸟。

      烟洛有丝惶急,侧过头:“叶橪……”

      “没事的!”叶橪低头,对她展开一个镇定的笑脸,眼中天地霎那繁花无限,绚烂的不存半丝疑虑。烟洛痴愣,感觉仿佛可以相信着这个人,把生命放在他手上,再也不必担忧。跟着傻傻“哦”了一声,听叶橪吩咐道:“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现在,抓紧我!”顺从的点点头,小心扣住叶橪的有衣角,咬着唇,眼珠深黑。

      马背颠簸,箭弩的响动逐渐弱了些。厚厚的杂草残枝被马蹄踏碎,吱嘎嘈杂。黑鬃马奋力前行,然乘着两人,自然比不了后面缀着的追兵。又有几声利器破空,烟洛就感觉腰部一紧,整个身子腾空而起,飞落到一旁的灌木丛中。来不及踉跄,就被叶橪扯到自己身后。叶橪手中的“青峰”已出刃,仰头看去,枝丫外的阴暗天色,骤然被一阵雪亮的剑光所替代。

      “嗤”的一声,有个人捂着腰眼痛呼后撤,肃穆的灰衣迅速的变红了。烟洛飞快地瞟了一眼,远近一群浅灰衣衫的人,约摸有三十来个,他们显然训练有素,几人进攻,剩下的摆好阵势,截断了他们可能的退路。先冲上来的四五个速度很快,出剑的方位也极是狠毒。叶橪扬手,手中的白光如虹破天,叮叮叮叮挡开分别从照门,左肩,前胸及小腿袭来的剑光。那四人一愣,重又攻过来,再次被一一挡开。再攻……几招之下,强弱立分。

      那几人交换了一下视线,有些惊疑不定。这少年的身手诡异灵敏,迅捷无比。若他想走,他们是拦不下的。其中一个似乎是头儿,他停了一停,冷喝道:“不死就行,先抓那个女的!”

      另外几个人立刻应声,开始闪纵跳跃,直取叶橪身后的烟洛。空气中喑喑有声,剑影凛凛,天罗地网一般笼罩过来。叶橪出剑,瞬间碾碎了两条穿梭的影。然他始终未离烟洛半米之距,活动范围自然小了,只能被动防守,难免左支右绌施展不开。

      又一次提气飞纵,腰间蓦然一凉。还好,伤口不算深。叶橪咬咬牙,恨了一声,冷湮,你还在等什么?

      脚下牵绊难立,烟洛被动的跌撞腾挪,几乎被冰刀剑雨压得无法呼吸。身边灰影翻飞,剑光如织,她足下微一趔趄,朝前滑倒。正思不妙,被一股大力拽进怀内。毫厘之差,后撤时扬起的青丝,于空中几缕飘然,骤然断裂……

      心跳惊慌得几近失灵,身不由己旋转着,叶橪的眼近在咫尺。他们离开的位置,又劈过几弧刀影。叶橪眸色一冷,手上力道一紧,脚尖点地,二人便借由冲势斜飞出去。

      黑衣拥着鼓起的细茸白裘,在林中优美的滑行,他们紧紧相依,似两只双生的蝶,于那血红撩乱间魅影翩翩,绝色而妩媚。几点腥热伴着扬刀的弧度甩到烟洛脸上,烟洛瞠目,听见叶橪轻声吸气,他的笑容还是新鲜而自信,虽然,那是他的血。

      心口骤痛:“叶橪……”

      “没事!”叶橪坠下,推开烟洛,劈剑扫开当胸相对的利刃,不得已滑开数尺。烟洛脸色苍白,定睛就见一抹沉素杀到,她猛地退开了几步,险险避过飞斫而来的刀。腰侧却被接踵袭上,白色的兔毛围披,一划两半。

      “叶……”她呼出一声,又赶紧捂住嘴。

      叶橪正被三四个人缠上,闻声心胆欲裂,回手架住一剑,不管不顾挺身前突,势如鬼魅。拼着左臂中剑,右手的“青峰”已经挑开了缠住烟洛的那两人。欺身过去,腿腹又是一星刺痛。再次运气凝神,伸手拧过烟洛的胳膊,将她护于身侧。

      天色渐暗,林中虬枝杂乱萧条,经风一吹,恰如地府魔域,森森魑魅。仰首,垂首,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全是剑光。叶橪发了狠,招招催红,不断向黑鬃马逼近。

      杀,杀,杀……

      灰衣人的惨呼响彻林野,血梅在枯枝间千朵盛开,削飞的残肢衣片一林腥风。

      叶橪暗自焦急,他知道自己的体力正急速流逝,身上的各种伤口越来越多,但是总不能停止放弃。额上开始渗出颗颗冷汗,玄衣处处湿凉。烟洛惊惶的五脏六腑揪成一气,指尖无意触到了叶橪的黑衣,那感觉,粘稠而温热。她猛然醒悟,是血,全都是叶橪的血。

      脑中猛地蹦出那个血色的黄昏——韩丰执着的眼,小引不可思议的眸子——一股巨大的恐惧与疼痛席卷如狂逆的大海,巨锤般敲打着她的耳鼓神经。烟洛颤声道:“叶橪,放开我。你快点走,先走!”

      不管她死或不死,天知道,如若再次令她亲眼目睹,她所在乎的人为她舍身,在她面前浑身鲜血面的倒下,她一定会疯掉,一定会疯掉的!一面说着,一面试图扭着手,要挣开叶橪的掌握。

      “闭嘴!”叶橪恶狠狠的又挥出一剑。

      “你放开!”烟洛奋力。

      叶橪的脸上猩红点点,阎罗般可怕。他更紧地捏住烟洛,干脆道:“再碍事,我过会儿亲手劈了你!”

      烟洛须臾恍惚,忘了挣扎。咦,多怪的逻辑。不说拼死护她平安,不说要她相信会有转机,他如斯果决,仿佛真能立刻闯出这番厮杀,再给她好看。明明目前形势,他们被擒杀的机率极高,叶橪却执意不肯先走。这么不知进退不顾死活,还真是,不像叶橪。

      定望一刻,无暇的眸子渐渐燃烧明澈。叶橪到底忍不住分神瞅了烟洛一眼,余光触到她火热的瞳,出手不禁微慢,后背一闷,中了一掌,体内一阵移山倒海的剧痛。一剑自斜侧方刺过来,被打乱的气息一时未调,他竟无法闪避,只好预备硬挨一剑。

      忽而眼前白影轻灵,将他生生推开一尺,白影自身,却没避开那偏锋。伴着裂锦的声音,烟洛的腿边一痕灼热。柳眉猝然锁紧,烟洛咬住嘴唇,没有痛呼出声。反而弯身抽出了叶橪腿侧的“朱殇”,眼里泪星闪烁,朱唇晶莹,“好,我不碍你的事!”她挥出朱殇,笨重的挡开了一记来攻。虽然狼狈,可是她在笑着。

      叶橪,既然你不放手,我又何必作态拖累?同生共死,也没什么不好。

      叶橪一呆,叹息一声:“洛洛……”

      就是这样的女子,越是遭逢绝境,越是扬起头颅,在腥风血雨中骄傲的笑着,似朵无尘的雪莲。那份倔强的镇定,那份娇柔背后深藏的巨大勇气,一如初见,震撼他心。

      她拿起武器了呢,她想的什么,他大致都能猜到。

      如此,哪怕为了她死,又有何憾?

      精神一振,出剑的速度更加快捷诡异。烟洛眼也不敢眨,小心的退让跟随,依赖朱殇的锋利,竟然挡开了几剑袭击。差一点,便可碰到黑鬃马了,叶橪的眼中流露出几丝喜悦。无奈,一个灰衣人竟早一步察觉,提剑力刺马臀。

      黑鬃马吃痛,长嘶一声,撂蹄奔到一边,鲜血顺着肌理流淌而出,它不肯走,只是拿忧伤的眼盯着陷入围攻的主人。叶橪心中长叹,黑马虽未跑远,但照他们如今的体力,想要再杀出重围到那一方,却是千难万难了。耳旁辨出不远处急速的踏枝飞纵,显然,又有功夫不错的练家子赶到了。

      莫非,他们还有后援?叶橪蹙眉扬首,只来得及瞥见五米外掠过一缕寒光,快如利电,直直的朝烟洛的头顶袭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黎明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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