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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不见为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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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鼓,露浓,榻上的人儿方才入睡。因为必须趁着夜间联系,她几乎熬了一整宿。柔红的唇角挂着一丝欣然,仿佛还在感激钟隐最后肯出言相助,劝服夜橪同意了自己的建议——她会尽快请赵大哥去一趟苏府,并向他辞行。日后自己离去,行踪无常,府里的家人产业总要有所交待。她不入宫,夜橪他们便能于苏府藏身,也方便应变。
绵绵的烛火,恬静的春夜,夜橪抿紧了唇瞪他的模样,钟隐浅笑着睨她的神态,在梦里黑白照片般张张重叠浮现。沉浸中仿佛翻阅着某个旧日,色彩淡淡,倒令人忽然莫名其妙的感伤。渐渐的,夜橪的魔瞳间却闪烁了一下,深邃至极的墨绿颜色在脑海中不断放大,天使般的面孔霎那隐没无数心事。烟洛不太安稳的轻颦翻身,越是企图深究,越是感觉不祥。所以莲梦唤醒她的时候,她虽未睡饱,反而暗自有些庆幸。
舒了个懒腰,阳光已爬过了素窗,大概接近正午了。烟洛琢磨着身边几个丫鬟肯定要以为她是猪仙了——都睡不醒的。扯了扯嘴角,兀自起身更衣梳洗。问了句时辰,掂量小丰应已安排钟隐他们妥当进了苏府,安心的一笑,简单的用了些粥菜。
膳后准备停当,拜辞了明空方丈,登车往自家府宅而去。汴河一路和风徐徐,人潮络绎,叫卖声此起彼伏,乌篷船摇晃凌波,煞是喧嚣热闹。烟洛却无心多看,阖目思忖。她已吩咐侍卫给宫里带了个口信,只说今日傍晚想见皇上,还特别声明叫人晚膳后再通报。皇上早朝后一般都回后殿批阅奏折,忙到晚膳前能歇一歇就算是清闲的了,她不敢打扰他。或者说,唇线抿起一丝苦涩,她根本是胆怯,虽然想交待个清楚,但念起赵大哥可能的反应,心中终究不忍,于是乎能够晚些说,就拖晚些说吧。
正悠悠出神,只听一声马嘶,夹杂外面点点嘈杂,马车抖了一下,停住了。侍卫惊疑的大喝“何人”,似乎在看清来人后就收了音量,兵器顿地:“末将参见王妃!”
王妃?烟洛诧异的伸出脑袋,就看到了一个火红身影利落的翻身下马——窈窕健美的身姿,晶莹的皮肤,黑葡萄般的大眼——符晶美得灼灼耀目,可惜她的神气却并不好,笔直走了过来,符晶单手扶了车辕,快言快语:“烟洛妹子,随我去个地方!”
烟洛淡淡一惊,马上懂了,旋即回道:“晶姐姐,抱歉!我不想去!”
“为什么?”问句提高了调子。
这句话,是第三次问了。前两次,她都未曾得到任何答案。
“没什么!”烟洛敛眉,修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澜涛。
“哪怕他如今病的要死要活,哪怕他耍性子不肯吃药,哪怕他昏睡的时候还在喊“苏”,你都不肯去?”火热的眸子盯紧了烟洛,似乎要燃烧起来一般。
烟洛略怔了一怔,皱眉:“病了?”
是了,每一次,他都偏执的钻进牛角尖里,迫人,也折磨自己。何苦……
“他,他不晓得为什么受了内伤,而且又被皇上拘禁宫中,罚了三日水米不进。昨夜昏厥,太后出面才保他下来。所以,你去看看他好不好?他会听你的吃药休息,他……”
烟洛一面听着,眉头越蹙越紧,这时一顿,终于出言打断了符晶:“晶姐姐,抱歉,我还是不能去!”
符晶被她斩钉截铁的拒绝噎住,风声一紧,她已拽住了烟洛的皓腕:“他得罪你了对不对?而且严重到不论是你,或者皇上,都不肯再宽恕的程度。”
谁说符晶直剌剌没心眼?因为用了心,爱人发丝般纤细的动静思维,她都能敏锐的觉察。烟洛不晓得自己的面色是不是也不大好看了,她苦笑笑,没有反驳:“是!”
符晶“啊”了一声,低头半晌,凄然道:“我懂了!”
烟洛向来待人宽善,连上次被自己带累,不得已回了京城,她都没有半句恶言怨怼。如此分析,光义必定是犯了不可恕的错,才惹得她如此狠心绝情,听到他病痛难受也毫不动心了。才自胡思乱想,却听到烟洛轻轻的叹息:“晶姐姐,我虽不去见他。但烦你为我捎句话吧,你就告诉他,我不恨他了,请自保重,可以么?”
符晶一听,自懵懂猜测中倏然惊醒,“你,妹妹要走?”
烟洛极轻微的点点头,压低了声线:“我已留不得了!所以,晶姐姐也请保重,宗训与符芷姐姐那厢,此后就要劳你多加费心了。”
“可是皇上……,而且,你又预备去哪里?”符晶张口结舌,越发说不全话。
烟洛捏捏她的手,神情里淡淡无奈:“皇上那边,我自有交待。至于去哪里,我还未曾决定。也许,”她望向潺潺云天,希冀的莞尔:“去后蜀看看……”
夜橪说,那里有最娇艳的芙蓉,最苍青的林海,还有他最爱的绚丽湖泊。湛蓝的,浅绿的,淀紫的,丛丛水草在澈透的湖底优美的舞蹈,仿佛仙境一般。那里是他的故乡他的根源,那方水土那方景色,今后,她想与他分享。
话音才落,就换来符晶紧张连连地摇头:“不行不行!那边绝对不行!”
“怎么?”
“皇上可能近日就会西征,那边不太平。”
“什么?”烟洛瞪圆了眼,一把揪住符晶的袖:“真会打仗?”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近日风声如是。皇上没有辟谣,还加紧训练,不像是空穴来风吧。”
顷刻,黛眉蹙紧,一个念头令她意乱——如果夜橪知道,他将如何?
“晶姐姐,我有点急事要回苏府。”顿了顿,又浅浅补充:“府里恰好配了些补气凝神的补药,还有一味帮助睡眠,姐姐可以派人来取点,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符晶松了手,迟了半刻方忽然醒悟过来似的,冷不防道:“看来,你真的没恨他。”
而那个死心眼的傻子,为何只要听到某人的名字被提及,就会转过面去,眼底的绝望宛如吸进了永夜的冥色,沉沉不醒,令人心碎?
烟洛无暇再解释,只是姗姗一笑:“这么多年了,是我欠着许多情分,怎么恨?可惜我无法强求自己,也不想被人强迫,所以此后永远的避开他,省得纠缠,如此而已。”
语毕,丢下路中央伫立如雕塑的符晶,匆匆赶回了府邸。意外的,竟是多日未见的秋萍领了喜儿与红蓼迎到门前。烟洛欣喜之余,循着小丰的视线闪了眼后院,晓得一切安妥,遂放了心。大家簇拥着到了里屋,烟洛单留了秋萍与红蓼——秋萍曾随她出生入死,比旁人自然更加亲厚,她总该慎重道别;而红蓼是自己此番欲带离的,她还想问问她是否愿意。
长日淡淡,屋内三人对坐相谈,一点离情万点唏嘘。光化烟影袅袅,别有一番销魂的凄媚。秋萍看看时间不早,只得依依告辞,叮嘱无限。烟洛遣了红蓼相送,独自留在了房中。窗外残阳斜扫,融碎的暖意夹杂着桃花香气,安宁无比。她偏了头遥望着夕阳织霞,不自禁用手扶额,秋萍的只言片语缭绕耳边。
“潘郎没有提过出征啊!他只要我备了那套银盔贴身软甲,说皇上寿诞那日要用……”
“他和曹郎近期碰面倒频繁,我隐隐听到他们议论,说那人好不容易才上套什么的,绝不容他走脱三次。”
“生人?也不算有,对了,那天赵掌书似乎嘲笑了曹郎一句,说他捡回的人虽有用,可惜是个木头。那人的姓很奇怪,好像叫仇什么……”
直觉哪里不对劲,可一时之间,又无从表达。无数的线索在脑中如蝌蚪般钻上钻下,她用心的思索了再思索,却始终找不到那几处联系的关节。算了!烟洛懊恼的甩甩头,在屋中漫无目的的来回踱步后,开始自我安慰。苏烟洛,如今考虑如何出京才是正经。你既不是观世音,也非名侦探柯南,再妄图多管闲事,只怕泥菩萨掉进江里,还连累了一船的人。念罢,下决心不再踌躇,此后脑中只要闪过犹豫,她便飞快地掐掉,不肯再深想。
晚膳上的早,因为是自家院子,不再需要宫里的丫头们,烟洛就打发了叶芯她们和侍卫别处用菜。自己身边都是亲近的丫鬟仆人,她在桌前比着细长的竹木筷子,瞅了一桌精致的小菜,却不太有食欲。喜儿看不过,冲上来越俎代庖,给烟洛零零种种夹了好些,堆得碗上一座小山一般,一面絮絮叨叨:“小姐最近又瘦了,宫里不是成日锦衣玉食的么,竟然都养不好小姐的身子?以后咱们还是在府里住着,家里的东西比较和口味,喜儿担保,不用一个月,小姐的身子就可以长回来。”
烟洛转了转眼珠,心底有些发潮,却故意翘了翘嘴:“瘦才美么!”
至少在二十一世纪,骨感是美丽的标准。想不到换来喜儿的嗤之以鼻,“柴火棒似的,美什么?小姐的身材够玲珑了,不能再瘦了!要不日后哪家的男儿敢来求亲?”
此话才一处出口,就换来刘管家的猛苛:“喜儿,小姐宽厚,你就越发的没上没下了?什么话都敢胡说!”
小姐已接近双十年华,却还未出嫁,真是他心口悬着的一桩别扭大事。如今竟然被喜儿这么毫无顾忌的嚷嚷出来,他的不快,有一多半倒是怕小姐心里不好想。
烟洛看了看当妈的喜儿骤然红了脸,忍不住一乐。唯独是她,并不觉得怎样被冒犯。遂调皮一句:“说说有什么要紧的,我这不是在努力中么?”
“啊?”众人吃惊,目光齐齐锁定目标,登时充满了严刑逼供的味道。
烟洛左顾右盼一阵,方深吸口气,垂首放低了声音:“我要和一个人走,可能,以后再也不能回来了……”
夕阳用尽全力,还是不敌雾霭般弥散的沧暗。遥遥的地平线尽头,余光将天幕染成一色斑斓的紫赭。星月升起来了,但亮不过的,春夜,便显得浅淡疏远,不甚了了。
烟洛闲坐于小池边的青石上,托腮望着渐起的幽蓝,有些出神。晚膳时,她郑重交待了日后可能的行踪,又将“宋盟”的产业分与众人。大伙起初都不可置信,但是多少都晓得她与赵氏兄弟的纠葛,也不敢相劝。一阵沉默,登时将气氛弄得离情悲惨。最后终于是大勇冲着几乎哭出来的喜儿低嚷了一句:“干啥哭丧着脸?小姐找到如意郎君预备家人,咱们不是都盼了很久的?小姐不能回这里,咱们去看望她不就得了?”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点头。她呢,也就只能随着用力的点头,然后努力笑得灿烂如花。
一件薄披覆肩而上,带着熟悉的气息。她没有听到脚步,亦没有回头,只是继续仰望着星空,喃喃细语:“离开了根基,我就只剩了你!所以,别令我后悔!”
身后的人沉沉一笑,醉了星子:“别怕!”
除了不正经的调侃,他很少甜言蜜语的哄她呢,烟洛情不自禁的轻哼了一句:“你也够敢的,就这么冲过来了?只怕自己都顾不住!”
“这不是怕你着凉么,没良心的女人!”他抱怨的语气不太认真。
烟洛到底忍不住扭头回望,眸底刹那闪过一丝诧异:“小丰人呢?”
“不就是我啰!”那张面孔在夜色的笼罩下,几和小丰一模一样。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大言不惭。
微微低落的情绪终于被他吊儿郎当不在乎的劲儿打散了,烟洛摇摇头:“冤孽……”。一面扬手将那发簪取下,递到夜橪鼻子底下:“给你!”
“洛洛,你这什么意思?”
烟洛笑盈盈的才想再讲什么,却听到门口那边的通传。赵大哥到了?烟洛不及废话,仓促将那簪子送入夜橪手中,道:“你义父为你寻到了“思年”的解药,是一劳永逸的那种,就在这钗身之内。我不懂机关,怕将这簪子弄坏了,你自去研究。其他我们晚上再谈!”